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去哪了》的正式录制定在一周后,导演和嘉宾陆续抵达东海,由梁化带着老板出面招待。

  这期间,时砚希猫在办公室,竭尽全力开发多维空间。有时候工作多了也不好,他像一只滚轮里的仓鼠,被迫不停地奔跑。但好在工作的对象是他拉扯着长大的小孩,想到小团子软乎乎皱眉生气的模样,他又忍不住想笑,这时候所有的辛苦都得到了回报,好像身心都被治愈了。

  也许等家里的事回到正轨,他可以跟时昕云商量一下,带小孩去实验室生活个一年半载。

  正胡思乱想着,办公室来了个不速之客。

  沈介。

  沈家虽然在东海设有分公司,但这位沈公子显然不安于室,今天飞京城,明天飞巴黎,留在东海的日子屈指可数,每次都突然出现,惹人生厌。

  时砚希看也没看他:“你要找的人不在。”

  “你知道我找谁?”沈介施施然在沙发里坐下来,翘起腿说,“我找你。”

  时砚希盹儿都没打:“我也不在。”

  这人睁眼说瞎话的工夫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沈介用脚尖踹了下他椅子腿:“我刚从国外回来,去看了趟淮殊。”

  时砚希身形一僵,敲击键盘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沈介轻笑:“你猜怎么着?”

  “不猜。”

  “哦。”沈介说完,自顾自地从冰箱里拿了根雪糕出来,拆开包装慢慢舔舐。

  大冬天吃雪粉糕,也不怕冻得慌。时砚希在心里翻个白眼:“你有事说事,别耽误我时间。”

  沈介吸着冷气,含糊地说:“你又不感兴趣,我怕说了才是浪费你时间。”

  时砚希哽住。

  半晌还是没能按捺住心里的好奇,板着脸问:“怎么着了?醒了?”

  “算醒了吧。”沈介吃完最后一口雪糕,哆嗦着将木棍投进垃圾桶里,“这事儿我真得冷静冷静跟你说,太他妈邪乎了!我去看他的时候,他人已经醒了,全须全尾的,被护工照顾得很好,但是吧——”

  沈介抽了下嘴角,似乎回忆太不可思议,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时砚希快急了:“你一次说完行不行,当挤牙膏呢?”

  牙膏沈介沉默片刻,终于又挤了点出来:“他坐在床上蹬腿大哭,不愿意吃药,最后护士把药混在牛奶里,好说歹说,才哄着他喝下。你是没见他的样子,这他妈……”

  沈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平日里高冷刻板的霸道总裁,像个三岁小孩似的把自己扭成麻花,眼泪鼻涕横飞,实在刷新了他的世界观。

  时砚希听完就拍腿大笑,笑着笑着又觉得瘆得慌,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寂静了片刻后,沈介哑声问道。

  时砚希反应很快:“那一个不像正经大人,而这一个也不像正经小孩……沈介,你想说什么?”

  很显然,那一个指的是远在国外的墨淮殊,而这一个,当然是和梁化一起接待节目组的小豆丁。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一个不敢宣之于口的假设在脑海中翻江倒海。

  良久,沈介说:“我问过医生,这种情况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车祸发生时,他俩在同一辆车里,淮殊为保护小孩抵挡了大部分的冲击……你们共同生活这么长时间,有什么线索没有?”

  “有。”时砚希哑声说,“小孩写得一手墨淮殊的字。”

  福尔摩斯说,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那个不管多不可思议,都是真相。

  小孩和墨淮殊的相似不仅仅是那一手字,他就是墨淮殊。

  时砚希高速运转的大脑顷刻冷却,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墨淮殊陪着节目组吃了顿饭,就把梁化留在了酒店,自己找前台叫了辆出租,返回幼儿园。

  大晚上的,一个丁点大的小孩,目的地是幼儿园……司机后背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跑上遇见查酒驾的,赶紧竖三根指头证清白:“我就是拉货……呸,载客的,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回事,家长也是心大,这么小敢让他独自乘车。”

  交警拿着手电筒扫了扫墨淮殊的小脸,商量了一下说:“不排除离家出走的可能……这样吧,孩子留在我们这,我们负责叫他家长来接。”

  墨淮殊十分无语,拉扒着窗玻璃说:“我正是要回家。”

  不管他怎么说,一个路都走不稳当的儿童独自乘车,搁交警眼里就是大事,几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抱出来,还派了一名女交警陪着他。

