公寓走廊本就不亮堂, 贺璋的脸一半陷在阴影里,显得有些狰狞。
和从前光鲜亮丽的模样不同,此刻的贺璋一身黑, 头发没有打理, 松散地乱在额前, 眼圈青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黎月筝注意到贺璋的眼神,轻浮浪荡, 还有股怎么都压制不住的愤恨, 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直勾勾地盯着黎月筝,贪婪至极。
“要不你跟了我得了, 我保证比贺浔对你好。”
“就他那样的人能有真心?和你玩玩你不会当真了吧?”
“跟了我,我和你一块儿搞死他。”
隔着些距离,黎月筝都能感受到他眼底的森然和癫狂。
强烈的不安感和危险气息袭来,黎月筝几乎是下意识做出反应。
根本没时间按六位密码解锁, 再往前一段就是安全通道, 现在跑过去关上门还有机会。
奈何两个人之间太近, 贺璋紧跟着黎月筝动作, 瞬间跑着跨步到她身后,在黎月筝转身迈了不足半步时,就死死抓住了她的头发。
宽大手掌扯出后脑发丝, 撕扯着头皮往后,用足了力气。
几乎是同时,黎月筝迅速扔掉背包,双手往后脑去, 抓住贺璋用力的那只手腕,猛地侧身弯腰转圈, 扭住他的肘关节向上抬,而后狠狠地朝他身上踹过去。
贺璋虽然身高不低,但这些年早被酒肉掏空了身体,图有力气却敏捷不足,压根没预料到黎月筝的反抗。手臂的扭痛让他立刻松了手,黎月筝那一脚的力道重,直接把他踹翻在地。
重重摔落在地上,身上的痛楚让他疼得龇牙咧嘴。
挣脱之后,黎月筝转身就跑,直直往安全通道的方向跑。
看着黎月筝跑走的身影,贺璋怒骂了一声,“贱人!”
随后,他三下五除二爬起来朝黎月筝追去。
安全通道距离黎月筝的公寓也就十来米的距离,黎月筝冲过去用力按下门把,却未像她预想之中被推开。门像是被人从里面锁住,黎月筝连按了好几下都没有反应。
安全通道不会轻易关闭,唯一的可能就是贺璋做了手脚。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已经逼近,黎月筝心脏狂跳,浑身紧绷到极致。
下一刻,黎月筝转过身,就见到贺璋那近乎扭曲的面容,他的额头青筋暴起,眼神凶恶,“不是挺能跑吗?跑啊!”
黎月筝不由地屏住呼吸,死盯着贺璋,指甲几乎要嵌到掌心里。
面前的男人的男人手伸进兜里又拿出来,嘶哑的声音中带着笑,“看来你还真得吃点苦头才听话。”
话落的瞬间,黎月筝看到贺璋指尖折射的细碎光线,刀尖锋利,汗毛瞬间战栗。
贺璋眸子一凝,朝黎月筝冲过去。
-
贺氏大楼顶层,总裁办公室旁边的玻璃会议室内气氛凝重。高管们各个面如土色,顶着会议桌中间位置贺浔的目光,有些胆战心惊。
随着贺铭礼入狱,贺氏彻底大换血,半年内集团内部的变动不小。他们这些在纷争里存活下来的老董事自然也是吊着胆子,暂时还摸不透这位掌权人的脾性,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眼下贺浔刚当面揭了某位占着职位不干实事的高管的底,一点情面没给,空气凝滞。
相比之下,贺浔倒是从容的多,面色平静没有波澜,难辨喜怒。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推了会议室的门,许是有些急迫,玻璃门发出刺耳的划刻声。
楚尧几乎是冲进来的,动静太大,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胸腔还因为喘息缓缓起伏着,楚尧步子一停,看向贺浔,顾不上会议正在进行,快步走到贺浔身侧。
若不是有顶天的急事,楚尧不会在这个时候火急火燎地闯进来。
贺浔眉毛深深拧起,心间不安地跳动了下。
楚尧弯下腰,压低嗓子,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贺总,发现了贺璋的踪迹,他在一小时前去了家便利店消费。”楚尧停顿了下,“已经让人去看过了,应该是买了一把拿水果刀…那家便利店在黎小姐住的公寓附近。”
瞬间,血液似乎凉透。
没等楚尧反应过来,贺浔便猛地起身,话都没撂一句,直接冲出了办公室。
前几天的气温回升之后,今夜又迎来了新一轮降温,夜里气温直逼零下十度,天刚黑便开始下雪。
贺浔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公寓楼,警车和救护车却比他更先。红蓝交替的车灯闪烁,惹眼到仿佛能打亮整片夜幕。
苍白的雪粒折射光线,刺目又惹人心悸。
地上覆了层薄薄的银霜,脚印来回错乱,踩碎化成水,又流进路边的泥泞里。
寒风瑟瑟,冷得刺入骨髓。车子停在外面进不来,公寓楼下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
贺浔脑子一片空白,逆着人群往公寓楼里冲。神经紧到似乎要崩断,浑身僵硬若行尸走肉,心脏近乎停跳。
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找到她。
不敢有分毫别的猜想,喉咙像是被人扼住,随时都能被掐断。
楚尧紧紧跟在贺浔身后,看到他的步子踉跄一下,似乎是要摔倒,赶忙想上前扶,然而他反应快,立刻调整步伐继续往前冲。
在贺浔手下做事这么多年,楚尧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样失态。
肩背的弧度像是硬撑着,顷刻便会崩塌下去。
靠近公寓门口,有医护警察和公寓的管理人员进出,步履匆匆没有停歇。贺浔来回张望找寻,妄图在行走的人群中找到黎月筝的影子。
周围乱糟糟的,嘈杂不停。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好像是有人拿刀伤人,刚才我看到从里面出来的医生手上都是血!”
