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让张福送了鸩酒,那酒滋味如何?”

  燕陵尘缄默半晌,诚实回答:“……很难喝。儿臣以为,儿臣会死在那里。”

  “所以,你恨朕。”

  燕陵尘阖紧双唇。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低下头:“儿臣不敢。”

  “从你头回见朕开始,你就没叫过朕一声父皇。”

  老皇帝哼了一声,忽而放低语气:“不过,你应当恨朕。你一生下来,朕就命人将你丢进冷宫自生自灭,谁想到,你居然能活下来。现在看来,苏瑾的话果然没错。”

  “朕一直瞧不上你,没想到,朕这几个儿子里,只有你最像朕。坚韧,狠心,命硬,有手段,也敢赌。”

  燕陵尘指节缓缓收拢,老皇帝笑了一笑:“罢了,不提这些往事。”

  “把晚膳端上来吧,朕和楚王一块儿用。”

  上菜的宫女个个貌美如花,从头到尾,燕陵尘没看她们一眼,甚至在宫女若有若无触碰到他手指的瞬间,不动声色压下一缕厌恶。

  老皇帝看了半天,心里又生气又好笑。

  真不知该赞他正派,还是该气他对女子毫无兴趣。

  “儿臣心中疑惑,既然您从未中计,又为何要佯装愤怒,赐了儿臣毒酒,又将儿臣带到此处?”

  “朕知道燕长澜处处针对你,生怕你抢走他的皇位。他暗地里和苏瑾干的那些事,朕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朕和皇后就这么一个儿子,朕一直给他机会,可惜,他完全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竟然敢拿皇室血脉做局。”

  燕陵尘垂下眼帘:“安王是一时鬼迷心窍,”

  “你不必说这些。朕已经决定,百年之后传位于你,只有你,才担得起这个位子。”

  燕陵尘脑中轰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男子。老皇帝手指轻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你问了这么多,该朕问你了。”

  他的音量不大,短短的几个字,重重敲击在燕陵尘心上。

  “你和虞慕枝是什么关系?”

  燕陵尘的冷汗涔涔而下,老皇帝忽然提起虞慕枝,这不会是好的信号。

  “摄政王对儿臣有养育之恩,儿臣将他的恩情记挂在心里,从不敢忘怀。”

  “你不敢忘怀,所以和他私通蓄奸,做了床上的夫妻,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燕陵尘的后背瞬间湿了:“儿臣并没有……”

  “朕和其他人都看在眼里,你还想狡辩么?”

  “你要明白,你将来是当皇帝的人,为东唐绵延子嗣,兴盛皇室,是你的职责和义务。你喜欢虞慕枝,朕不拦着你,不过,若是你只喜欢他一人,那么朕就不得不替你解决这个麻烦了。”

  燕陵尘猝然抬头:“他并非麻烦!他没有犯错,您绝不能杀了他!”

  “凭他勾引皇子,就够他死上百次的了。”

  “他没有勾引儿臣!”

  老皇帝一笑:“朕还没有说要如何处置他,你就急成这样,朕方才还不确定,现在,朕倒真的得考虑考虑,要不要留着他的性命了。”

  燕陵尘心乱如麻,跪在地上,抓住老皇帝的袍角:“儿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摄政王绝不会危害社稷。”

  “你的担保没有半分的说服力。”

  “朕答应传位,也是有条件的。虞慕枝和皇位,你自己挑一个。若是你选择虞慕枝,朕现在立刻送你们离开这里,做一对平民百姓。”

  渴望已久的皇位,和虞慕枝。

  老皇帝将最艰难的选择放在他面前,无论选择哪个,或是放弃哪个,对他而言都是一场剜心的刑罚。

  没有皇位,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谈保护虞慕枝。

  长久的死寂之后,燕陵尘艰涩开口。

  “儿臣答应。”

  燕陵尘额头触地,冰冷的温度顺着地面渗透进骨髓:“儿臣不会钟情摄政王,以致后继无人。”

  老皇帝望着他良久,“朕不信。”

  “你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等到朕百年,你阳奉阴违,难不成要朕托梦?”

  老皇帝谆谆善诱:“朕也没有那么心狠。”

  “你要真喜欢他,将来等你登基了,有了子嗣,找个宫殿将他养着,一辈子也别叫他出来见人,私底下你想宠谁,朕不干涉。朕不逼你强行斩断和他的缘分。”

  老皇帝的语气漫不经心,燕陵尘遍体生寒,慢慢地吐出几个字。

  “儿臣以自己的性命……”老皇帝冷冷睥睨着他,燕陵尘话音一顿,“儿臣以摄政王的性命发誓,此生绝对不会立摄政王为后,也不会给他任何名分。”

  老皇帝终于松了口气。

  燕陵尘不顾忌自己,也该为虞慕枝着想。既然他用虞慕枝发了誓,想来不会再纠缠。

  “这些日子你就在这里待着,朕会时时命人传递消息,等时机成熟,朕就放你出去。”

  燕陵尘迟疑:“安王他……”

  “从前那些事,朕并非蓄意包庇。朕处处容忍,也是不想伤了先皇后的面子。你……能不能明白朕的苦心?”

  燕陵尘眼眸晦暗。

  他忽然很想问,燕长澜是你的儿子,你可以容忍他犯下的任何错误,那么他算什么?

  他忍了又忍,将这些话统统咽了回去。

  “儿臣明白,就算儿臣将来当了皇帝,也不会对安王痛下杀手。”

  老皇帝无声叹息,他明白,燕陵尘的保证,只会随着燕长澜的丧心病狂化为云烟。

  不过,他此时唯有顺着燕陵尘的话说下去:“那就好,不枉朕苦心孤诣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至于玉昭仪,你厌恶她陷害你,欲除之而后快,朕不怪你,只是她到底服侍了朕多年,看在朕的面上,饶她一命吧。”

  “是。”

  燕陵尘缓了缓,又道:“儿臣有一个要求。”

  “儿臣想要一件东西。儿臣卧房左手边第三个柜子里,有一个绣着鸿雁枫叶的荷包。”

  老皇帝皱了下眉,区区一个荷包,也值得他这般惦念?恐怕是虞慕枝给他的吧。

  已经逼着他发了重誓,老皇帝并不想做得太绝。一个荷包,就给他算了。

  “朕让人去取就是了。”

  “多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