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那天, 贺浔用攒下来的钱给黎月筝买了一小块巧克力坚果蛋糕。
原本是想用来庆祝,谁知黎月筝没吃几口,皮肤就开始发痒发肿。吓得贺浔大半夜带她跑医院, 一查才知道是过敏, 守着她一宿没睡。
自那之后, 黎月筝就时常注意着饮食,腰果之类的东西更是碰都不碰。
贺浔的尾音落下,偌大包厢鸦雀无声。
逐渐回过味儿来, 紧跟着的是沉默。莫名的气息溢散, 细究却没有痕迹,听着有些不对劲。
岑叙白给黎月筝递纸巾的手有片刻僵硬, 笑容渐渐收了。
他偏过头,就见贺浔淡声道:“之前采访的时候偶然提到过,我记性比较好。”
一句话,空气仿佛重新流转。
黎月筝紧迎着贺浔的注视, 却难以看清他眼底的情绪。心脏有节奏地轰鸣着, 贴着鼓膜灌入。
她当然能看得出贺浔是故意的。
“你坚果过敏?怎么没听你说过?”章桐惊讶道。
“筝筝。”岑叙白言语有些停顿, “我不知道你——”
岑叙白的声音把黎月筝从沉默中拉出来, 她偏过头,注意到他眼中的失落,“我也没和你说过, 你不知道也正常。”
两人温声说着话,看着倒是温情。
“就是就是,日子还长。”秦竹笑,“你们以后有的是机会了解。”
闻声看去, 黎月筝没理会余光里的波澜,淡笑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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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整体团建条件的提高, 原本的两人一间也升级成了一人一间。
璟湖度假村的温泉出名,晚餐过后,大家一致决定去泡个温泉。黎月筝有些累,到了岔路口小声和章桐打过招呼,便先行回了房间。
这个点儿还不是休息的时候,黎月筝到达楼层时,走廊里什么人都没有。
房间并不难找,黎月筝翻找出房卡往门锁上一放。
“滴——”
门把下压,开了条漆黑的门缝,一条腿已经迈入房间,黎月筝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目光微微侧过,就见走廊尽头拐角处出现一道颀长的人影。
男人穿着深灰色大衣,黑衬衣领子挺括。他衣服敞开,双手插着裤兜,整个人肩宽腿长,气势凌厉,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贺浔缓缓走到黎月筝身前,垂头看着她,“不请我进去坐坐?”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黎月筝的侧脸。她没偏头,视线自然没办法相对。
停顿了下,黎月筝按下门把,用力一推房门。
门板打到墙上,来回撞击了几下。
“这是你的地盘,哪轮得着我请你坐坐。”
说完,黎月筝便直接进去,没给贺浔半分眼神。
看着她的背影,贺浔只笑了下,便抬步跟上,顺手关上房门。
房间很大,正对着门口就是落地窗。此刻没开灯,窗外光线投进来,屋内影影绰绰。
黎月筝正对着落地窗停住,包随手扔在沙发上。
身后的脚步声沉缓,慢慢行至她身后,在不足两米的位置停下。
“气性这么大了?”
男人的声线沉冷,空气似乎有了封冻的颗粒感,一寸寸磕碰着人的皮肤,让人四肢发麻。
黎月筝闭了闭眼,深沉的气息在黑暗中一呼一吸。
她转过身,抬眼看向贺浔,隔着夜色,注视进那双黑深的瞳孔。
曾经,黎月筝反复凝望过那双眼睛,清楚他眉眼的弧度,知晓他瞳底的温情。
但那也只是曾经而已。
“贺浔。”黎月筝轻声叫他的名字,“你到底还要闹多久?”
若说之前,黎月筝还不懂贺浔的意思,或者说不想懂。可现在,她没法置之不理。
话声落下是良久的沉默。
贺浔盯着黎月筝,缓缓走向她。
没几步,在她身前站定。
“我闹什么了?”他垂下眼,低声问她,双眸似幽深的黑潭。
离得近,黎月筝微微抬头,大衣衣角几乎要碰到贺浔。
“怎么不说话?”贺浔伸出手掌,指尖缓缓抚向黎月筝的发丝,修长的手指往下移,指背几乎要贴上黎月筝的脸颊。
鼻息间尽是淡淡的乌木香,此刻贺浔的肩臂完全挡住黎月筝的身子,看上去甚至像在拥抱她。
冰凉若有若无擦过脸侧,让黎月筝不由得僵直。她定定看向他,突然就觉得心口发堵。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归是嗓眼干涩的说不出话来。
见黎月筝不吭声,贺浔反问她。
“我是不配合你采访了?还是在你写稿的时候做梗不给你过了?”
