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冰仪心中有那么一点点不爽。这份不爽源于她的工作失败与爱情不顺。
她躺在折叠床椅上,看着雪代忙忙碌碌收拾医疗废弃物。
“这还不到一周,等你来拆线时换药就好了。”雪代只留给聂冰仪一个背影。
“我早上洗脸时不小心碰到受伤的那边了。”聂冰仪冷漠。
“你什么时候变得马马虎虎的了?”
雪代端着托盘,坐在聂冰仪身边,动作轻柔地拆掉聂冰仪脸上粘贴的纱布块。聂冰仪注意到雪代有在给上一个患者看完病后,特意卸了妆、摘了小胡子。
“你卸妆不怕被人看见么?”聂冰仪说。
“如果文姝还不回来,我就提早打烊。”雪代说。
“嗯。”聂冰仪应声。
“你要是想见我,不必找这么蹩脚的理由,来就是了。”
“我不能总往这边跑,时间久了,会有人怀疑的。”聂冰仪喉头微微滚动,“我想了想,毓殊说得对。固执的死脑筋不配有爱情。”
雪代持镊子的手微微停顿,继而夹起棉花球,镊子探入药水瓶。恍惚间一不小心沾多了药水。
“我觉得,我的年纪要大一些,阅历也比你多,什么事你都应该听我的,我也都是为你好。”聂冰仪说罢,偷偷观察着雪代得脸色。
“嗯,我知道的,你是为我好。”雪代看向别处,如同做错事的孩子。
她就知道,自己总是不讨人喜欢的。个子太高、性格软弱、除了工作之外的事都不太擅长、总是活在一己之见里……
“不过,这都是之前的想法了。你应该自由一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雪代不敢抬头看聂冰仪。
她这是……被放弃了吧。
阿冰不愿意管她了,连吵架也不愿意。
雪代特意卸了妆以本来的面目见聂冰仪,她觉得这样可以让阿冰看清她。自从听了朱文姝的话,雪代下定决心退一步、与阿冰和好了,谁想阿冰突然放弃她了。
镊子、棉球掉落在地上,如果不是聂冰仪手快,棕色的玻璃药水瓶恐怕也会落在地上摔碎。
雪代哭着跑出诊室。聂冰仪见状,从椅子上弹起来,她脸上的伤暴露在空气中,黑色的缝合线、划伤、灼伤、干涸的药渍……
“小雪、小雪,你听我说!”
这姑娘八成是又想歪了,聂冰仪去追雪代。
“嗙!”诊室的门被雪代一摔,撞到聂冰仪骨折的胳膊,疼得她抱着吊在胸前的手臂、直不起腰。
眼看着雪代出了家门,聂冰仪的心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虑不安。
聂冰仪站在诊所门口,她不知道雪代出门带没带钥匙。
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觉得自己真是操蛋。
“她都不来追我的。”
雪代跑到树荫下,低头抹着眼泪。
“我可真丢人,”雪代抽抽鼻子,“甚至什么都没和阿冰说,就跑出来了,呜呜……”
雪代一把鼻涕一把泪,她翻遍口袋也没找到手帕,只好抬手扯了一片树叶揩鼻涕。鼻涕擤得脑汁儿都要出来了。
“哎妈,我就说是徐医生嘛。”
听见有人说话,雪代抬头,朦胧的眼只能看见远处两个模糊的人影。
刚刚说话的那个人抬起双臂左右摇摆:“除了徐医生谁这么跑啊?”
“就你眼神儿好,聂姐知道了肯定瞪你。”
“她看谁都像瞪人。”
“瞎掰啥,就你招人瞪。”
“她不瞪你?那你总怕她干嘛?”
“她……不太热情。”
“除了医生,她对谁热情嘞?”
那二人走近,雪代终于看清她们的脸。
“呦!医生,又被聂姐欺负了?”毓殊扛着个大布袋子说,“跟小孩似的,你哭什么啊?”
雪代欲要说些什么,一张嘴却是打了一个哭嗝。
“呀,徐医生,你脸上沾了片叶子。”朱文姝仰头帮雪代摘下脸上黏糊糊的树叶。
“噢——”毓殊眉毛皱成一团、嘴角咧到下巴上,看朱文姝甩掉那片沾鼻涕的树叶,“哭成这……样。”毓殊硬是把嘴边的“熊样”二字咽下一个字。
“眼睛红得跟小白兔似的。”朱文姝掏出手帕给雪代擦擦。
毓殊翻白眼,还小白兔呢,这是巨型中年兔。
朱文姝语重心长道:“我说徐医生啊,甭管你俩发生了什么事、谁对谁错。哭有用吗?你个儿那么大,你俩干一架她都不一定赢,你在这儿哭,丢人不?”
毓殊听罢,打了一哆嗦。老姐怎么劝人打架呢?
“好吧,我知道医生心善老实,不打架。不过你也不能这样哭啼啼。我跟你说,我以前也可爱哭了。”
毓殊点头,是,你那不是一般的爱哭,得天天让人哄着。
“自从遇见毓殊后,我就不哭了。”
毓殊喜滋滋挺直腰板,那是,姐姐遇见我以后,就是新时代独立自主的女性了!
