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自认为经历过毛泰久、徐文祖、徐仁宇、卓秀浩、都贤秀等人的事迹之后,我已经能够免疫这类人群,即便直视他们的恶,也不会有太大的情感波动了。
今天发生的事,打破了我的认知。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儿也是能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
他甚至在自残的时候眉头都不皱、眼都不眨一下。
他感觉不到痛苦?
我一把拽住他的手:“别抓了!”
他挣脱不开,拿脚来踢,又被我抓住那只脚,成了金鸡独立。
在我们产生争执的时候,地上那个中年女人默默爬起,打算离开。
我一声大喝:“大婶儿!你给我站住!你差点把人掐死,以为不用负责任的吗!我要抓你去警局!”
她摇摇晃晃地转过头来,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抓我去警局?可以啊。你看他妈妈会追究吗?”
什么意思?我拧紧眉毛:“我不管他妈妈追不追究!即便他妈妈不追究,还有爸爸呢!”
“哼哼。”她嗤之以鼻,扭头就走。
我立马松开抓着的孩子,从坑底把年纪小些的男孩子捞了上来,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把才走了几步的中年女人绑了起来。
这一切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速度快到令那个“在勋”惊讶地眨了眨眼,一旁的小男孩则反复揉搓眼皮,双眼瞪得老大。
中年女人大惊失色:“放开我!你干什么!我要告你!我要告你!”
“行啊,正好一起去警局了结了吧!”我对那两个男孩说,“把你们家的电话告诉我,我要联系你们的父母。”
他们齐齐闭上了嘴。
联系父母,对自觉有了秘密或者闯了祸的孩子们来说就像被点了死穴。
“在勋”我感觉劝不动,只好对那个小的说,“这个大婶要杀掉你的哥哥,哥哥要是被杀掉了,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哥哥了。你不想让她接受惩罚吗?”
他看了看“在勋”,没接收到阻止之类的命令,便说:“……我不想见不到哥哥。”
在他说出“不想见不到哥哥”的时候,我发现“在勋”身上的戾气少了一些,神态都平和了许多,这才对“在勋”所说的只想教训他的说法信了几分。
他告诉了我电话。
我先是报警,再联系了“在勋”和他弟弟的父母,那边一听孩子差点被人掐死,言语间很是急切,我便与他们约定在警局见面。
从头到尾没有人理会中年女人的叫嚣。
我用绳子牵着她往林子外走,两个小的跟着。
林地不平,她走得跌跌撞撞,眼见事情朝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态度软了下来,没有求饶,先给我分析利弊。
什么要是送她去警局,“在勋”想埋弟弟的事就瞒不住了,到时候无论“在勋”怎么辩解,都不会有人相信,这件事会让“在勋”在所有人眼中变成怪物,要我适可而止,为孩子的将来着想。
“在勋”听了,看了眼他弟弟,他弟弟立即拍着胸脯保证:“哥哥是带我上山玩的!”
我:“……”
中年女人:“……”
我说:“在勋要是今天就被你掐死,还有什么未来?你省省吧,大婶!”
中年女人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开始卖惨:“学生,我也是有孩子的人,我要是出事,我孩子就没人照顾了,他可能会饿死或者被人送进育幼院。”
“那又怎么样,你掐别人家孩子的时候没想过这一点吗?成年人了,大婶,要为自己的犯罪行为负法律责任的。”
隔了不到一分钟,她又说:“学生,你打电话给刚才的孩子妈妈,我和她聊一聊,她一定会答应和我私下了结这件事的。”
这回轮到我冷哼了:“你以为所有孩子妈都跟你一样不把孩子的命当回事?私了?花钱吗?你有我钱多?别浪费口水了!”
“不,不是花钱,我,我们认识。”
“你和她妈妈有仇?”
“没有。”
“那你还掐人家儿子?”
