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消失在夜色, 空气陷入死寂。
夜风吹动庭院里的枝干,飒飒作响。玻璃杯里的热水渐渐冷却,杯口原本浓密的白烟也变得萧条。
黎月筝用力蹭了下指骨, 而后不动声色地拿起那杯水喝了口。
温热入喉, 胸腔都渗了片暖意。
她把杯子放在掌心里搓了搓, 热意渡过来,缓了些掌心的冷意。
而后,黎月筝直接站起来, 还没开口, 贺浔便先替她说了话。
“想走是吧。”贺浔眉眼一扬,笑容里带着讥讽的意味, “好。”
他比黎月筝更快走进房间,从屋内挂衣钩上拿下她的衣服,然后直接甩进身后紧跟着走进来的那人怀里。
“衣服穿好。”短短撂下一句话,贺浔便拿着大衣和车钥匙出了门。
差点被羽绒服盖了一脸, 黎月筝双手拉下衣领, 抬眼一看, 贺浔已经走进了夜色里。
黎月筝迅速把衣服套在身上, 随意拢了把头发就出了门。
也不知道贺浔是从哪儿开出的他那辆布加迪,黎月筝走到胡同口的时候,车子就已经停在了那里。
其实这里离黎月筝住的公寓不远, 步行二十来分钟也就够了。
可是布加迪横挡在那里,颇有股威胁的意味。黎月筝犹豫了不过片刻,便在下一股冷风吹来前开门上车。
车内比刚才来时还要安静。
贺浔始终冷眼直视前方,唇线放平, 没有一丝要和黎月筝搭话的意思。
车内安静到近乎诡秘,黎月筝干脆偏头看向窗外, 气氛彻底冷下来。
现在时间还早,窗外街景明亮,路人穿行,嘈杂又热闹。
路灯的橘黄色光影让车内明明灭灭,路边树干的影子映到车内,有节奏地从二人身上掠过。黎月筝的头微微枕着座椅靠背,似乎有些疲累。
回到公寓要经过两个红绿灯口,原本这个繁华的路段估摸着是要堵一阵儿的,巧的是今夜竟一路绿灯通行,比平常的车程还要快了七八分钟。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副驾驶车门正对着入户大门。
车灯明晃晃地亮着前方的路,黎月筝解了安全带,在车内多坐了几秒。旁边的人依旧一言不发,黎月筝也的视线最终落在侧边的后视镜上。
有公寓楼的其他住户三三两两朝这边走来,黎月筝还是失去了说些什么的欲望。
“今天谢谢你的款待,我先走了。”
说完,黎月筝的手便搭上了车把,然而向下按的力道却落了空,与之同时响起的,是车门锁被锁定的闷响。
黎月筝回身看向贺浔,就见沉默了一路的贺浔终于朝她偏过头来。
车厢内空间有限,目光的相缠直白又明确,不给人一丝躲闪的机会。
“黎月筝。”贺浔叫她的名字,“今天,就今天,你还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今天,就今天。
今天是冬至。
黎月筝深深望着那双眼睛,仿佛能从那黑曜石般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谢谢吗。”黎月筝道:“如果你说的是这个的话,我是可以再多说几句。”
贺浔的目光沉凝,期间几分波动,期冀最后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缓缓笑了,头扭过去,车门门锁重新开启,没再说过话。
“啪——”车门打开又关上。
原本还算和谐的开场,到底还是落了个不欢而散的结局。
黎月筝迈向入户大门的步子只停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公寓楼每层都有很多间公寓,黎月筝下了电梯后拐进走廊,却没着急往家走。步子慢下来,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前。
这个地方看不到公寓楼下,却是车子离开公寓的必经路。
楼层高,黎月筝看到下面车辆来往,却也分不清哪个是那辆布加迪。
月光透过窗格洒落下来,黎月筝眼帘垂下,目光从模糊的车影移向窗沿上细细的一层灰尘。
走廊安静,呼吸荡在耳边似乎都有回声。
其实刚才是有话要说的。
只是看他们眼下情状,好像怎么都不合适。
黎月筝把拉链拉下来,想要透口气。
玻璃窗上映着个姣好的轮廓,面上冷淡没什么情绪。
不由得,黎月筝的思绪有些飘远。
良久,低低叹了声,也不知是对谁,轻轻说了句,“生日快乐。”
她记得的,冬至是贺浔的生日。