“或者说我到你那个男朋友面前胡言乱语说什么不该说的了?”每说一句,贺浔的咬字就更重一分,锋利目光凌迟过她五官,好像能刺进骨骼。
眼前这张在回忆里纠缠了十年的脸此刻就在贺浔眼前,可他却觉得无比遥远。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过来,不含一丝感情,纯粹到让人恼怒。
在他的手掌还要靠近时,黎月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往下拉。
屋子里光线太暗,男人的轮廓也是模模糊糊。黎月筝声音不大,足够屋子里两个人听清。
“贺浔,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我现在有新的生活,我和叙白的感情很好。”
她的嗓音无比平静,不掺杂一丝对过去的留恋,冷静到让人觉得残忍。她三言两语带过那几年,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事不关己。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们感情很好,从重逢到现在,每次见面来来回回告诉他的不就这么几句话吗。今天他更知道了,他们不仅感情好,甚至还有考虑过以后。
“有多好?”贺浔突然握着她肩膀拉向自己,逼问她,“有我们那时候好吗?”
“按着从前的情分,我是不是还得敲锣打鼓地替你们庆祝?”
“还是说等你们结婚的时候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你以前不是喜欢岛吗,要不要我买个岛送你,就当是我给你的新婚礼物?”
男人的嗓音微哑,步步紧逼。成片的记忆灌进脑海,十几岁的女孩看着路边的旅游宣传单,笑盈盈地同身边的少年分享。
少年当下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把宣传单放进口袋。回家后,他悄声搜索了所有岛屿的名字,挨个记下,想着总有一天要实现她的愿望。
黎月筝不答话,只指甲狠狠攥紧掌心,双肩有些僵硬。
看着贺浔时瞳孔闪烁,眼睫颤了又颤。
然而贺浔没停,他的一只虎口卡住黎月筝的肩骨,似乎这样就能把她提起来,“我都快忘了你有多洒脱,说走就走得一干二净,说消失就直接消失十年,手机注销又搬家,你对他也会这么洒脱吗?”
“贺浔!”黎月筝的音量突然增大,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黑暗把一切声音都放大,黎月筝甚至听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方才他的话重新过进脑子里,捕捉到什么字眼,黎月筝的瞳孔微怔。
“你…找过我?”
当时同贺浔分开的时候,黎月筝为了让他死心什么都说了。时间过去太久,记忆里当时的场景已经模糊,黎月筝已经忘记自己具体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事后回想起来,她的心脏都像是被拧碎了一般疼。
所以尽管是被那样的话伤害,贺浔还是回来找她了吗?
黎月筝突然觉得胸腔憋窒,有些喘不过气。
贺浔冷眼看着她这幅模样,忽而缓缓笑了出来,他刻意忽视了方才黎月筝的问题。
“生什么气,我又没说什么。”贺浔睨着她,薄薄的眼皮下眸光轻蔑。
半晌,他沉声道:“黎月筝,你不会以为我还为了当年的事耿耿于怀难以放下吧。”
神经猛地一震。
贺浔却骤然松了手上桎梏她的力道。
突然被放开,黎月筝险些没站稳,身子微微往旁边歪去。
喉咙口轻轻吞咽了下,黎月筝再次抬眼看过去,就见贺浔已经移开了视线,迈步往房间外走。
开门前,贺浔背对着她说了句话。
“你别忘了,已经快十年了。”
门开启又关上,只剩黎月筝一个人陷在黑暗里。
贺浔说得对,谁会傻到为一个人十年都难以释怀呢。
黎月筝看着门口的方向出神,良久,喃喃开口。
“嗯,这样就好。”黎月筝声音有些模糊,又重复了一次,也不知道是对谁说,“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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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晚上没睡好,黎月筝少见地起得晚了一些。
上午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中午午餐之后便会乘坐大巴返回。黎月筝醒来后叫客房服务点了杯咖啡,而后又倒回床上给章桐打电话。
嘟声响了许久对面才接起来,听筒里传来懒洋洋的嗓音。
“喂,筝筝。”章桐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起这么早啊,这才几点。”
“章女士,已经日上三竿了,再晚小心一会儿大巴也耽误了。”黎月筝笑了下,“好了说正事儿。”
“从秀岗村村民那边得到的信息我差不多已经整理好了,现在要紧的是去他们的后厨看看,最好能拍些什么回来。”
沉默几秒,对面突然一个激灵,像是彻底醒了,“后厨?什么时候?”
