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殊洗漱后才脱掉沾了雪变得湿漉漉的棉裤。朱文姝见了气得不要不要的。
“你怎么不先换裤子?这样湿着会犯病的。”
“换来换去干嘛?我脱了就直接睡啦。”毓殊穿着大背心大裤衩,爬进被窝里。
还是炕上暖和,一进来,全身都热乎乎的。哎呀,冬天最喜欢被窝了,真想赖在炕上当个废人。
毓殊望着洋灰抹的天花板,眼睛瞪得老大。
都怪老魏,干嘛告诉她金芳珍还活着,她都睡不着了。
“你眼珠子瞪这么大,不睡觉干嘛呢?”朱文姝哆哆嗦嗦进被窝。她在外面晾久了,皮肤凉凉的,不小心触碰到毓殊,毓殊过电似的弹开。
“这么凉?来,我给你捂热乎。”毓殊跟树藤似的缠上来,搂住朱文姝一条胳膊。
“睡觉。”朱文姝抽出胳膊,把毓殊推一边。
“睡啥啊?你不好奇聂姐为啥突然跑出去了吗?”
“为啥啊?”朱文姝扭头看毓殊。
毓殊侧身面向姐姐,蹭蹭过去,把她和魏嵩聊的吐个一干二净。
听罢,朱文姝感叹:“这事儿可不能乱传啊。”
“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想着这事烂在我肚里算了。不过聂姐都知道了,藏着也没啥用了。”
朱文姝并不怪罪毓殊肚子里藏事儿,她也望着天花板:“瞧你给我整的,我也睡不着了。”
“睡不着,那起来喝茶吧。”
“你今晚不想好了?告诉你,半夜我可不给你端尿盆。再说了,那点茶还得留到过年喝呢。”
“你说魏嵩过年前能不能搞定金芳珍啊?”
“谁不想过个好年?这事儿当然是尽早解决了才是。”
毓殊翻来覆去,最后直接坐起来:“我现在就想宰了那厮!”
“刚才你还阻止聂姐呢。说了那么多,合着你连自己都管不住?赶紧给我躺下,这点热乎气都被你抖落没了!”
毓殊撇嘴躺下,继续望着天花板发呆。
一刻钟过去了,毓殊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刚要张口,却看见朱文姝已经闭上了眼睛。
“睡得真快……”毓殊小声嘀咕,只好翻身背过去,开始数小狗。
如果不爱惜身体,病痛很快就会找上来的。
熟睡中的朱文姝翻了个身。她虽然迷糊,睡意却是浅了一些,晓得自己触碰到了毓殊。
毓殊的后背已经湿透了,朱文姝寻思着她是不是被子太厚捂得太热,起来给毓殊找薄被子。她点亮小灯,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毓殊缩成一团,全身颤抖。
“毓殊、毓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朱文姝去摸她的额头,沾了一手冷汗。
“给我找点止疼片……”毓殊的声音小到可怜。
朱文姝忙三火四地去翻药箱。这种东西吃多了会成瘾、并且会产生耐药性,所以毓殊很少主动要求吃。这会儿她一定是疼得不行了。
“你哪里疼?我给你按按?”朱文姝端来白开水,将药片塞毓殊嘴里。
毓殊嘴唇颤抖:“我咬半片、吃、吃半片。”
“这次吃一片没事的。”
朱文姝帮忙扶着热水杯:“是刚才出去时寒气入体了么?”
“嗯……”毓殊点点头,“全身的伤都在疼。”
朱文姝踩着棉鞋,披着军绿色的大棉袄,去厅里拿来火盆,里面填了炭。
“烤一会儿,祛祛湿气。血管舒张开就好了。”
说罢,她又拎来水壶和铜盆、毛巾,将水壶坐在火盆上,待水烧开了,兑冷水调好温度,浸湿毛巾、拧干,拿来给毓殊擦汗。
屋子里干燥得厉害,完全不像是寒冬腊月应有的温度。不一会儿两个人的嘴唇干燥得直起皮。朱文姝倒了杯热水,给毓殊润润嗓子。
毓殊推辞:“喝多了会起夜,怪麻烦的。”
“屋子里这么干,喝一点没关系的。有尿我给你端尿盆。”朱文姝撩起毓殊湿透了的额发,“我怎么可能能不管你呢……这么难受,你都不吱声的。”
“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毓殊说。
“我不是别人。”朱文姝纠正,“你可以依靠我的。”
毓殊勉强勾起嘴角:“好。”
擦了汗,毓殊全身干爽许多。二十几度的室温全然不需要盖被。朱文姝索性拿来针袋,给毓殊扎几针。待毓殊疼痛的症状得到缓解,她又给毓殊按摩。
“别弄了,歇一会儿吧。”
“我不累……哈……”话音到末尾,变成了打哈欠,朱文姝赶紧闭嘴。
毓殊轻轻迎上去,亲吻她的嘴唇。
“毓殊……”
“我的身心都属于你,文姝。”毓殊轻声说。
如此直白的话令朱文姝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其实我也是……我喜欢,不,我爱你。”
毓殊捶着自己疼痛的腰部:“哈哈,你说过好几次了,不过我喜欢听。再多说点。”
“说什么啦,我又不像你嘴巴甜。”
朱文姝示意毓殊趴伏在炕上,自己好帮忙她揉捏腰背。毓殊摇摇头:“我觉得好了不少,身子没那么疼了。”
“那是止疼片起了药效,吃药治标不治本。还是活活血比较好。”
不戴眼镜的朱文姝眼神看起来特别凶。毓殊用指肚舒展开姐姐的眉头:“别揉背了,不如揉揉我的心。”
“什么?”
