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的是,徐女士脊柱受损,她再也没办法站起来了。而聂女士,我觉得你应该带她去找专业的精神疾病专家看看,这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至于你妹妹,我取出她的一块膝盖骨,如果两条腿精心养着点,她还可以拄着拐走路。”
“我知道了……谢谢您帮助我们,萨卡洛夫医生。”
“不用客气,你们是魏先生的战友,也就是我的战友,你们在这儿安心休息。我想岛国人坚持不了多久了,这是最新的华人报纸,你可以看看。”
朱文姝捏着医生递过来的报纸,薄薄一张,怎么看这都是加急印出来的,但是上面的内容令人振奋。
“毓殊,昨天米国人在岛国扔下一颗炸弹……”
“扔炸弹有什么稀奇的。米国人最近几个月一直努力登岛扔炸弹,一个城市几十几百颗炸弹的投。他们伤亡惨重,我很担心岛国人真要是搞什么‘玉碎’,大平洋上的那些人可能坚持不了多久。”毓殊躺在病床上,觉得自己要发臭了。
“不会的不会的,米国人这一颗炸弹把一个城市都炸没了。一颗炸弹毁灭一个城市,那像以前的投法几十几百颗下去……”
“停停停,你哪来那么多恐怖的想法啊。”毓殊从病床上坐起来。她起身太急了,扯到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哎呦”叫出来。
“该投降了吧。”躺在另一张病床上的雪代说,“被炸毁的是哪一个城市?”
“还没投降。被炸的是九州地区的城市。”
朱文姝把报纸递给雪代。雪代谢绝了。
“不是京都就好……不,是京都也无所谓了。”
她轻轻闭上眼,志村雪代将永远地消失,此后世间只有徐知雪。
无论本土的战况如何惨烈,满洲的岛国军都不为所动。表面上看,他们对北国的统治依然牢固,实则岌岌可危。
因为某颗炸弹的投放,满洲与高丽民众反伪政府统治的情绪日益高涨,面对岛国军的镇压也无所畏惧。这其中还夹杂不少岛国人。
“我们的故乡没了,怎么看都是你们的错!”
“如果你们更强大一些,我们的家怎么会被夷为平地?”
“无能的军人!”
毓殊趴在窗台上,瞧着游行的岛国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愚昧顽固不冥的民众,是他们促使军国主义的滋生。”半躺在床上看书的徐知雪说。
“你在看什么?”
“萨卡洛夫医生借给我的《资本论》,我喜欢这本书。”
“我在西伯利亚也看过,要不要我给你背一段?”
“不用了,我自己看。”
顿觉无趣的毓殊继续趴在窗台上观察游行的人,然后捏着铅笔在草纸上画画。萨卡洛夫医生看过她闲着无聊画的白描人像,夸赞她画的真不错,于是给她这么一打草纸和铅笔橡皮,还教了她西式的速写与素描。
“这个不错,人物更立体了,我试试。”毓殊学着萨卡洛夫捏铅笔的姿势,在草纸上起草。
下午的时候,朱文姝又捏着一份报纸冲进病房:“米国人又扔炸弹了!”她瞧了一眼徐知雪,补充道:“不是京都。”
徐知雪不为所动,继续看书。
毓殊坐直身子,刚才姐姐那一嗓子吓得她在纸张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墨线,好好一张人物群像被笔尖戳破了,真是可惜。
朱文姝这么激动,那炸弹一定是上次那种一颗足以炸毁一座城的恐怖炸弹,毓殊想。
“这次岛国一定会投降了。”她说,“之前他们不投降,一定是以为炸弹只有一颗。”
“一定的,”朱文姝翻了一版报纸,给大家看,“苏国人开始进攻满洲了!”
毓殊放下笔纸,关上窗户,喧嚣的世界顿时变得安静。她慢慢躺回床上:“但愿炸弹不会扔在别的地方吧。”
另一边的徐知雪道:“阿冰呢?”
“萨卡洛夫医生的朋友在测试她的听力。他们说聂姐只是神智不清晰,也许有一天会恢复清醒的。”
“嗯。”徐知雪点头微笑,下定决心道,“我不会再想着死的事了,为了她我也要活着。”
“日子会好起来的。”朱文姝说。
“这时候要形容岛国人的话,汉语怎么说?溃不成军!对吧,琼!”
“请叫我大尉,索科洛夫同志。”
“嗨!车上就我们两个人,我没叫你老婆就不错了!”索科洛夫中尉嬉皮笑脸的,一点也不像个军人。
坐在军用吉普副驾驶位上的罗琼眼角抽搐,开始思考当初自己为什么答应嫁给这个二逼苏国青年。
罗琼靠着自身的技术不断帮助苏军改良炮弹获得了如今的荣誉。作为技术人员,她本应该在工厂里忙碌,只是最近军队太缺人手,不得不把文职或者是技术女兵女军官也调过来帮忙转移俘虏。
“那么大尉同志,转交完这批俘虏,我们去快乐的地方吧!”
