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新一是警视厅的常客, 进了大门之后就轻车熟路走到了搜查一课目暮警部所在的区域，被后者领着进了一间闲置的会议室。
柳原月参与案件的次数越来越多, 目暮警部也见怪不怪，反而希望能够从她那里也得到什么有用的观点，很主动地给她留了一个座位。
电话里说得匆忙，工藤新一在来的路上留意了今天的新闻，并没有看到被报道出来的杀人案件，所以对于目暮警部所说的“凶手被逮捕并且承认了罪行”的情况更加不解，只能将目暮警部的意思理解成是他怀疑那位凶手在替人顶罪。
他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目暮警部却摇了摇头，叙述起案件的内情。
“今天下午发生了一起爆炸案，有一人在爆炸之中死亡，死者身份暂时未知，凶手名叫永井雅人……”
目暮警部顿了顿, 面露迟疑，说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该用‘凶手’这个称呼, 因为永井雅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罪魁祸首。”
工藤新一皱起眉头, 看向他道：“什么意思？”
目暮警部从案件的背景开始介绍：“永井雅人是一间会社的社长，他今天下午正在办公室工作，检查邮箱的时候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邮件。他担心是钓鱼邮件，查看的时候很谨慎，但里面的内容却让他收到了惊吓。
“邮件正文是用大字号的红色字体书写的，内容是一道选择题。”
他没有卖关子的意思，把打印了邮件正文的纸张递给两人。
——【建筑物A内有五位成年男性，且放置在他们身边的炸弹即将爆炸, 而您现在拥有拯救他们的机会，也就是按下下方的绿色按键, 这枚炸弹的倒计时将会中止。但您需要提前知悉的是，倘若按下这个按键，另一栋建筑物B内的炸弹将会随之启动，而此刻有一位成年男性处于其中，他会因此死亡。那么，收到邮件的您，是否会选择拯救这五人呢？】
印了邮件正文的纸只有一张，被工藤新一拿在手里，所以两个人只能凑在一起阅读。
目暮警部觉得这两个人表现得太亲密了，但当事人却十分自然，像是经常这么分享一样。他忍不住咳嗽两声，没话找话地把这段话的内容又解释了一遍：“也就是说，永井雅人可以选择拯救那五个人，但需要付出的代价是第六个人的生命。”
柳原月点点头，下巴在少年的肩膀上蹭了蹭，接着毫不在意地偏过头问道：“有时效的限制吗？要求永井雅人做出这个选择的时间是多久？”
目暮警部在心里告诉自己要集中注意力在案件上，回答道：“60秒。发件人只给了永井雅人60秒的时间做出决定，从他点开邮件那一刻开始计算，据永井雅人所说，他在读完邮件注意到倒计时的时候只剩下18秒了。”
听到这里，柳原月肯定道：“永井雅人按下了按键。”
如果是之前，目暮警部或许还会惊讶于她的精准判断，但想到那位真的死在这场选择之中的受害者，他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永井雅人按下了那枚绿色按键，拯救了那五个人的性命。”
他虽然只说了前半句话，但有生就意味着有死，工藤新一的神色严肃，确认了一遍：“所以这起爆炸案之中的死者，指的是邮件中所写的建筑物B内的第六个人？”
“是的。”目暮警部说道，“爆炸发生在郊区的废弃建筑物内，我们是接到了永井雅人的报警电话才知道有这件事，排查过后找到了被炸毁的建筑和面目全非的尸体。”
“永井雅人为什么会相信这封邮件？”工藤新一问道，“这种邮件看起来就很像恶作剧，如果是钓鱼软件，或许点下按键就会出现病毒，作为社长的永井雅人点开的时候不是保持警惕的吗？”
柳原月按亮手机屏幕，指着上面的时间说道：“因为倒计时的存在，还有刻意使用的鲜红色字体，里面炸弹和拯救之类的词语同样会让永井雅人短暂失去理智，下意识按照邮件给出的情况做出选择，而不是当作没有看见。”
紧迫的时间和生命的重量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压力，大部分人都只能依赖直觉作出决定，而这种情形下可能做出的选择不作他想。
“是的，永井雅人说他当时并没有完全相信，还猜过会不会是海量投递的问卷调查，但看到时间快来不及了，就没有多想，只觉得五个人肯定比一个人重要，所以按下了按键。”
目暮警部叹了口气，说道：“出于谨慎，即使点下按键之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还是报警了。我们起初也以为只是恶作剧，却在排查过程中锁定了爆炸地点，并且从里面发现了尸体，还有被关在隔壁废弃建筑物的五个昏迷男人。”