其实我是记得她掐人的时候说的那句“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的,现在怀疑她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真的是在勋的妈妈,所以才对私了这么有把握。
当初我狂奔过来,只花了十几秒,现在带着人往回走,花了好几分钟。
和三个女同学碰头,讲述了事件发生经过之后,她们对什么宝藏、输赢完全没有了兴趣,打电话联系了学生会会长李正宇,说要退出游戏,就跟着我一起下了山。
路上三个女孩子对在勋和他弟弟母性大发,一个劲儿夸人可爱。
她们想rua,但在勋丝毫不为糖衣炮弹所打动,一个劲儿躲。
但他弟弟在民才6岁,在无数食物的诱惑和甜言蜜语的夸赞下被rua了很多次头,套了好多话。
比如家里有爸爸、妈妈、哥哥、他、妹妹5个人,他叫郑在民,和妹妹在熙在野百合幼儿园上学,哥哥在勋在九岭小学上学,还是班长,学习成绩是最好的,他也想像哥哥一样学习好,被老师夸奖。
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会站在他哥哥那边了,除了敬畏、依赖,还有崇拜。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说,等我们到山脚的时候,警车和几辆女孩子们叫来的出租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中年女人身上的绳子被解下,换上手铐,押进了车内。
我们则坐上了出租车,跟在警车后头去了九岭山街区派出所当证人。
学生会会长李正宇和几个干部远远抽着烟看着。
接下来在街区派出所发生的事令我和三个女同学十分无语。
先是郑在勋的爸爸激动地冲上来抓住中年女人的衣领质问,被几个警察慌张阻拦,再是中年女人辩解自己是看到在勋要埋弟弟才“见义勇为”,我反驳“见义勇为”不需要掐脖子也不需要说什么“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本来只是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郑在勋妈妈听了,脸色一变,转而去质问郑在勋想对弟弟干什么,转移了郑在勋爸爸的注意力,趁着郑爸爸松开中年女人的领子,警察这才得以让中年女人、郑在勋、郑在民,我和三个女同学坐上椅子,分开问询。
我一边回答自己的,一边听着中年女人的。
“姓名?”
“……成智恩。”
我:!!!
我想起来了!成智恩!她是“猎头人”韩书俊的老婆!
没有办法控制我脑袋的转动,我惊讶地看向了成智恩。她说的要是真的,那么根据我5年前看的资料,郑在勋才是韩书俊的儿子!
所以她才不会因为掐郑在勋脖子这件事产生什么愧疚或忏悔。
或许她已经在白日的脑海里、夜间的睡梦中演练过千百遍如何杀死郑在勋,或者杀死……我看向郑在勋的养母金熙静——或者杀死这位的亲生儿子成耀汉。
我当初看资料的时候就是全程一个表情:。我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妈妈因为“害怕自己无法下手杀死亲生儿子,所以互相调换儿子,易子而杀”这种神奇的脑回路。
哪怕她们是害怕自己生出来的孩子会成长为一个精神变态杀人犯,也还有很多其他处理方式,偏偏选了这一个。在丹尼尔李博士的基因检测技术没有发明之前,多的是有变态基因的人出生,数据高到一个任谁见了都会咋舌的地步。他们全变成变态杀人犯了吗?并没有啊!
更多的,则像都贤秀一样,隐于人群,过着和常人一般无二的生活。
问询我的警察看我不专心,敲敲桌子拉回我的注意力。
我开始一心二用。
那边在民无论别人怎么问,都坚持哥哥是带自己出去玩,身上衣服脏了是路滑摔的。
而郑在勋很关注成智恩的信息。
我知道,他都11岁了,不可能把成智恩说的那句“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当成耳旁风,尤其是,在养育他的妈妈金熙静眼神躲闪、始终表现出愿意接受私了的态度之后。
如果我在他这个年纪,被人伤害了,却没有家人作为坚实的依靠的话,我也会非常失望,非常伤心,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爱着。
这种心情很明显地表现在了动作上——他又开始抓挠胳膊了,比之前遇到我时还要快,还要重!
