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四娘起个大早,想给毓殊和徐大娘做早饭,却发现床边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短发的姑娘无所踪影。
没由来的惴惴不安,四娘总觉得昨天像梦一样。她找遍屋里屋外,偌大个院子、排房,除了炉灶里熬着粥咕嘟咕嘟的,就是她找人的动静。
徐大娘也不在。朱四娘坐在门口台阶上安慰自己,想着她们只是出去了,不然怎么解释锅里还熬着粥呢?
果然,没多久,毓殊回来了,她手里捏着一张单子,腋下夹着一套蓝灰色衣裤。奇怪的是她没穿军装,而是昨天朱四娘第一次见到她时穿的那身猎户装束。
“这是徐大娘熬夜缝制出来的。来,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毓殊把衣服递过去。朱四娘抖落开,原来是一套和毓殊一样的军服。
“帽子估计要等一阵了,先试试衣服裤子吧。”
“嗯。”朱四娘点点头,拿着军服回屋,不一会儿,换好了,往毓殊面前一站。
“我看着大小还行。你觉得怎么样?”
“挺合身的,活动也方便。”朱四娘笑。
“到时候再配上合脚的鞋,挺好。”
毓殊解散朱四娘的盘发,欲图给她扎两根麻花辫。
“你头发真长,都过屁股了,比我以前的头发还长。”毓殊指尖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四娘。
朱四娘脸蛋微红,道:“你以前是长发?”
“嗯,散开到腰这吧。”毓殊戳戳四娘的腰,“我那会十来岁,个子没现在高。”
“你留长发,应该挺好看的。”四娘轻声说,“剪掉太可惜了。”
“还不是图个方便。”编好了一根,毓殊去编另一根,“但是,头发剪短后真的很轻松。”
“那我也剪短发吧?”
“让我摆弄两天再说。”
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笑了。
“来,看看怎么样?”
毓殊拿过来一面老铜镜。朱四娘看看两条麻花辫,编得整齐没有一点扎出来的发丝。至于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是因为换了发型、还是穿上了军装、又或者心情大好,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许多。
“挺好看的。”朱四娘抿着嘴,笑容青涩甜美。
“满意就行,我好久没给人扎辫子了。”毓殊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这是三营长的笔,“咱们填单子吧。”
笔纸塞到朱四娘手中,朱四娘迷茫地看着单子上的方块字,小声说:“我不会写字,也不认字。”
“你是要当医生的人,不认字怎么行?”
“我……你真的让我当医生啊?我只是认得几个草药而已。”
“学啊!”毓殊拉着她的手,二人进屋,往炕上小桌边一坐,“这次我帮你填。之后我教你认字写字。”
“行。”朱四娘应声,毓殊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让她学什么就学什么。留在妹子身边,总是要好过从前的。
毓殊铺开纸张,旋开钢笔。第一栏姓名,毓殊刷刷写了一个朱字,停笔。
“四娘,做小名行,做大名有点敷衍。姐姐你真叫四娘啊?”
“嗯,我名就叫四娘。”朱四娘说。
毓殊耸肩:“按理说,你爹是中医,有点文化的,怎么能给闺女取个这么随便的名字。大娘二娘三娘四娘……”
朱四娘打断道:“我大姐二姐三姐不叫这个的。只有我叫四娘,我就叫四娘。”
“区别对待啊?那她们叫什么?你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顺着她们的名给你改一个。”
“大姐叫招娣,二姐叫来娣,三姐叫盼娣。”
“我知道了,你其实应该叫念娣。”毓殊哼了一声。
“朱念娣,这个名字不错。”
“不好,还不如朱四娘。那……你有弟弟吗?”
“没有。我娘生不出男孩,我爹不要她了。后来我爹抽烟膏,没钱,也续不上弦。”朱四娘说。
“这真是报应。”毓殊用钢笔屁股戳自己的脸,“给你换个什么名呢?四娘……”
听见毓殊呼唤自己,朱四娘应声:“我在,什么事?”
“不是,我给你琢磨新名呢。”毓殊瞧瞧朱四娘,不知不觉嘴角勾起一抹笑。她这一笑,朱四娘反而不好意思了。
“你、你笑什么呀?”
“我想到了。四娘姐姐是个美人儿,姝,好貌也。文姝,乃才女。怎么样?”
朱四娘羞涩:“嘴巴甜,还说什么才女,我连字都不识……”
“现在不识字,以后就识字了。名字总得有个好寓意不是?”
朱四娘点点头,眼角眉梢都是喜意:“行,就这个名字了。”
“那你得先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你看,这是朱字。”毓殊给她看单子上的字。朱四娘见了,起身站到毓殊那边,认真听她的教导。
“这是文字,一个点,一个横,再打个好看的叉,就四笔,简单吧?”
“嗯,简单。”
“姝字也不难,左边是女字,右边就是你的姓氏朱,怎么样?”