黎月筝看了看时间,“我昨天坐大巴的时候就发现附近路段很熟悉,昨天晚上查了下,果然发现秀岗就离这里不远,现在还早,我的打算是一会儿从这里直接出发秀岗。”
“秀岗就那么大的地方,就算这段时间动作再小心,我也是担心拖太久走漏了风声,被他们察觉就晚了。”
“今天可能拍不到什么,但得先去那家店摸个底。”
“砰砰——”
听筒对面又传来两声响动,应该是章桐下床的声音,“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和你一起!”
黎月筝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拿了大衣出门,打算趁这个时候出去转转。
“别着急,慢慢来。”黎月筝无奈笑道:“我们差不多快下午的时间点过去,还能佯装成路过的进去吃饭看看。”
“那行!你出发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直接过去找你!”
璟湖度假村傍湖而建,黎月筝沿着小路走,边走边看手机里那家火锅店的资料。
老板和店里的员工都是一家人,听村民说祖孙三代都在秀岗,这么多年就在这个小地方混,算得上是个地头蛇。两年前开了这家老刘串串,生意还不错。
这家店的客人除了周围的村民,也就是往来两座城市的路人更多些。或许相关中毒问题早就发生过,但是也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性,没被多关注也未可知。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度假村的岔路口。
就在这时,黎月筝的手机弹跳出一个来电提示,见着备注,她赶忙接起。
“喂。”
“关门?”
黎月筝神色突变,“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黎月筝面色沉凝。手指条件反射地按下几个号码,还未拨出去,她动作突然一停,紧锁的眉毛突然微微跳动,随后目光再次落回通话记录上。
......
尽管抓紧着时间,黎月筝到达老刘串串的时候却还是店门紧闭,玻璃门上贴着暂停营业的白纸黑字。此刻原本应是就餐高峰期的中午,店内却空无一人。
方才,黎月筝接到了之前采访的某个村民的电话,说是老刘串串老板一家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刚刚他路过的时候偶然发现火锅店没开门,留心了一眼,发现他们正从后厨往车上搬运什么东西,眼看着就是要跑。
黎月筝的第一反应就是火锅底料。
生怕耽搁时间误了证据,黎月筝迅速通知章桐后便拦了辆车直接赶往秀岗。
火锅店的大门灰扑扑的,店面招牌就是最廉价的那种广告牌。地方倒是挺大,一共两层,不过现在这会儿却连只苍蝇也看不到。
旁边就是土路,很少有车子和行人通过。路两侧的杨树到了这个季节也变得光秃秃的,杨树后的大片田地原本种了庄稼,此时也只剩下了干裂的泥土和杂草。
黎月筝眉头紧锁地盯着店内,一时想不到解决方法。
忽而,身后传来一道粗厚带着乡音的男声。
“你干嘛的?”
黎月筝闻声回头,就见火锅店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短款黑色羽绒服的中年男人。男人身量中等,皮肤黑红,满是褶皱的脸板起来起来时显出点凶相。
仔细看,他的羽绒服衣领上还有火锅渍,衣摆下方也有大大小小的油渍。
黎月筝手心一紧,恍然在脑海中搜寻出火锅店老板一家人的照片,思索间,眼前的中年男人和照片上的某一人逐渐重合。
镇定住思绪,黎月筝笑了下,“我是京西人,从东临返回京西路过这里看有家火锅店,就想着来吃个午饭。”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满是油光的眼睛在她身上逡巡了两个来回。
黎月筝微微蹙眉,眼神冷静地扫过男人的面容。就见男人抿抿唇,手背用力在唇角抹了一把。长满厚茧的手被风冻的干裂,口鼻涌出的白色哈气不断,男人往地上吐了口痰,从兜里摸出根劣质的烟来。
“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怎么就不是个实诚人。”
闻声,黎月筝思绪一紧,眼睫慢慢垂落。
方才那通电话瞬间涌入脑海,疑问清晰起来。
下一秒,她听到男人说,“黎大记者,有什么想问的直接找我呗,别偷偷摸摸的。”
黎月筝面上带笑,左手不动声色抱紧右臂,握着手机的右手使劲按了五下侧边按钮。
而后,平静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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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时间,岑叙白他们组的人一起在度假村包了条船游湖。想着黎月筝可能会多睡会儿,岑叙白也就没特意联系她。
意外的是,岑叙白在返回酒店房间的路上碰上了贺浔。
当时,他正低头给黎月筝发着消息,迎面就看到贺浔和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走过来。
应该是度假村的负责人,正姿态恭敬地给贺浔汇报着什么。时不时还介绍下周围设施,看起来有些紧张,甚至不敢直视贺浔的眼睛。
待到贺浔注意到岑叙白,两个人已经相对站着。
步子放缓,贺浔扫了岑叙白一眼,示意众人今天就此结束。不多时,酒店玻璃长廊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贺总。”岑叙白微微点了下头,“我以为您昨天晚上就会返回市区,没想到这个时间还能在这儿见到。”
贺浔唇上勾起个不明显的弧度,“总有些事情要上心些,多耗点时间倒也不碍事。”
这话的指向不明确,岑叙白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思绪卡壳了瞬。
就在这几秒的停顿内,手机突然嗡地响起。
岑叙白看了眼,屏幕上闪烁着章桐的名字。
无心听别人通话,贺浔抬步要走,却在侧身而过听到听筒对面不小的漏音声时止住步子。
“岑叙白!筝筝出事了!”