我再次抓住他的手,举起,对金熙静说:“这位大婶,您好好看看他,自残得是多大的心理压力?这样您还说得出私了的话?”
郑在勋抬起头望过去。
金熙静还是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开始在我的手中大力挣扎,把屁股底下的椅子都带翻了,这种动静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确认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之后,他就上嘴咬我的手,反被我的耐力和他自己的咬合力震得脑壳发昏,一时安静下来,被警察拖开。
对三个女同学的问询早就做完了,因为她们所知甚少,先出了街区派出所等我。我做完之后,离开之前,对金熙静说:“成智恩说她也有孩子,大婶您应该不会嘴上说着私了,实际上恨得不行,想找机会去伤害成智恩的孩子吧?”
金熙静脱口而出:“我才不会!他那么优秀!”
“啊,他那么优秀……”我拖长了调子,“不优秀的,就该死?”
她闭上嘴。
成智恩在椅子上回了我一句:“不优秀的不该死,生来恶毒就该死!”
我问:“关于在勋要做的事,您看完了吗?”
她一愣,然后飞快说道:“如果你信了,那你就中计了。他们谎话连篇。”
他们?是带上了韩书俊?
想扭转成年人既定的思想,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我不再和她辩解,只对金熙静若有深意地说:“您既然认为成智恩的孩子那么优秀,难道就没点儿其他心思?”
成智恩浑身一颤,看向金熙静。
我不再多说,离开了派出所。
回到度假村的民宿已经是傍晚,因为提前退出游戏,我和三个女同学这一队算是输了,要在晚上的饭局上表演节目。
她们唱歌,我表演魔术。
即便我20了,即便大一大二的修学旅行已经表演过了,但我的鱼饼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在我的头顶“呼呼呼呼……”快速旋转、连影子都看不清的时候,总是能引起围观众人的惊呼和掌声。
酒过三巡,我假借醉酒先回了自己订的那间房间,洗漱后倒在大通铺上,从储物格子取出一个日记本来,一页一页翻看。
这是郑在勋的日记本,应该是多本日记中日期最近的一本,才写了没几页,画了几幅奇形怪状、色彩浓重、线条被色块遮盖的画。
我白天从林地里捡起来的,没还给他。现在他应该已经发现了,不过我不在乎,找过来再说。
【200X年,X月X日,晴。我切开了兔子的肚子,好奇它是胖了还是真的怀孕了。同学们发现之后大声尖叫,还告诉了老师。老师找我谈话,我告诉她理由,以及觉得她和同学都很吵闹,抓胳膊是为了控制自己不杀掉她,她吓坏了。或许我不应该告诉她,因为她再也没有温柔地叫我班长。下次注意。】
我:“……”这好奇心堪比卓秀浩。
【X月X日,晴。隔壁班班长叫成耀汉,和我一样大,成绩也一样好,但是是个奇怪的人。他不怕我,还给我包扎手上的伤口。我不知道他是真善美,还是假丑恶,但是,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他说长大以后想当医生,不如我长大以后也当医生好了。】
【X月X日,晴。爸爸被老师叫去了学校,老师和爸爸说了我和兔子的事,他生气地打了我一巴掌,我觉得很疼。】
“……”打人是不对的。但换成我,我就能做得比他爸爸好吗?不一定。不知道后来他爸有没有带他去看精神科?】
【X月X日,阴。比起家里的三个孩子,爸爸最爱的是小狗Choco和那缸观赏鱼。我把氨水倒入鱼缸、溺死了Choco。爸爸又打了我一顿,妈妈护着我,差点也被打了。是谁打的小报告?是在民。在熙话都说不顺。我要给在民一个教训。】
后面没了。
我收好日记本,正打算倒头就睡,就收到了手下发来的邮件。
说的是拳馆老板宋秀浩的事。
