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月筝的问话简短又干脆, 话音落下,车子刚好停在红绿灯口。
贺浔盯着黎月筝沉默了两秒,忽的笑了, “你要是想, 那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在那之前, 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贺浔把头转回去,窗外景物开始向后退。
黎月筝偏头,看向贺浔的侧脸, 就见贺浔面无表情说:“周五晚上陪我去个饭局。”
还没等黎月筝提出问题, 贺浔又道:“你欠我的。”
“我什么时候——”脱口而出的反问卡在喉咙里,黎月筝的神经一跳, 突然想起什么。
黎月筝和贺浔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贺浔给了黎月筝一捧的烟花棒。当时黎月筝兴奋上头,又不知怎么感谢贺浔,所以就说, “以后你想要什么, 我也答应你一件事。”
当时贺浔问, “什么事都行?”
黎月筝点头, “只要在我能力范围。”
贺浔想了半天才道:“先欠着。”
这一欠,就欠到了现在。
接下来的路上,黎月筝没再说话, 像是默认了贺浔的要求。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黎月筝解了安全带下车。
“黎月筝。”贺浔叫住她,同她转过来的目光对上,“周五晚上我去接你。”
沉默几秒, 黎月筝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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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那天, 下午没什么事,黎月筝处理好工作就收拾东西下了楼,去了公司附近一家咖啡厅等着,还顺便给贺浔发了个位置。其实也是自己有点私心,不想让公司的同事看到贺浔后误会些什么。
黎月筝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方便贺浔的车子到后看到他。
冬天的天黑得早,这个时间的东临天空已经黑透,窗外车水马龙,霓虹亮起。咖啡厅内放着轻缓的音乐,黎月筝的手撑着下巴,打发时间地翻着新闻软件。
意识不由地飘远,文字看进眼里却不过脑。乱糟糟的,像繁乱的线球找不到首尾。
偶尔想起从前,也害怕想起从前。
思绪很多时候是停滞的。
咖啡厅内来来往往,有人擦她身侧而过,停在她身前又转过来,黎月筝出着神却没发现。
“黎离?”
有人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黎月筝没反应过来,只瞳孔微动。
“黎离?”
更加清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黎月筝若惊弓之鸟猛地抬头,入目是一张略微有些熟悉的脸。
眼前的人短发,穿着皮衣和牛仔裤,脚踩一双高筒长靴,笑容明媚。
同黎月筝的目光对上后,短发女生眼睛一亮,惊喜道:“还真的是你啊黎离!我以为我看错了!”
“温灿?”黎月筝站起身。
“看你不回应我,我以为你把我忘了!”温灿笑盈盈地抓住黎月筝的手,“咱们大学毕业后都多少年没见了,今天居然在这儿碰上了!”
温灿往旁边看了一圈儿,“你一个人吗?是在这附近上班?”
“嗯,就在隔壁那栋楼。”黎月筝笑着点点头,“倒是你,我听说你回老家考公了,怎么今天来这儿了?”
“可别提了,我根本就不是那考试的料。”温灿摆摆手,嘴唇一弯,“不过也不是当记者的料!”
“不想在家听他们唠叨,我就出来找工作啦,今天这不是来找我朋友玩儿吗,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你。”
黎月筝任由她拉着手,笑容温和,“要不是你叫我,我都没注意呢。”
“嗐,谁能想到京西这么大咱们还能偶遇!对了,你现在还在当记者吗?”
“对,就在《周邮》。”
闻声,温灿感叹道:“咱们当时多少同学都从记者转行了,每天累死累活的。黎离,你可是我知道的为数不多坚持下来的。”
“干什么不是干,你现在不也挺好的。”
“也是!”温灿嘿嘿一笑,看了眼手机,“不行不行,今天时间有点晚,黎离,我们改天约出来吃饭我再和你聊,我朋友已经到了,我先撤!”
“好,你快去吧。”黎月筝敲了敲手机,“到时候电话联系。”
温灿边跑边回头,比了个OK的手势,“好嘞!”
咖啡厅的门开启又关上,迎面吹来股冷风,直直灌进黎月筝的衣领中。
她站在原地,停顿了好几秒,方才脸上的笑容慢慢在唇角褪去。
这时,手机震动了下,屏幕上谈跳出一条消息。
[温灿:黎离,趁我还在京西,下次一定约饭!]