岑叙白一愣,下意识看了贺浔一眼,眉毛骤然收紧,“怎么了?”
“刚才筝筝接到举报人电话,说早上去加油站上班的路上,看到秀岗那家火锅店老板疑似听到风声要销毁证据,就急着赶过去。”
“可举报人住在秀岗村,到加油站和火锅店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筝筝察觉出不对劲,让我先赶到加油站找人,又怕晚了让火锅店那群人跑了,提前通知了小况和她去那边汇合。”
章桐有些喘,“等我赶到加油站果然发现那个人已经在前一天办理了离职,我打听了他的住址已经让贝央和小齐去找了!”
“我本来想着立马去找筝筝他们的,但小况刚才打电话给我说那里连只蚊子都看不到,只在火锅店后面的田里发现了被倾倒的火锅垃圾!”
“我和筝筝提前设置了紧急报警联系人,刚才我收到了她手机自动发送过来的求救信号!”
章桐尽量让自己冷静,“已经报了警,我现在也准备往那边赶!”
话声字字刺耳,就是岑叙白也罕见失态,刚想说什么,有道清晰的男声插进来。
“问她,黎月筝最后出现的地址在哪儿?”
男人声音森然,电话那头的章桐这才惊觉第三个人的存在。岑叙白偏头,迎上一双黑沉的眼睛。
“她最后出现的地址在哪儿?”
贺浔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已然不对劲,像是强烈压抑着什么就要爆发。
这种手机求救一半都会有实时位置发送,章桐没等岑叙白询问,立刻道:“她手机现在已经关机了,最后出现的位置是钟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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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月筝躺在一辆破面包车的后车座上,双手和双脚都被胶带绑住动弹不得。
鼻腔间都是灰尘和汽油的味道,这辆车应该很久不用了,座椅边角已经烂掉,还有股淡淡的霉味儿。
稍一动作,车厢就发出摇晃咯吱的声响。
黎月筝满头大汗,心脏跳动得好像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
刚才男人的话犹在耳畔。
“黎记者不是想查吗?老子就在这儿你问呗。”男人动作粗鲁地用款胶带把黎月筝的手脚绑住,然后用力推到车厢后座。
“这么有本事,有种就继续。”
“老子在这儿干了这么久,还没人敢来坏老子的生意!你不是能耐吗?”
离开前,男人还挑衅地敲了敲车窗,看着黎月筝的眼睛狂笑。
“敢给老子找事儿,那就吃吃教训,再查老子弄死你!”
