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纪凌大脑一片空白。

  他微微睁大双眼,不知所措地看着权褚泽。

  权褚泽说这种话,并不是情人间的柔情蜜语,只代表着痛苦的惩戒和蹂躏。

  他是高高在上尊贵无匹的皇帝陛下,也是恶劣残忍的剥削者。

  “陛下不是已经上过色了吗?”

  权褚泽蓦地抓住他藏在袖子里的手。

  视线掠过他指尖的飞刀,权褚泽勾起唇角,眼里寒光毕现:“想杀朕?”

  谢纪凌抿了抿唇。

  “谢纪凌,你好大的胆子。”

  他口吻平淡,听在谢纪凌耳中,威慑力不是一般的强烈。

  “……属下不敢。”

  他只是想打晕权褚泽,逃离这个地方罢了。

  “夜已深,陛下政务繁忙,请陛下回去歇息吧。”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朕?”

  权褚泽看定眼前的人。

  从前不是这样的。

  不管谢纪凌是何身份,从前他每次见了他,总会露出欢喜的笑容。他早已习以为常,总是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谢纪凌永远会在他身后。

  然而猛一回首,他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究竟是何时遗失了他的?

  胸膛沉闷,如同堵了重石,无名的烦躁涌上心头,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在对上谢纪凌平静的双眼后,又默默咽了回去。

  “留下。”

  他生硬地挤出两个字。

  谢纪凌微怔,一时没有听清:“陛下说什么?”

  “朕可以不计前嫌。”

  “也可以赦免你的罪过。”

  谢纪凌扯开嘴角,几乎无法控制苦涩的笑容,权褚泽大半夜跑来就为了说这些?

  他仍是从前那个刚愎自用的独裁者,谢纪凌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觉得讽刺。

  “这是命令,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谢纪凌暗暗紧握双拳:“如果属下仍要拒绝呢?”

  权褚泽想说,那朕会将你丢尽死牢,让你试试违抗朕的下场。

  转念一想,谢纪凌现在有燕陵尘的庇佑,他的狠话顶多放放。

  他没有信心逼迫谢纪凌就范。

  “朕见过东唐的八皇子。”

  权褚泽嫌弃地评价:“蠢货一个,燕陵尘也就罢了,好歹是皇帝,他呢,不仅蠢,也没有用处,你怎么看上那么个东西?”

  谢纪凌深吸一口气:“八皇子不蠢,他对属下很好。是陛下您太聪明,算无遗策。”

  “他对你有多好?”

  谢纪凌不语,他实在不想和权褚泽讨论燕秉扬,说得越多,燕秉扬越危险。

  权褚泽幽幽一笑:“肯定比朕好多了。”

  谢纪凌沉默。

  他的沉默看在权褚泽眼里,让权褚泽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几分。

  他隐隐约约有种再也抓不住谢纪凌的错觉。

  “苏瑾给他下过蛊,可惜他也是个蠢货,居然让燕陵尘解了蛊,这次朕亲自下手,你猜猜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

  “陛下想对八皇子做什么?!”谢纪凌霍然起身,眼眸如电,权褚泽望着他愤怒急迫的面容:“这就生气了?”

  “你还真是关心他。”

  谢纪凌喉咙微堵。权褚泽变得别扭又矛盾,难不成是为了他的缘故?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立即毫不犹豫地打消,同时嘲笑自己的愚蠢。权褚泽为了一个被丢弃的暗卫苦恼,简直是天方夜谭。

  “八皇子对属下有恩,属下会尽全力保护他。属下恳求陛下,不要对无辜的人下手,八皇子身世坎坷,不应该为了属下而遭受不必要的劫难。”

  谢纪凌表情真挚,嗓音哽咽:“属下此生,唯有这一个夙愿。”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权褚泽笑了笑,嘴角和五官都很僵,这样下去,只会将他越推越远。他不是不清楚这一点。

  谢纪凌跪在他的脚边,和从前没有半分区别,权褚泽有些恍惚,时光仿佛又回到从前,谢纪凌接下去的话,却十分无情地打断他的回忆。

  “陛下的规矩,一命换一命,属下愿以死换八皇子的平安。”

  权褚泽缄默了很久,似在思考如何了结他。谢纪凌垂首,腰上藏着一把软剑,要么杀了权褚泽,要么自尽,他没信心能在权褚泽手上讨到便宜。

  权褚泽接下去的话,出乎谢纪凌的意料。

  “朕受了伤。”

  谢纪凌诧异抬头:“那陛下应该去找太医,属下不会治病。”

  “在这里。”

  权褚泽指着自己的心口,“朕不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只是,你离开之后,朕足足数月夜不能寐,一直在想,朕是不是做错了。朕不应该怀疑你的忠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朕经历过苏瑾的事,不得不多心。”

  “所以,你能不能——”

  权褚泽屏住呼吸,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要求过于无理,可是,他是谢纪凌。

  永远无条件答应他的要求,永远无条件陪在他身边的谢纪凌。

  “陛下数月夜不能寐,而属下只不过是丢了一次性命,受了好几次重伤而已。”

  权褚泽怎能听不出他的讽刺?

  “或许,朕从前的确是做错了。”

  很长时间的缄默,彼此都是无言,谢纪凌恹恹地垂下眼帘:“陛下还是不要自我怀疑了。您是天子,天子是不会错的。”

  权褚泽沉默。

  “天子是不会有错的。”

  这是当初他跟谢纪凌说过的话,他记得谢纪凌当时的表情,悲痛欲绝,不可置信,那个时候他从来没想过,那份悲痛会出现在他脸上。

  谢纪凌想,权褚泽不觉得,现在说这种话不合时宜吗?

  当然,以他的身份而言,没有什么不合时宜,只有想不想做。

  “陛下知道,燕陵尘喜欢那位摄政王吗?”

  权褚泽微微一笑:“人人都贪恋美色,燕陵尘也不例外。”

  “不是贪恋美色,燕陵尘是真心实意爱他。”

  权褚泽诧异抬眼。

  “难不成他还要为了个男人闲置六宫,断绝子嗣?”

  “陛下猜得没错,属下亲眼目睹那些场景,说实话,心里面十分羡慕。以属下的身份,有人愿意接纳属下,已是属下的运气。”

  权褚泽嘴唇翕张。

  一方面他觉得谢纪凌的话没错,另一方面,他却不想谢纪凌这般自我贬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