“你那塞满石头被驴踢了的鸡毛脑袋,最好立即停止思考。”罗琼在汽车停下后开门跳下去,“晚上我要去见老朋友,你自己睡吧。”
“我也要去看看你的朋友们。”
“她们都是女孩,不会喜欢你这样的鸡毛。”
“嘿,我挺帅的啊?女孩不都喜欢帅哥吗?她们会喜欢我的。”索科洛夫撩起自己闪亮亮的金发。
“我敢肯定其中有一位看见你这猥琐样肯定会咬死你。”
“她是喜欢咬人的漂亮小母狗吗?我喜欢狗狗,它们是人类的朋友!”
啊……这个男人好吵。
罗琼捂着耳朵走进指挥室。
苏国军队封锁了满洲的交通要道,更是把几座重要城市附近的铁路枕木都给抽了。负责这事的波波夫少校还和罗琼讲这件事。
“你猜我们拆新京附近的铁路时发现了?有一段铁路早就没了,虽然只有那么一节。”波波夫比划着,“一定是当地的农民看不过,自己先动手把铁路给拆啦!真是好样的。”
“拆完了你们又不负责装回去。”
“咳咳,我们只负责打东洋鬼子。剩下的,就靠当地人民群众努力吧。”
罗琼递给波波夫少校交接相关的文件,二人签了字后,罗琼离开。
“琼,咱们不喝一杯吗?”
“工作期间不要喝伏特加。我要去炮兵那看看,晚上我还有事,再见。”
忙碌了一下午,罗琼来不及换衣服,直接穿着苏国女军官夏季常服,提着果篮来到萨卡洛夫的医院。
八月酷热难耐,罗琼本不想如此折腾的。都是魏嵩找到她,说毓殊就在这儿附近住院,有空你去看看她不?
“我跟她不熟,看她干嘛。”
“你跟谁熟啊?整天窝在工厂里鼓捣火药、炮弹,火药是你爹么?当初军队里就那么几个女孩,你们不搞好关系么?”
“火药是我的生养父母,给了我饭吃,说是我爹也不为过。”罗琼鼓捣手中的金属卡扣,这是新型炮管的模型。
魏嵩被噎得够呛,继续道:“你去看看她吧,她一天无聊热得都要生痱子了。”
“生痱子抹淀粉啊。她姐不是卫生员么?难道她这点事都不会?”罗琼抬头,“她姐不在了么?没人给她抹淀粉么?”
“抹完扔油锅里两面煎脆变黄,捞出来咬一口稀碎稀碎?”说完魏嵩吐吐沫还“啊呸”一声,“看她一眼你能死啊?”
罗琼不喜社交,不过看望一眼故人,总是可以的。
她觉得送鲜花不够实用,不如送果篮,自己还能跟着吃。
医院门柱阴凉下有一个坐轮椅的短发女人和一个坐在台阶上眼睛无神、半边脸毁容的长发女人。两个人手拉手看着过往的路人。
罗琼说不上这两个人哪里怪,也许她们是姐妹……不,不太像。而且她总觉得短发女人有些眼熟,直到罗琼上了楼梯走到病房前也没想起来那短发女人是谁。
推开房门,屋子里安置着两张病床。其中一张病床是空的。另一张床上躺着睡着的姑娘,她盖着毛巾被。坐在她身边的另一个姑娘穿着轻纱衬衫和七分裤,鼻梁上架着厚镜片的圆眼镜,两根麻花辫则团起来,使整个人更加清爽。
罗琼瞧了好一会儿才打招呼:“文姝?”
“呀,罗琼!这身衣服太适合你了。”
朱文姝惊喜。
如今的罗琼穿着苏国女式军官服,头戴折叠式软帽,肩上是一杠四颗星。
“啊,谢谢。”罗琼生硬回答,“你变样了……变胖了。”
朱文姝呵呵笑着。罗琼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不礼貌,立即解释:“胖一点好看,丰满健康……”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朱文姝给罗琼搬椅子。罗琼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
“给毓殊的,你也吃。”
“谢谢啊,那我就不客气地帮她收下了。她最近什么也吃不下,也就能吃一点水果吧,你送的真不错。”朱文姝声音小小的,生怕打扰毓殊休息。
罗琼看一眼熟睡的毓殊:“她还好吗?”
“能活着就很好了。”朱文姝笑笑。
“也是。”
罗琼低头抠手指,因为长期鼓捣化学品的缘故,她的手被烧得都是血口子、并且总是掉皮。
朱文姝瞧见了,起身去药箱里找出一个小铁盒送给罗琼:“这个油治你手上的裂伤。是我用剩下的,希望你别介意。”
“小事情,不碍事的。”罗琼拒绝。
朱文姝硬是塞给她:“手指头烧烂了会影响工作的吧?”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啊。”罗琼红着脸收下小铁盒。
朱文姝歪头:“你脸红什么?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我挺好的,就是看见你有点不好意思。”罗琼说,“你长得挺温柔的,我寻思我要是像你一点就好了。”
“呵呵,罗琼这样也很好啊,很帅气。”
“我长得不太像女人的。”
“没关系啊,罗琼很有才华,年纪轻轻就是强大的苏国军队的大尉。这么厉害的人谁会在意你的外表,内在美最重要。”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罗琼一跳,她的身子战栗,继而望向声音的来源。
毓殊已经醒了,她从果篮里拿了一个苹果在毛巾被上蹭蹭,然后塞进嘴里嘎嘣一口。
“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突然说话吓唬人,还有苹果洗了再吃。”朱文姝起身夺走毓殊手中缺了五分之一的苹果,“嘴真大。”
毓殊委屈巴巴地把嘴里的五分之一苹果抠出来,说话时舌头翘着捋不直:“我下巴脱臼舌头抽筋了。”
罗琼笑,生气的朱文姝也跟着笑。最后做姐姐的还是软下心,给这个二百五妹妹揉揉下巴。
“怎么样?好点没?”