“因为我一生气,就拿她出气。”
“喂,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我可不是你的肉沙包。”毓殊鼓着腮帮子抗议。
雪代“噗嗤”破涕为笑,瞧着眼前两个人打闹。
“哈哈哈,开玩笑的啦。其实是毓殊劝我,有话就好好坐下来谈谈。谈不成的呢,对方怎么做的,你就……”朱文姝与毓殊相视,二人撸起袖子,一起举起拳头,异口同声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毓殊与朱文姝的簇拥下,雪代回到诊所,看见坐在门口台阶上的聂冰仪。
一个中年女人,小孩子似的、孤独地抱着膝盖,看见喜欢的人回来了,眼睛里带着闪光。
雪代瞧着聂冰仪脸上的伤暴露在空气中,心中满是愧疚。话到嘴边,满是自责。
“我没给你处理好伤就跑出来了,对不起。”
聂冰仪起身,并不宽慰雪代:“我怕你进不来屋子,就坐在门口等你了。”说罢她还伸手示意大家请进屋。
“我去洗个脸。”雪代低着头,目光躲躲闪闪。
等她回来后,聂冰仪的脸上已经贴上了新的纱布。对纱布使用斤斤计较的包扎方式,一看就是出自朱文姝之手。
“我、我瞧她的伤口有点开裂渗血沾灰,就……帮她处理一下。”朱文姝结巴,“我我我不是有意抢你活儿干。”
雪代抿嘴强颜欢笑,她的一双眼哭成金鱼眼,笑容总不太好看的。
毓殊站在一边瞧着这群人,手里拿着个大梨咯吱咯吱啃,嘴里嘴外都是汁水。
“都站着干嘛?坐啊?”她举着梨子指点沙发。
“这房子跟你一毛钱关系没有,整得你像这房子主人似的,我都没你这底气。”朱文姝呛她,“梨你洗了吗就吃?”
“我洗了,我一进屋就洗了。你火气这么大,来月经了?”
“我火气大还不是最近被你给气的……”
任凭那二人拌嘴,聂冰仪拉着雪代坐下。
“别哭了,哭什么啊?我刚才话还没说完,你就跑出去了。”她抬手轻轻抚摸雪代浮肿的眼睛,“我没想和你分开,我就是说……你以后可以更自由一些,我说了你不喜欢听的,你就直说好了。心里有什么憋屈,也不要藏着。”
雪代别过头,默声揉眼睛。
聂冰仪安抚:“无论你怎样,我都喜欢你。遇见你是我的幸运。我希望你能更相信我,好吗?”
朱文姝自知站在这儿不太合适,她红着脸拉毓殊离开。
“去哪啊?”
“装什么傻?站在这儿你不尴尬?”
“我不尴尬,我要跟聂姐学学说话的艺术。”
“学你个大头。”
“我给你熬点红糖姜水吧。”
“我没生理期!”朱文姝嗷嗷叫。
毓殊眨巴眨巴眼,嬉皮笑脸。
她生气的样子真可爱,毓殊想,不过不能太过火,否则汪汪会咬人的。
她抱着朱文姝的肩膀,蹦蹦跳跳。二人一起去了厨房:“走,我给你弄点好吃的的去。”
“你这么说,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雪代端坐在聂冰仪对面轻声说。“你知道吗,我每次看见你,你都皱着眉头。我知道你的工作很累、很难……我只是想替你分担一些。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你喜欢的世界里,为了这个我愿意努力甚至牺牲些什么,我不想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
“我不用你牺牲什么。”聂冰仪说,“对于我来说你不……你安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宽慰了。”
雪代苦笑:“你还觉得我会给你添麻烦是不是?”
“我没有。”
“你就是这么想的,我了解你。你刚才就想这么说。”
“我刚才说什么了啊?”聂冰仪歪头看着雪代,“你了解我什么啊?”
雪代被吓得肩膀一耸,瞪大无助的眼睛。
“你知道我的工作一天要面对什么吗?你以为我和其他的汉奸一样,每天笑嘻嘻讨好小鬼子就完事了吗?”
“我知道……如果处理不好,你会很危险……”雪代颤抖,“我也想保护你。”
“我不要你保护!你已经保护过我一次了!”聂冰仪咆哮,“总有一些事物比我的命还重要,我的国家,还有你,别让我有一天这两个里选择一个!如果、如果……”
在很多人看来,少有感情波动的女魔头,如今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无比软弱。
“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会生不如死。”聂冰仪呜咽。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雪代蹲在地上,轻轻抱住聂冰仪,“我喜欢这个国家,喜欢你,喜欢你在这片土地上自由奔放地活着。这些都比我的人生更重要……或者说,实现这些就是我的人生目标。”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啊,从小因为个子太高了、胆子又小,总被人欺负。我长得再高,看见的也只有地面。但是来到这儿、遇见你后就不同了。你像夏日的繁星,在我心中闪亮、跃动,让我看见了美丽的夜空。”
“我憧憬那星光,想变得和你一样。我鼓足勇气……自知无比拟星辰,想着哪怕化为一闪而逝的花火也好。”
聂冰仪神色痛苦:“不要说了……求你。”
“我只是想帮帮你,和你肩并肩罢了。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我也不会说‘如果你痛苦,我们就分开’这种话。”雪代微笑。
聂冰仪抬起头,目光中满是乞求。好似雪代刚才真的要与她分开一样。
“好了,我说完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想给你添麻烦。”
“我知道的……”聂冰仪小声。
“为了让阿冰安心工作,我就待在安全的地方好了。”雪代拉着聂冰仪起来,“可是,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另一半的话,我希望你在遇见麻烦的时候和我说说,多个人帮忙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烦闷要好。”
聂冰仪点点头,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说有事要告诉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