“这个念朱,”朱文姝指着第一个字,又指第三个字,“多了个女字念姝。”
“对。”毓殊点头。
“那,你的名字怎么写?也是这个姝吗?”朱文姝歪头。
“我的姓氏毓字稍微复杂一点。殊的话,左边要换一下。”毓殊在桌子上比划,“三笔画的女换成四笔画的歹,歹徒的歹。我这个殊就不是美人的意思了,是特殊的殊。”
“你是挺特殊特别的。”朱文姝笑。
“那妹妹全当姐姐在夸我了。”毓殊也笑,接着,她继续填表,“籍贯?”
“就这附近的羊头镇。”朱文姝坐下,上半身伏在桌案上,微微歪头打量着毓殊。毓殊夸赞她是美人,或许是因为这幅皮囊吃了不少苦,朱文姝不觉得这有什么。她倒是觉得毓殊好看的紧。利落的短发,漆黑的眉眼,挺秀的鼻梁,英气十足。
温柔的、严厉的、调皮的,都是她的妹子毓殊。
朱文姝觉得,自己在认识毓殊后,心情就变了。若说从前的她生活在严冬,那么毓殊就是惊蛰唤醒她的春雷。
“嗯……年龄二十二岁。”毓殊念念叨叨。单子其他项不少,钢笔写到快没墨汁了才算完。
“好了,你跟我去见见团长他们吧。”毓殊盖上钢笔,示意朱文姝站起来,“到时候你看我,我敬礼问好,你也跟上。”
“好。”
毓殊掰着朱文姝的肩:“挺胸站直。”
她的手一松,朱文姝的肩又卷了回去。
“好姐姐,你看我。”毓殊学着她的样子,勾着肩,“好看吗?”
朱文姝摇摇头,有点想笑。
“所以站直了,不然浪费你这张脸,美人不怕人看。当然了,要是登徒子不怀好意地看你,你就凶回去,再揍他一顿。”
朱文姝点头,十分乖巧。
“敬礼的话是这样。”毓殊抬起她的右手臂,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折角,“手起来之前就是打直的,快一点举起来,卡到这个位置这个角度。你看我。”
毓殊站定,双手笔直地贴在裤线上,右臂快速抬起,敬礼,落下。朱文姝有模有样地模仿,毓殊鼓掌,说她做的不错。
二人去往刘振工作开会的地方。毓殊先是敲敲门,等里面的人让她进,才推开门,她站在门口朝屋子里的人敬礼:“报告团长,朱文姝我已经带过来了。”她又朝各位营长、魏嵩敬礼:“各位首长好。”
朱文姝见一屋子男人,不免有些紧张,她想着毓殊说的话,挺直腰身肩膀,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各位首长好。”
“哈哈哈,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医师?”刘振从椅子上起来,粗略扫了一眼朱文姝,“行,挺精神的。”
毓殊道:“报告团长,她还不是医师,但是当个医务兵救治大家还是可以的。”
刘振点头:“嗯,我们以后会有更多的医疗兵的。”
毓殊偷偷观察首长们,二营长不在,连长又只有一个魏嵩,这群人不像在开会的样子,她说道:“团长,我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你说。”
“我刚入伍的时候,带了一笔钱,你们也不要。我就想,我得用这笔钱做点什么。现在我想好了,过一阵我想用这笔钱请几个医生,轮着给咱们兄弟看病治伤,顺便让这些人教教文姝,医生愿意留在我们这最好,不愿意留下来,文姝也能跟着他们学知识。以后再来医疗兵,文姝还能教教新来的。”
“嗯,不错,好算盘。”刘振大喜,“那这事就交给你办,不着急,你先把王进忠那事给我整利索了。”
毓殊咧嘴一笑:“是,我正准备去呢。团长……”
刘振昂首:“我今天要出去一趟,马不借给你。”
“我不借马,我就是想从农民那买点菜和酒,我跟你打个招呼先。”
“你买菜和酒干什么?”
“我跟王大哥说好了,我下次上山会给他带蔬菜和好酒。钱我就用卖皮子的钱就成。团长,这点钱你不会不舍得吧?那羊喂肥了才能撸羊毛不是?”
“行行行,你赶紧走吧,啊?”刘振笑着把两个姑娘轰出去,他还和朱文姝说:“你盯着她点,别让她胡来。”
朱文姝木木地点头,她觉得这个团长人还不错。
刘振回到屋子里,其实他今天没什么事,只是兄弟几个闲聊一下战事与民生。等他坐回位子上,却看见魏嵩一副牙疼的样子,一手拄着脸,眉头紧锁。
“怎么了老魏?”
“不对啊,昨儿我还见到那姑娘,我怎么记得她叫四娘?”
“许是小名吧。我觉得她这大名挺好,听着和毓殊挺搭的,寓意也好。”
刘振细细瞧着那张档案单,想起毓殊第一次填写单子的模样。
“以后我就叫毓殊了。毓就是我的姓。”
那是刘振就在想,果断、能舍得的小丫头,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