朱文姝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手被毓殊牵着,落在一片柔软上。
“哎呀。”她惊叫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屋子里太热,朱文姝的脸红红的。而毓殊则挪动疼痛颤抖的身子,慢慢贴近朱文姝。
“你、你要干嘛?”
“明知故问,当然是做上次没做成的事了。三更半夜总不会有人打扰。”
毓殊眯着眼,朱文姝越发觉得她这个样子像一只大猫咪。
“你、你该睡觉了。”朱文姝说。
“你不喜欢吗?”
哎,真受不了毓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明知道对方是装的,朱文姝还是无法抗拒。
几经天人交战,朱文姝咬牙:“我喜欢,但是你必须得休息。”
“我睡不着,我浑身都疼,需要四娘小姐姐的爱抚与香香。”说罢,毓殊躺在朱文姝的大腿上,还朝对方眨巴眨巴眼。
“啊啊啊——你臊不臊啊!”
朱文姝实在忍不住尖叫。倘若一个男的敢这么和她说话,她恨不得咬死对方。但说话的是毓殊……朱文姝不但忍了,还从了;不但从了,而且是兴致勃勃地。
熄灯,两个人扑腾着裹上大被单子,脱去身上最后一层布。
次日。
聂冰仪坐在院子里,看着毓殊给小孩们收拾好、朱文姝推着徐知雪准备去上班,她觉得自己在这个社会宛如一个废人。
她不适应坐在阳光下,脑海里什么都不想——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不会松弛了。
“我想去宝岛。”聂冰仪说。
“去那干什么?”毓殊说。送走了小孩,她该给院扫雪了。
“为统一做点贡献。”
“你有疾病史,大概是不行的。”
“我不想在这儿干坐着。”
“说得好。”毓殊停下,“你瞧我,人残疾了,国家给补助,加上之前做射击教官,还有津贴。这样的我还时不时给村里做宴赚点小钱,平时还得照顾八个孩子。文姝和徐姐每天在诊所上班给人看病。全家就你一个闲人。”
聂冰仪愣住。
“腿脚最好的闲人,来跟我干活。”
都说北方的农村人冬季闲,毓殊完全不认同。她领着聂冰仪去了村委会。
“书记同志,麻烦你给我家大姐找个活干。”
“呦!毓姐,这不聂大姐吗?咋地?病好了能干活了?”
聂冰仪皱眉,几时几何她被人称呼过大姐?
“能干能干,不过我觉得体力活她不行。”
“哎,这样,附近有个纺织厂在招人,一天八小时班,不累,活儿可简单了。”岁数刚三十岁的书记眼看着一个小女孩走进办公室,他招手:“闺女,来跟你聂姥打招呼。”
论年纪,聂冰仪是够当那小女孩姥姥了,但论辈分……
“书记同志,你这么叫,聂姐不就成了我姨、大家差辈了?”毓殊快嘴。
聂冰仪握紧了拳头,她倒不是因为辈分变大而生气。她一海归大学生,天京伪政府、满洲伪政府情报局的校(佐)官,竟然要去纺织厂当工人!
她也没觉得当工人不好,从前她就是为了工人与农民与旧政府和岛国人做斗争,她打心底里尊敬劳动人民。但这算什么?自己有好好发挥作用与才能吗?她这副年纪,能在工厂做多久?
最后,她还是松开了拳头。
“聂姐,你觉得这工作怎么样啊?厂子离家不算太远,我给你买辆自行车,骑十五分钟就能到。”
“好,就听你安排。”聂冰仪轻声说。
“让我们热烈庆祝聂冰仪同志有了新的工作。现在的她,是一名光荣的纺织厂工人。”
晚餐时分,大家围在圆桌旁鼓掌,眼看着毓殊给聂冰仪戴上一朵红纸扎的小花。
当然,徐知雪是鼓掌最响、笑得最开心的那个。
毓殊是何等麻利,早上帮聂冰仪找到了工作,午饭还没吃,她就把人塞进厂子里。下午的时候,她塞钱让杨婶儿的儿子骑车去镇上收了一台二手的自行车。自个儿则去老黄开的公共商店给聂冰仪买了新饭盒和新布。新布是用来给聂冰仪裁新衣裤的。
聂冰仪笑容礼貌中透着一股尴尬。
“聂姐,新工作怎么样?还适应吗?”朱文姝关切。
“还好吧。”聂冰仪说。
“有什么有趣的事吗?”徐知雪问。
“没有,大家都认真干活。”
“领导有没有表扬你或者批评你?”毓殊问。
“厂长让我加油干。”
聊天聊死了大概就是这样婶儿的。
在酸菜炖粉里找肥肉吃的大伟突然乐了。
“臭小子你乐啥?”毓殊瞪他。
女孩瑞瑞告状:“小姨,大伟今天让俺们班主任削了。”
毓殊道:“为啥啊?”
“他把前座的女孩小辫给剪了。”小明说。
“你们两个告状精!”大伟不屑,“我前桌的小娘们儿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就该剪她辫儿。”
“大伟,好好说话。”毓殊呵斥,“那女孩跟你有什么过节?”
大伟不吱声。
“你不想说,那咱们先吃饭。吃完饭,你来找我,咱俩好好聊。”
毓殊拉着聂冰仪坐下,一家子全是正式开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