……
贺浔的心脏像是被凌迟,血肉一寸寸刮下,浑身冰冷连手指都在发抖。
几乎要失去思考的能力,贺浔的气息一起一伏,太阳穴跳得要爆裂开。
公寓楼暂时禁止通行,贺浔拦住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警察,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说话的时候声音有多颤。
“您好我想问一下这里是有人受伤吗,她怎么样了?还在里面吗还是已经出来了?”
穿着警服的警察似是比较着急,眉头紧拧,“无关人员请——”
“受伤的那个是不是叫黎月筝!”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压着声音吼出来的,贺浔嗓子抽动得厉害,努力压制住情绪,唇角绷紧控制住神色。
听着名字,警察终于扫他一眼,“你是?”
“不…不好意思。”贺浔低着头,瞳孔剧烈闪烁让人觉得慌乱,他深呼吸了下,每个字眼都尽量清晰,“她是我女朋友,我…我想问问她人有没有事,送去了哪个医院。”
旁边的楚尧想替正不冷静的贺浔解释,却被他拦了话。
“抱歉打扰您工作…能…”贺浔停了停,似是在压制着什么,“能麻烦您告诉我一声吗?”
男人的眼睛有点红,嗓眼涩的厉害,姿态是楚尧未曾看过的恭敬和小心翼翼。
实际上已经濒临崩溃。
警察正要回答,突然有道嗓音出现在几人耳边。
“贺浔!”
声音分明清润,却直直刺入贺浔的耳中,让他气息几乎停住。
“贺浔!”
身后的人又喊了声。
贺浔僵硬地转过身,和不远处黎月筝的视线对上。
漫天的风雪里,黎月筝就好好地站在那里,路灯光线从侧边打落,昏黄中雪花分明,纷纷扬扬掉落在她肩膀上,像皎白的月光。
她的眼睫潮湿,是雪花也是腥咸的眼泪。
救护车和警车的光线在黎月筝身上明明灭灭,周围人头攒动,贺浔只能看得到她。
其实贺浔早就意识到的一件事是,过去十年,他对黎月筝的爱意从未消退过。随着时间的前进,与日俱增,渗进心脏,长入骨骼。
怎么可能忘掉她,怎么可能不爱她。
爱黎月筝,已经成了贺浔的本能。
只要她站在他面前,一切不好的都可以忘掉。她的抛弃,伤害,离开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她黎月筝。
贺浔的爱只对黎月筝生效。
贺浔一步步朝她走过去,越来越快,最后停在她面前一把抱住他。
双臂收得极紧,手掌按住她肩膀,头埋下去深深在她颈边呼吸,像是要把她按进身体里。
黎月筝的下巴微微扬起,身体的每一处都被他禁锢。冷冽的气息将她包裹,耳边的喘息深重,黎月筝眼皮发烫。
一言未发,她却能感受到贺浔汹涌的情绪。
是失而复得,也是死而复生。
眼泪不受控地顺着眼角掉下来,黎月筝的手轻轻放在贺浔腰后,哽咽着,“我…我没事,贺浔。”似是为了让他不要担心,她的语气刻意地轻松着,“我一点事都没有,真的。”
“有事的是贺璋,他都被我打上救护车了。”
越说,黎月筝身上的力道就越紧,她声音也越哽咽,“贺浔…”
“我想清楚了。”贺浔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哑的不像话。
“你不回头没关系。”
黎月筝一愣,拥着他的人继续。
“你不回头,那我就走到你面前,重新认识你一次。”
心口缩痛的厉害,黎月筝的眼泪洇湿贺浔的西装外套,手指抓紧他的衣角,“好。”
-
黎月筝毫发无损,反倒是贺璋狼狈至极。
他是被公寓楼几个住户一起压着出来的,发丝被血染透,又黏在眼睫上,警察到的时候才恢复些意识,骂骂咧咧地被赶上救护车。
贺浔不放心,对黎月筝左看右看,头发丝都想撩起来检查两眼。
识趣的楚尧早早站到一边,不打破他们好不容易升起来的温情。也就在这时,有个警察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
“月筝,怎么样,有没有事?”