第一次知道贺浔生日,还是有一年黎月筝和贺浔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路边橱窗里的小蛋糕。蛋糕的款式很廉价,看起来有些劣质的奶油,上面裱了几朵花。
可对于黎月筝来说,到底还算是稀罕东西。她随口问了声贺浔,才知道原来他的生日在冬至。
当时连温饱都难解决的黎月筝夸下海口,说等贺浔的生日的时候请他吃蛋糕。
当时贺浔的回答却是,“你请我,我的那份也给你。”
思绪到此,被记忆里熟悉的声音打断。
“怎么不当着我面说。”
黎月筝心脏一紧,转过身去,就见本应该离开的贺浔去而复返,还沾到了自己身后。
指尖蜷缩起来,黎月筝瞳孔震颤了几下,突然有些慌乱。
然而除了方才那句,贺浔没再说别的。他靠近了几步,在黎月筝面前站定。
“你怎么还没走。”黎月筝稳住心绪,眼睫轻晃,“上来做什么。”
贺浔垂眸盯着她,视线若刀锋,让黎月筝的呼吸有些艰难。
片刻,贺浔突然伸出手,手指挑起她落在肩头的发丝,慢慢绕了个圈。
黎月筝想退,却被贺浔按住后颈。
“今天晚上不是约会吗。”
话锋一转,贺浔意外地没有提及方才的事,指腹和虎口轻轻摩挲她颈后温热的皮肤,微微使力将她压向自己。
“约会的最后要不要亲一下。”
男人的嗓音少有缱绻,此刻却绵密地缠入耳廓里。
感受到他视线的灼热,黎月筝的鼻息漫进淡淡的乌木香,像被他困在怀中。黎月筝有瞬间的晃神,下一秒,又迅速阻拦住贺浔低下来的肩膀。
掌心刚巧撞在贺浔肩膀的位置,跳动感强烈,无端觉得有些烫人。
想缩回手,却又被贺浔压着手腕按住。
黎月筝含着下巴,眼皮遮下来,避开他的视线,“你该回去了。”
尾音还没收住,额间就落下了温热。
贺浔的吻轻轻贴在她额头上。
方才回来的路上,贺浔一个人不知生了多大的闷气。
一晚上明里暗里暗示,可偏偏黎月筝却是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样子。
更别说那一路该死的绿灯,甚至都没能让他多给黎月筝一些思考的时间。
可现在,那些气都一扫而空了。
走廊安静,任何话声的出现都显得洪亮。贺浔还没松手,低头看她。
“黎月筝,还好你是个骗子。”
-
年底大型活动多,黎月筝这个组本是跑民生新闻更多些,这种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被拉去各种不同的新闻组支援。
跑动跑西的时间里,《周邮》意外收到了封邀请函。是贺氏旗下某奢侈品品牌的年末盛典,邀请函还是该奢侈品牌代言人姜眠亲自发出的。
原本黎月筝没有要去的打算,耐不住姜眠的软磨硬泡。
微信是那天在富林壹号加上的,原本以为也就是个面子功夫,谁知这个贺榆书的小公主还是个话痨,没事儿就嘘寒问暖问东扯西,势要跟黎月筝打出几分交情来的架势。
不过黎月筝到并不感到厌烦,虽然话少,总归也能聊上两句。
《周邮》派去盛典现场的记者不少,章桐就是其中一个。媒体陆续入场的时候,章桐和贝央还在急吼吼地等黎月筝。
就今天上午,黎月筝还在外面跑采访。中午随便吃了点就往会场赶,谁知在来的路上遇上五辆车连环追尾,堵了个昏天黑地。
好在没有人员伤亡,不过现场情况没那么好,清理路面的时间不会少。
此时盛典后台贵宾休息室,姜眠几乎紧贴在简征身边,时不时冒头瞥一眼旁边的人,然后又重新贴回去。
简征歪头瞧着姜眠,笑容玩味,“姜眠,是干了什么坏事了,来说给我听听。”
姜眠偷偷拧他一把,懒得搭理。
要不是面前还有个贺浔,她至于要简征这个肉盾吗。
“我我我…”姜眠老实招供,模样诚恳,“筝筝姐答应我来了,我还给他们安排了另外的休息室呢。”
前几天,贺浔破天荒答应贺榆书来家里吃饭,趁着间隙,姜眠被贺浔盯上,就成了那个给大哥和大哥心中的大嫂牵线的工具人。
当时贺浔睨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问了句,“和她加了微信?”
没说名字,但姜眠清楚得很。能劳动贺浔问一句的,也就那位黎记者了。
于是,艰巨的任务落到了她身上。
其实那天加黎月筝的微信,纯粹是被漂亮记者的人格魅力吸引,结果这一吸引,给自己吸到了硬茬儿。
“嗯。”听到满意的答案,贺浔眉毛舒展了些。
听了这话,姜眠松口气,打算溜之大吉,“那那那我先去后场啦!”