  墨淮殊荡着小脚坐在椅子里,马路上四面漏风,他虽然裹了件交警叔叔的外套,还是觉得冷,又有些困,小脑袋不住地往下点。

  时砚希赶来后,照例先被训了一顿。要搁前几天,他还能反省反省自己,可现在一想到这小孩是谁,他就感到无比憋屈。

  一回头,瞧见小孩歪着脑袋团在塑料座椅里,小脸红扑扑的,眼里有朦胧的睡意。

  一股莫可名状的情绪席卷全身,久远的记忆破土而出。

  那年也是一个凛冬,向来温暖的东海破天荒地下了雪。大年夜的灯笼高高挂在屋檐下,大人们在屋里高谈阔论,他坐在院里的秋千上,和墨淮殊背对背地生气。

  那时他们合办的公司刚发现项目泄密,又恰逢春节,沈介回京城前,留下一句话,说最好查查内部泄密的可能。

  就是这句话,导致了时砚希和墨淮殊关系破裂。

  墨淮殊认为沈介的提议不无道理,从内外两方面排查原因,才能找出根本;但时砚希对自己的技术非常自信,不容任何置疑,墨淮殊要查,就是跟他过不去。

  两人都觉得自己有理,谁也说服不了对方,过年也不安生,吵得大人头疼。

  时德元脾气爆,一时气着了,把他俩从屋子里踢了出来。

  他俩一人面前一堆啤酒瓶,年纪不大,酒量倒都不小。时砚希喝多了情绪外涌,属于外放式的醉酒,墨淮殊却内敛得多,眼底一片水光,什么也不说。

  时砚希越想越生气,磕着酒瓶问:“你怀疑我,怎么不怀疑沈介,难道我就是坏人,他是好人吗?!”

  墨淮殊已经醉得迷糊了,脑袋歪歪斜斜地抵在秋千杆子上,闻言“唔”了一声,还是什么也不说。

  时砚希胸中的酒气快把自己逼疯了,猛地把墨淮殊揪起来,用力掼到树干上。

  薄薄的积雪在脚下嘎吱嘎吱地响,口里呼出的全是雾气,他却感觉不到冷,胸中蒸腾着火气,拼了命地嘶吼:“凭什么都听沈介的,什么都护着他,我呢?我呢!”

  墨淮殊伸手想推开他,奈何手臂绵软无力,耳朵又被吵得疼,皱了皱后,只好说:“沈介比你可怜啊,家人都不在身边,一年才见两次……”

  后面的话时砚希不愿再听。他想,沈介可怜,就该得到全世界的偏爱吗?那我呢?我从小给你送好吃的好玩的,关注你的一举一动,我算什么?

  鬼使神差地,他掐住墨淮殊的脸,用力啃了上去。

  是真的用牙啃,血丝顺着齿缝涌进嘴里,他才发现他把墨淮殊嘴角啃破了,血珠晕染在本就红润的唇上,带了一点青紫。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骤然抽离两步。

  墨淮殊摇晃着,伸手想抓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因酒气沾上了点红晕,就像雪里的樱花一样粉嫩。

  这是多么不合时宜的场景,又是多么不合时宜的事,但时砚希趋于本能,再次覆了上去,用舌尖一点点地舔掉了那人唇上的血迹。

  后来的事时砚希记不得了,回过神来后,他已经坐在了飞往国外的飞机上。

  据说,那天是初一。

  据说,他冲进屋后,就嚷着要出国,连夜订好机票,次日一早就飞了。

  据说,那天墨淮殊被“遗忘”在雪地里,等到被大人发现时,发起了高烧,烧退后,对那晚的事只字不提。

  似乎,是不记得了吧……

  时砚希脚步变得艰难,眼前的小孩已不是墨淮殊当年的模样,但身体里的灵魂却叫他四肢无力,喉咙干涩。

  “来了?”小孩察觉动静,微睁了些眼,眼底敛着些许水光,一如当年那个下雪的夜。

  时砚希停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走吧。”

  小孩点点头,将外套还给交警,道了谢,扭头喊他:“去拦车。”

  时砚希下意识就要动,关键时刻,理智又占了上风,他低头问:“凭什么?”

  “凭你是大人。”墨淮殊奇怪道,“你觉得我一个小孩去拦车,车会停?”

  搞不好司机以为是乞讨的,跑得比原来还快。

  时砚希只好去拦车,两人都不说话,车厢里安静得出奇。

  司机大概是无聊,打着哈欠拧开了广播,慵懒的女声哼着歌飘出来。

  时砚希瞥了邻座板正的小孩一眼,又一眼。

  终于忍不住问:“那件事最后怎么样了?”

  “哪件事?”

  时砚希斟酌着用词:“就是我们高中办的那个公司,项目泄密的事,你……你墨淮殊叔叔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小孩扭头瞧了他半晌,手指在膝盖上慢慢收紧,又放开,接连数次后,低声道:“有一个员工,用优盘从……他电脑里拷走了资料。”

  所以,沈介没有说错,确实是内部泄的密。

  所以,他也没错,他的防盗系统确实是安全的。

  所以,小孩那个“他”,真的是他自己,墨淮殊不会跟小孩说这些事。

  一瞬间,时砚希好像被抽干了精气,双目失去了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