“好多了,谢谢姐姐,姐姐最好了,去帮我洗苹果吧。”毓殊嘴巴甜甜。
“好啊。”朱文姝连着果篮一起拿走,准备把水果都洗了,走到门口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毓殊支唤了,而且妹子还挺理所当然?
“你真能撒娇支唤老实人。”罗琼抿嘴笑。
毓殊在她眼里还是老样子,好像这四年不曾变过。
“我撒娇?呵,好吧,我确实是在撒娇。我刚才压根没下巴脱臼舌头抽筋。”
“你耍她,她当真了。”
“耍?错!人们以为小狗智商不高,其实小狗道理都懂的。她就是愿意陪着你玩。”
“小狗?”
“就是我姐,你看她哭的样子像不像小狗?”
“咬人时挺像的。”
“哎呀,我差点忘了,虎头帮一部分的胡子被她咬过……”
毓殊勾起罗琼不好的回忆,她连忙把话题岔开:“你最近里面在做什么?怎么伤成这样?”
“老魏没和你提过吗?”
“他说你回来后就扮做岛国权贵的女儿,结果被安国军抓了,经历了严刑拷打、死里逃生。”
“很详细嘛,那你还问我。”
罗琼坐直:“请满足我的求知欲,毓殊同志。”
“好吧,罗琼同志,我就告诉你我最近在做什么,”毓殊正色,“我最近就是躺在这里发呆。”
“无聊。”
“没事干是挺无聊的。”
“我说你的回答很无聊。”
“那你有聊嘛,瞧瞧,一杠四星的大尉,我都快要泡醋坛子里酸死了。姐妹,苟富贵,勿相忘。”毓殊握住罗琼粗糙的双手,罗琼看着这家伙缠满绷带的手,一动不敢动。
“哎呀,你结婚了。”毓殊摸摸罗琼无名指上的戒指,“对方谁呀?怎么样?”
“一个苏国军官,我部下。人挺好的,就是挺吵。”罗琼说,“你俩应该能聊得来。”
毓殊无视了罗琼的暗示:“办宴席了么?”
“食堂里做了好吃的大家一起庆祝了一下。”
“哎呀,真好啊,我也想参加婚礼吃宴什么的……”毓殊憧憬道。
“那……改天我们请你和文姝吃酒吧。”
“好啊,那我们可得备两份大礼了。”
这时,朱文姝端着果盘回来了:“聊得这么高兴?走廊里都听见你们的声音了。什么大礼啊?”
“姐,罗琼结婚了,看。”毓殊举起罗琼戴戒指的手,“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准备礼物啊?”
“那还真是,恭喜了啊。”朱文姝把果盘放在床头柜上,“你们吃。”
洗好的草莓和去皮切瓣的苹果、香瓜摆在一起,上面插着牙签。
“都切好了啊,姐姐真贴心。”毓殊捏着牙签,“看不出哪个是被我咬的苹果。”
“被你咬过的怎么能摆在这里,我吃了。”
“一边吃一边削苹果,难怪去了这么久。”毓殊侧目。
“不是的……哎,苹果是徐医生削的,苹果我和聂姐分的,我只吃了被你咬的那一边。”
这时罗琼才想起楼下坐轮椅的短发女人是谁,是当初军队里收留的岛国医生。
“那个岛国医生?我看她坐轮椅,这是怎么了?”
“被丧心病狂的小鬼子撞截瘫了。”毓殊用牙签扎了一颗草莓送进嘴里,“那小鬼子是徐医生那传说中的未婚夫,其实二人压根没关系,徐医生并没有答应那狗日的求婚。”
罗琼“哦”了一声,并没留意朱文姝提到的聂姐又为何人。
“医生她……人挺好的。”
罗琼干巴巴地夸奖着,毓殊又问了她关于丁六崔七等人的消息。罗琼一一如实回答。
“丁六在做格斗教官,崔七在野战军里待了两年被调走了,不知人在哪里。我们到达苏国时,人已经剩得不多了,好多人在路上病死。我知道你们还活着时,其实心里挺高兴的。”
“谁说不是呢?希望每一次久别之后都是重逢,而不是天人永隔。”毓殊说。
天色已晚,罗琼第一次聊得这么久,她还有很多话想问毓殊和文姝。不过,看着两个人手拉手温馨和谐的模样,年轻的大尉心中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