资料里说,宋秀浩是1995年“猎头人”韩书俊杀害的18人中的其中一位受害者宋秀晶的亲弟弟。
1995年,拳师宋秀浩19岁,在服役,经H国国家支援商谈中心介绍,加入了OZ安保公司,负责监视有精神变态基因的郑在勋(韩祝福)及养父母一家,此前还曾在水城连环杀手手中救下过成智恩。
如果不是我上高等学校一年级参观动物园时偶遇郑在勋放老鼠咬蛇,察觉到OZ及其背后执政党的影子,并在李玉的支持下把OZ安保公司、科技情报通信部涉事职员及QWT秘书室长崔英实通通处理了,宋秀浩应该还在执行监视任务。
他的出现,代表着他并没有放弃监视,只不过现在不是出于任务,而是私仇。
有私仇,却肯在成智恩要杀郑在勋时出手阻止,他良心未泯。
我想起崔英实交代的所谓建立OZ组织的初衷:“为建立更美好的、没有精神变态杀人狂的安全社会。”这个组织当初是被打散了,但其成员并未完全抓获,难保其中不会有人想做点什么。
比如曾和OZ组织有过深度合作、却在OZ被清理时置身事外的丹尼尔李博士。
于是我命令手下再去查这几年来是否有出狱的变态杀人犯死去,无论死因是什么,都要上报。
睡觉之前,我决定给认识的几个坏家伙发MSN消息,吓唬他们:【知道吗?H国可能有猎杀精神变态杀人犯的家伙哦!想想是不是很可怕?所以,心理有问题及时沟通、按时就医,不要等憋成变态后被人杀了。】
同在H国的徐文祖和徐仁宇几乎是秒回:【是谁?在哪里?】
文字都完全一样,但和害怕没有任何关联。
我还没回复,又收到了都贤秀的:【我是良民,还正在约会,你很破坏气氛和心情,我决定拉黑你一段时间。】
他真的把我拉黑了。
接下来是姜耀汉:【我还是法学生,目前做不了什么。但以暴制暴,自相残杀,我既不认可,也不反对。等我当上法官,他们落到我手里,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再是毛泰久:【你真会吊胃口,要不是我在读博,我现在就回国。不过暑假我会回去的,如果是空欢喜一场,俊秀,我会生气。】
这是有多好战?
卓秀浩:【SHEOREGNRW87R32TNTQY2……】
困得要死可以不回我!不对!A国那边不是晚上啊……他是不是耍我?
果然他又发了一条:【哦,打习惯了,嘻嘻嘻嘻嘻。我好害怕啊俊秀,你会保护我吗?】
你去死吧!
然后是李英俊:【???你发我这个干什么?】
我连忙回复:【发错了发错了!】
李英俊:【注意安全,我今年回国看你。】
我:【好好好。】
我放下手机,盖好被子睡觉。
过了不知道多久,手机响了。我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将手机抓到手里,一看,是徐仁宇,按下接通键:“喂?”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质问,声调还挺高:“怎么有男人的呼噜声?!”
我小声说:“修学旅行啊,大通铺,有没有怀念?”
“哦。”调又降下去了,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温柔低沉,“好久没有通话了,你现在有时间吗?”
我从大通铺上艰难地爬起,越过好几个睡得七歪八扭的男同学,去室外接电话。
沟通过程中,困得不行,脑子越来越沉,只依稀记得我给徐仁宇发了用气球摩擦徐志勋头发的视频,而徐仁宇说了晚安,然后我就被人用双手穿过腋下的方式拖回了大通铺。
是谁?
次日一早,我们一行人正在民宿鼓捣早餐,郑在勋骑着自行车、肿着一张脸找我来了。
看来即便有在民替他说话,郑爸爸出于恐惧心理和震慑目的,也还是打了他。
“日记本。”
“什么日记本?”大庭广众之下,我只能装傻。
他深深看我两眼,从民宿阶梯走下去,两脚一蹬自行车,离开了。
嘶……这小孩该不会半夜再找上门来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