还有些难听的话黎月筝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现在面包车就在一条小斜坡上,即将下滑俯冲。前面是条小转弯土路,运气不好,可能会腾空冲到田地里翻车。
黎月筝心知他们不敢真的对自己怎么样,这条坡不长,陡峭程度也一般,大概就是想威胁震慑一下。
可即便如此,这样冲下去翻车的话就算没什么事关人命的大事儿,也得断个胳膊或者腿。
车子缓缓倾斜,坚持不了几分钟。黎月筝深呼了口气,收紧双腿和手臂,抵着车座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车门上锁,手又够不到驾驶座,凭人力根本无法拉动。
她往车窗外看了眼,是条很荒芜的路段,包和手机都被扔在外面,路边的白杨已经枯的只剩枝干,田地没有作物,甚至连个人都看不到。
车身又剧烈晃动了下,黎月筝没再犹豫。
她蜷缩身子,把左脚的半边鞋带拆下来穿过手腕胶带处,然后又和右脚的鞋带绑在一起,紧接着脚背绷直,手腕上抬,借力狠狠拉锯。
紧接着手腕处清脆的一声响动,胶带直接崩开。
这时车身晃动得更厉害,车内物品滚落,好像马上就要冲下斜坡。
黎月筝迅速拆掉脚上胶带,随着最后的撕拉一声,失重感猛烈袭来。车窗外的场景飞速变化,整个车身剧烈颠簸,发出刺耳的轰隆声。黎月筝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被巅出来,神经绷紧,伴随着强烈的呕吐感。
前挡风玻璃外,能看到车子和白杨田地的距离被飞速拉近。
来不及思考,黎月筝条件反射的紧抱住座椅,腿部微弯向前蹬,双眼因为惊惧紧闭,瞬间袭来的恐惧让她已经失声。
几秒内,周遭的喧嚣被另一道近乎要覆盖眼下错乱的尖锐声响刺破。
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车头好像撞到什么东西,猛烈的撞击感发出的动静似乎能让整个车体散架。
黎月筝身子忽的往前又重重地摔在椅背上,眼前一黑,从左耳瞬间穿到右耳的嗡嗡声让她差点失去意识。
前挡风玻璃碎裂,有碎渣掉到了后座的位置。
缓了好一会儿,意识才逐渐回拢。黎月筝的心跳还没平复,四肢发软,指尖也颤得厉害。她的呼吸发抖,发丝凌乱地打在脸上。
冷风从破碎地挡风玻璃灌进来,让黎月筝稍清醒了下。
从袖口啪嗒掉出个东西,闪烁着红色的光。黎月筝深吸一口气,握着自己的手腕捡起那跟从方才起就一直在运作的录音笔。
而后,她缓缓抬起头,眼前是迷蒙的白烟。
视野过了几秒才变得清晰。
只见一辆黑色宾利横亘在面包车和两棵白杨之间,车身因为面包车头的撞击而深深向内凹陷。碰撞的地方冒出浓白的烟雾,死死把宾利往两棵白杨的方向顶。
宾利和白杨之后,就是大片土黄干裂的田地,和路面有不小的高度差。若是没有宾利的阻挡,面包车会直接从白杨之间穿过,腾空跃下田地中。
脑子突然像是被棒槌击打,无数白光涌入,让黎月筝思绪突然空白了瞬。
紧接而来的,是巨大的憋窒感,像手掌攥紧了心脏,又在胸腔内用尽全力钝击。
那是贺浔的车。
愣怔间,她看到宾利驾驶座那侧的车门被推开,男人从车上走下来,步子稍显踉跄。
白雾缭绕里,他的轮廓变得越发清晰。
恍然回过神,黎月筝伸手到驾驶座按开按钮,拉开已经松动的车门迅速下车。动作太急,脚踩到地面的时候腿上还在发软,险些摔下去。
她拖着双腿往前走了两步,又慢慢怔在原地。只盯着身前走来的人,说不清的情绪从胸腔溢散。
天空灰扑扑的,处处都是阴影,黎月筝只能看得到贺浔。
他一身黑色西装,模样生冷,阔步走过来,很快在她面前站稳。
周围的机械气和灰尘味足,几乎要模糊人的感官。
黎月筝看清他的五官,才发现他嘴唇苍白,瞳孔稍有涣散。贺浔身形不稳,像是有极强的眩晕感笼罩着。额头流出血来,顺着脸颊轮廓迅速往下滴落。
“贺——”黎月筝看着他,喉咙涩到说不出话。
眼前的人意识迷离,手却慢慢抚上了她的脸颊。虚拢着,堪堪触碰到发丝和下巴。贺浔闷喘着气,瞳孔失焦,却仍像是紧锁着视线看向黎月筝。
猩红的血液落到他衣领,黑色的衬衫和西装染湿一片,黎月筝鼻息间窜进血腥气。
似乎确认到她没事,贺浔眼睫微动,忽而朝她的方向脱力压过去,黎月筝下意识托抱住他。
涌动的情绪模糊视线,黎月筝听到贺浔松了口气,许是意识不清,在她颈侧轻轻唤她。
“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