两人闻声回头,就看到站在他们身侧穿着警服的汤照,四十多岁的模样,短发干练。
“汤警官,我没事。”黎月筝朝她笑了笑,“还是看看贺璋吧。”
贺浔意外发现,眼前这位警察就是刚才他询问的那位。
原来她们是认识的,难怪刚才她听到黎月筝名字的时候就立刻变了反应。
汤照把视线移到贺浔身上打量了两眼,饶有深意地在二人之间看了看,最终落在贺浔和黎月筝紧紧相牵的手上。
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无奈摇摇头,再次看向黎月筝,“这么久没见,你倒是比从前还要厉害些,我还没见过有姑娘拎着灭火器就往人头上砸的。”
方才贺璋拿着刀冲过来,黎月筝二话没说,直接拎起公寓门口的灭火器就打,下手一点不含糊,生生把他弄得晕头转向。
趁着机会,黎月筝又及时拉了公寓里的火灾报警系统,把物业和其他业主吸引了过来,当场被人抓住,连跑掉的机会都没有。
听着她的话,贺浔偏头看着黎月筝,眉毛微微拧起。
感受到视线的焦灼,黎月筝赶忙转移话题,“汤警官,现在是需要和你们回去做笔录吗?”
“嗯,贺璋先把他送医院处理了,你跟我回去简单说明一下情况,然后最好也还是要去医院检查检查。”
“不用——”
黎月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贺浔抢先打断。
“好,我带她去。”
贺浔太坚持,黎月筝拒绝无果。
一整个晚上,贺浔基本没有松开过黎月筝的手,随时随地紧扣,不给黎月筝松开的机会。
案件涉及到贺璋,自然是同贺浔有些关系,黎月筝担心贺浔多想,几次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贺浔只是按住她的颈侧,用拇指轻擦她的皮肤,告诉她,“你不用管,后面的事交给我。”
从医院回家的时候已至凌晨,公寓楼已经恢复安静。
楚尧早早被贺浔打发走,只有贺浔陪着黎月筝。
路过公寓门口的便利店时,贺浔让她在车里等着,自己去买了一圈。
也就五六分钟的时间,贺浔回来的时候拿着个满满当当的购物袋。拉开后座车门,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黎月筝从后视镜扫了眼,在贺浔坐进驾驶座的时候问他,“你买了什么?”
“折腾了一晚上,你得吃点东西。”
闻声,黎月筝沉默了下,淡淡应了声嗯,只是在贺浔关上车门时,若有若无地又看了眼后视镜中的袋子。
发生过骚乱的公寓楼已经被物业打扫得干干净净,黎月筝和贺浔上楼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安静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下了电梯,黎月筝走在前面,率先停在门前。
按密码,开锁。
空气安静,只能听到门锁的咔嗒声。
走廊的光线倾斜到房间内,一束昏黄,随着两个人的走进关门又消失掉。
默契的,黎月筝和贺浔齐齐停在玄关的位置。
房间的灯还没开,屋内黑漆漆的,窗外的光亮朦胧,雪花轻落。
呼吸交错,在黑暗里升腾。
贺浔的目光落在黎月筝清瘦的背影,她的发丝柔软落在肩后,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抚摸上去。抓住塑料袋的手松了又紧,反复几次,指尖变得青白。
缓缓呼了口气,贺浔低声道:“时间很晚了,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找你。”
话声消散,一时没有得到回应。
贺浔收回视线,打算放下购物袋。
就在这时,黎月筝转了身。
不甚清明的空间里,贺浔能清楚看到黎月筝的五官。明亮艳丽的眼睛,挺俏的鼻尖,还有柔软的唇。
两道目光揉进黑夜又相缠到一起。
黎月筝望向他,走近了半步。
“贺浔。”黎月筝叫他的名字,“要不你今天晚上别走了。”
淡淡落下的一句话,让贺浔盯着她的视线瞬间滚烫起来,热烈到几乎能灼烧进她骨骼里。
男人瞳孔里墨色翻涌,喉间的软骨上下轻轻滚动,声音似乎揉尽情愫,低沉喑哑,“黎月筝,你确定吗?”
闻言,黎月筝盯了他几秒。
而后低下头,把手轻轻贴上他的。塑料袋勾在贺浔的指骨上,被黎月筝的指尖轻轻擦过。顺着骨节,再到指缝,最后缠住他微凉的手指。
黎月筝再次抬眼,上翘的眼尾流露出几分柔和。
揭穿他。
声音极轻。
“你不是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