片刻,黎月筝回了消息过去。
黎离,太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她方才都没反应过来。
指尖微微缩紧,黎月筝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掌心居然渗出了一些汗意,潮湿感明显。
呼吸不由自主重了些,黎月筝往下拉了拉衣领,好像这样才能让气息顺畅些。
缓了一小会儿,黎月筝渐渐恢复过来。想要去洗个手,一转身,却撞入另一道视线里。
贺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坐在她后面那张桌子边,抬眼稳稳地看进她眼底。
心口狠狠一紧,像被人用手掌攥紧。黎月筝呼吸屏住,有瞬间失了心跳,她也看着贺浔,却好半天说不出什么话来。
男人面无表情,淡漠的眼神扫向她,审视般让人不寒而栗。
他唇角平直,双腿搭着,腕骨自然垂在膝盖上,平静到让认觉得不正常。
咖啡厅内的音乐轻缓,暖色调的灯光让每一处都显得温和。可是此刻,黎月筝却觉得气氛剑拔弩张。
半晌,贺浔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视线也从黎月筝身上移开。
看着贺浔缓缓走向自己,黎月筝的手指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指尖,留下深红的印子。
乌木香萦过来又消失,男人的肩膀擦着黎月筝的身体过去,轻轻撂下两个字,“走吧。”
身后人的步子声走远,黎月筝喉咙微微吞咽,闭了闭眼。
那辆黑色布加迪就停在咖啡厅门口,此刻是下班时间,有些惹眼。
黎月筝快步走上前,伸手拉副驾驶的位置,手中拽空,没拉动。
愣了瞬,黎月筝抬眼看向漆黑的玻璃窗。
下一秒,窗子缓缓降下,露出贺浔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他没有看她,只道:“坐后面去。”
男人的话声冷淡,如山泉流动,没有一丝起伏。
路灯透过窗格照过去,只能映到他放在膝上的手掌。手指修长,手背上青筋脉络清晰,根骨分明。他的脸隐在阴影中,眼神漠然,让人看不清情绪。
黎月筝没应声,只默默走到后座,顺利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拐入大路,黎月筝靠着座椅,偏头看向窗外。
路灯明灭映照,四散进车厢内。
“你旁边有个袋子,把衣服换上。”贺浔的声音打破宁静,不冷不热地丢过来一句话。
黎月筝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移到身侧,这才发现有个包装精致的礼品袋。
要问的话堵在嗓眼不上不下,想想也没什么必要。
黎月筝看了眼后视镜,男人的眉眼冷硬,黑沉的双眸像沉寂了许久的寒潭,始终平视前方,看着没有分毫波澜。
车厢内的暖气开得热,贴着围巾的耳后微微泛潮。
静谧的车厢内,纸袋翻动的声音清晰。有东西被拿了出来,又轻轻放在座椅上。拉链被推开,先是外套,然后是毛衣,长裤。
衣服褪下,一层层凌乱地叠在后座。
礼裙贴着身体线条,每一处都合身,紧致地勾勒出腰臀和脊线。吊带带子搭在锁骨上,裙摆盖住双腿和脚踝。
黎月筝把头发拨到肩后,双腿搭着,弯腰穿好高跟鞋。
接下来的路程,没人再说话。
车子是直接驶进会所车库的,没经过室外,由赶来迎接的侍者开到停车位。
侍者拉开后座车门,手掌贴在车上沿,躬身等着黎月筝下车。
贺浔已经绕过车身,站在车身旁,见黎月筝走到自己身侧,终于偏头看了她一眼。
裙子的尺码很合适,每一寸都恰到好处,鱼尾裙裙摆中有层柔软薄纱,交叠映出层次感。银色的裙身在灯光下熠熠,似淌了银河。
黎月筝本就纤瘦,皮肤瓷白,一双眼睛墨如葡萄,眉尾上翘却不显张扬,嘴唇的红色淡,更显得气质清冷。
贺浔喉结微滚,视线在她身上扫了半圈便收回来,“进去吧。”
说罢,抬步就走,黎月筝看着他的背影几秒,也跟上去。
男人的步子很慢,始终和黎月筝保持着差不多的距离。他快一点或者她慢一点,两个人的身体就能贴上。
有几次,贺浔侧脸睨黎月筝,就见她慢慢走着,也不看人。她左手握着右手腕骨,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是没给贺浔扣上去的机会。
除此之外,再无交际。
一直到进了宴会厅,黎月筝才知道贺浔口中的饭局,原来是贺榆书的私人宴会。
自从她回国,还没怎么正式外出露面过。这次私人宴会邀请的基本是她之前在国内的好友,或者和她有工作往来的业内人士,少不了应酬寒暄。
从踏进来的第一步起,贺浔就没再和黎月筝说过话。
知道的,觉得她是被贺浔随手带过来充数的女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贺榆书公司旗下哪个不知名的小明星。
要上前和贺浔攀谈的人不少,无声挤开黎月筝,把她越推越远。
贺浔被人团团围簇,像是根本没功夫理她被人挤到了哪儿,黎月筝反倒是松了口气。
不知道贺浔把她带到这儿是要做什么,通常这样的场合,黎月筝是作为报道拍摄的角色,现下还有点不自在。
抬眼看过去,贺浔侧身对着她,一只手抄进裤兜,一只手拿着侍者递给他的香槟,看不清表情,不过瞧对面的人奉承的模样,看着倒是相谈甚欢。
而明面上陪她参加饭局的黎月筝被晾在一旁,对比有些强烈。
黎月筝干脆走得更远了一些,坐在远离会场中心的吧台边找清净。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扭头,姜眠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筝筝姐!”姜眠好像很兴奋,亲呢地坐到黎月筝身边,上下看了看她,“今天好好看噢!”
姜眠靠得更近了点,“早知道你也来,我就和你一起了!”
停顿几秒,黎月筝诚恳道:“我一个人没有邀请函也进不来,是贺浔带我过来的。”
闻声,姜眠早有预料般地点点头,“那你们怎么没在一块儿呀!他人呢?”
边说着,姜眠边四处看,很快在会场中心捕捉到贺浔的身影。
“怎么一个人跑那么远。”姜眠皱眉,小声嘟囔着,“活该转不了正!”
“什么?”黎月筝没听清,“音乐声好像有点大。”
险些被抓包,姜眠赶忙摆手,“没啦没啦,我是在想你一个人玩儿多无聊,他怎么也不陪你。”
闻声,黎月筝微微弯唇,保持沉默。
说什么呢。
难道说,贺浔现在可能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她黎月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