然而还没跑两步,就被简征按着肩膀拉回来,他扫了姜眠一眼,“就这样出去?”
方才房间里热,姜眠把外套脱了,此刻身上就一件吊带礼服,冬日里实在单薄。
简征从旁边的沙发上捞过外套,三两下给姜眠套上,“外套就在这儿,长着眼睛干什么吃的,也不怕就这样出去冻着你。”
姜眠先是一愣,既而笑道:“简征哥哥,你怎么越来越细心啦,谈恋爱能让你转性?”
说完,朝简征眨了眨眼睛,也没管他要说什么,直接就往外跑,留简征在原地懵圈。
还是贺浔站起身,越过他时扫了他一眼,简征才回过神。
贺浔很少对什么事感兴趣,此刻也是一样,淡淡一瞥,没什么情绪。
不过这眼神落在简征眼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怎么看怎么都是奚落。最后挣扎半天,简征黑着半张脸,扔了句话出来,“姜眠眼瞎。”
贺浔没说话,收回视线,径直要往休息室外走。
“贺浔。”简征叫住他。
玩笑归玩笑,正事儿还是要说。
“自从贺铭礼进去,贺璋可到现在都找不着人呢。”
慈善晚宴之后,贺家动荡,贺氏高层大换血。贺铭礼虽然也没多聪明,不过倒也没傻到让贺璋这种蠢货掺和进公司里来。
于是,贺璋便也没进他爹这趟浑水。
可自那之后,贺璋这人就和人间蒸发似的,哪儿都没他消息。
简征靠在桌子边缘,漫不经心道:“怎么看他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贺浔神色未变,“他要是来找我,还算他有几分骨气。”
话落,推门走进走廊。
《周邮》记者在的休息室和贺浔他们在的是同一楼层,贺浔没多犹豫,径直往那个方向走。
然而,刚拐过拐角,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休息室应该是有人在送水和甜品进去,门没关。
“章桐姐,月筝姐怎么还没到,还堵着吗?”
“刚才刚打了电话,说是步行走出那段路了,现在打车呢。”
“诶,那地方那么远,今天岑老师怎么没去接她啊?”
听到这里,贺浔的眸色暗了下。
“慎言!”
“小央,他俩的事儿呢本来就没多少人知道,你以后也别再提。”
清亮的话声顺着窄小走廊闯进贺浔耳里,字字句句清晰分明。
“他们前几天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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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典会场内,明星嘉宾和记者工作人员是率先入场的,贺浔和简征的座位被主办方安排在第一排最中间,最后落座。
会场负责人亲自陪同,紧紧跟在旁边。
贺浔和简征并肩向前,两侧有保镖开道。
一进场,就有无数镜头朝他们移过来,闪光灯亮得晃眼。
“还以为你要好一会儿,这么快就完事儿了?”简征瞧贺浔一眼,笑容轻佻,“啧,亏我连迟到的理由都给你想好了。”
周围嘈杂,不过两人并肩而行,话声足够让对方听见,可贺浔却没有丝毫反应,像是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怎么不说话,难不成被人姑娘赶出来了?”
贺浔视线冷淡,依旧一言未发。
这下简征来了兴趣,饶有兴致地打量一眼,“不是吧,真被我说中了?”
旁边的人神色没有波澜,甚至连眼都没眨动一下。
简征搓搓眉骨,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了。
“这才哪到哪,失魂落魄什么呢。”简征搭上贺浔的肩膀,“你也别怪人拒绝,人姑娘和男朋友甜甜蜜蜜的,谁愿意你从中间插一脚。”
“不过撬墙角的事儿吧咱既然干了,您也别怕人不给你好脸色,你说呢。”
换作往常,简征这条胳膊高低是要被他甩下来的,然而这次,贺浔却没有丝毫反应。
简征叹了口气,无奈摇摇头。
看来是被伤透了。
很快到了座位,简征率先坐下,刚想在劝慰贺浔些什么,就见原本应该坐在自己旁边的人,丝毫没有要停下步子的意思。
简征的视线就那样从左向右,眼睁睁看着贺浔直接越过了自己的位置继续向前。
那位会场负责人顿时如临大敌,以为哪里惹了这位不快,壮着胆子往前面一拦,“贺总!”
就这么一声,才仿佛把贺浔的神拉回来。
贺浔抬眼看过去,就见负责人战战兢兢,微微弯着腰,一只手搭在腹部,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示意他身侧那个宽敞的位置。
“贺总,位置在这边。”
负责人低着头,冷汗连连。
“您...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