发送邮件的人显然十分恶劣且狠毒，隐藏在幕后，构造出了一个必死一方的局面，逼迫无辜者做出选择，且要让后者承担杀人所带来的剧烈压力和无形自责。
尤其那个按键是由永井雅人亲手按下的，这种因果关系会让他很容易将第六人的死亡归咎于自己身上，难以从中走出来。
柳原月朝身侧看了一眼，临时会议室内什么也没有，立在一旁的白板更是干干净净，不像以前会贴上受害者照片和嫌疑人照片等相关资料。
她拿起白板笔，在上面写下一个名词，说道：“电车难题。”
工藤新一和她的想法相同，轻易就从这种一与五的比较之中看出来了这起案件冰山一角之下所隐藏的部分，而非仅仅只是一起简单的爆炸案。
电车难题是由菲莉帕·富特为讨论堕胎问题而设想的一个道德两难困境：一辆有轨电车因刹车失灵即将撞死前方5人，司机可让电车转向岔道，但岔道上的1人会被撞死，这时司机是否该让电车改变方向以舍1救5？*
因为这个困境太过著名，由此衍生出的各种情形讨论比比皆是，但眼前的这一起很明显就是最基础最原始的版本，可以说没有任何改动。
被关在炸弹已经激活的废弃建筑A内的五位男性就是在一条轨道上工作的五名工人，而隔壁建筑物B内的第六人则是在另一条轨迹上工作的工人，永井雅人收到邮件内的那个绿色按键代表着假设之中的变轨操控杆，唯一的区别在于他并非那位司机，只是个看客，但他同样决定着双方的生死，他所面对的是几十年乃至上百年都没办法被讨论出一个结果的难题。
柳原月又盯着那段邮件正文看了几秒，说道：“发件人是在刻意复制这个设想之内的情形，虽然有一些细节上的区别，但还原得几乎一致，像是……在做实验。”
工藤新一将那张纸攥紧：“不管发件人是出于什么目的，他才是这起爆炸案的真正凶手。”
他的脸上露出属于侦探的锋锐表情，斩钉截铁道：“我会亲手抓住他！”
听完两人的对话，目暮警部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当然听过“电车难题”，却从没想到这种纯粹存在于理论之中的问题有朝一日会被搬到现实之中，甚至真的有人因此而丧命。
他沉着声音说道：“这不是永井雅人的罪责。”
“事实上，电车难题被讨论了这么多年，本来就是难以解决的问题，身为警部的您将按下按键的永井雅人带回警视厅就已经足够，接下来只需要交给检察官和法官定夺。”柳原月理解目暮警部的为难，补充道，“真凶并不是他，估计后续判罚也不会对他提出指控，应该会无罪释放——”
她的声音一顿，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法律说不定和原先的有什么差异，关于这种道德相关的难题更是可能会有些许出入，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他只是按了一个按钮，连事件的真实性都无法判断，应该不用对第六人的死亡负责？”
工藤新一听出来了她的心虚，知道她是不确定自己所说的法律等相关问题的准确性，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替她把目暮警部的注意力转移。他的指尖点在纸张上发件人的位置，那个邮箱帐号后缀是一堆混乱的字母，这类幽灵邮箱根本没办法追踪到注册人，更不用谈查出是谁使用的。
他从追捕真凶的角度出发，提出建议：“从邮件入手大概率难以找到发件人，但我们可以从死者和另外五个人那边找出契机，他们不可能凭空出现在废弃大楼，一定有什么线索能够指向将他们引去现场的真凶。”
“工藤老弟，我也是这么想的！”
能与他不谋而合，目暮警部有些激动，又说道：“但我还没来得及给他们做笔录，他们由高木和佐藤陪着，尸体目前现在在法医那里，验尸报告还没有出来。”
那封装满了沉沉恶意的邮件是在今天下午两点四十七送达，永井雅人当时正在工作，检查邮箱比较频繁，三点前就看到了内容，但等他报案、警方锁定爆炸现场、和作为“凶手”的永井雅人对话也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不可能同时做这么多事。
工藤新一牵着身边的女生站起来，决定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去见见那五位受害人。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会在周五下午出现在那栋废弃建筑物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