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小黑车里,周行和黄毛并肩坐着。

  周行开窗抽着烟,怒气冲冲地问:“你他妈想的什么法子,别真把里面设施给我烧了!”

  “烧了他们不也得完蛋吗。”黄毛嘿嘿笑着,露出一口烂牙,“你把心放肚子里,我给人干了这么多年拆迁,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周行瞟了他一眼:“你那些警察怎么回事,枪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就是你那五十万的用处么。”黄毛压低声音,“制服、车子改装,不要钱啊?”

  周行张了张嘴,没好吭声了,难怪这帮人有枪不用,都是假的,假的!

  双方对峙了有五分钟,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连电视台都跑来凑热闹,被路口的铁栅栏拦着进不去。

  不知为何,周行的眼皮开始没来由地跳。

  他捻着佛珠问:“不会出什么事吧?”

  “台风就要来了,刮风下雨的,就算真烧起来,很快也就灭了。周总,你要真想收这块地,就听我的。”

  周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地他是志在必得,但也不想出事,不过好在出面的人是黄毛,据说黄毛在有关部门有门路,他宁可信其有,也只好捻着佛珠观望了。

  路上风力逐渐增强,乌云来了又走,最后沉甸甸地压在高楼上空,第一滴落了下来,一开始只是稀疏地砸在地面,没一会就连成一片,哗啦啦地浇了下来。

  小豆丁墨淮殊趴在窗台上,拿着一个花哩胡哨的儿童望远镜向大门口张望。

  那个假警察队长还在用话筒喊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他都听烦了。

  时砚希好歹从光屁股超人的阴影里缓了过来,啃着一个苹果说:“差不多得了,别把人逼出什么事。”

  “逼这几个喽啰没意思。”墨淮殊说,“他们老板不出面,抓了也没用。”

  “不出面我也知道是谁。”时砚希啃会会苹果,大约觉得自己吃有些过意不去,切了一小块下来递给小孩。

  小孩张口正要咬,他突然说:“先给我道个歉再吃。”

  “……”墨淮殊愤愤地想,道屁歉,小气鬼还没完没了了!

  他果断将头扭开,并对该苹果发出一声冷嗤。

  时砚希笑道:“不吃?行,我偏叫你吃。”

  说着就把苹果往小孩嘴里怼,小孩闭紧双唇较着劲,谁也没留意到,假警察手里的火把被雨浇灭了。

  假警察队长:“………………”

  下属七手八脚地把木材挪到墙檐下,排成一排用身体挡着风。

  “队长,到底点不点火,给个准话?再不点就烧不起来了!”

  谁说不是呢。假警察队长提着腰带,在心里悲凉地叹了口气。眼下这情形,烧也不是,不烧也不是。

  正为难着,一阵温暖扑面而来,仔细看,原来是幼儿园的阳光不知为何向外延展了一米,头顶的风雨顿时被逼退一些。

  “队长!”下属眼睛亮起来,“别等了,直接烧吧!”

  假警察队长嚅了嚅唇,总觉得幼儿园这波操作像引诱他们似的。

  心里打着鼓,黄毛的电话却在此时打了过来:“老板等不及了,烧吧。”

  假警察队长只好将心一横:“烧!”

  一声令下,高亢的歌声从幼儿园深处传来:“山丹丹那个火焰焰哦哦哦哦——!!大白今天有酱骨头头哦哦哦哦——!!”

  同时,火焰将木材点燃,冲天的火光舔蚀外墙,阴沉的天空染成了绯红色。

  点火的下属着点把自己也燃了,大叫着连连后退:“卧槽!卧槽!!这哪里是点木材,这他妈是点油啊!长这么大没见过窜这么快的火,卧槽,烧过来了!老大,快撤,快撤!!”

  他仓皇退到警车边,大火乘着风,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火舌在改装的假警车上一舔,前盖瞬间没了。

  一群人大惊失色,慌忙退进雨里。

  幼儿园的外墙上砌着一层碧蓝的瓦片,现在瓦片簌簌往下掉,墙体摇摇欲坠,路边的行道树统统遭了秧,树叶被熏黑了一片。

  “老老老大,现在怎么办?”

  这个情况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他们原本只想熏黑一点墙角,吓一吓里面的人,可是火势窜得这样快,难保不会烧毁里面的设施,烧死几个人。

  假警察队长也慌了。

  猛然间,就想起那鬼孩子说过的话:“我们有一些助燃材料……”

  助燃材料……

  这墙,该不会……

  他瞪大了眼睛,瞳孔被烈焰铺满,幼儿园焦黑的外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轰然倒塌了下来。

  铁栅栏外的街坊已经打了好几波消防电话了。

  风雨在增大,而火势却完全没有熄灭的迹象,不仅如此,半边天空都窜起火舌,黑烟顺着风向坡下飘来。

  “怎么办?要不要跑,看这样子,几分钟就能烧到咱们这里来!”

  “消防堵在路上了,跑吧!”

  “跑吧!”

  人群大呼小叫,乱成一团。

  周行趴在车窗,拼命拨着佛珠:“混蛋!混蛋!!老子他妈叫你放火,叫你放这么大了吗!啊?里面那些设施怎么办,谁赔,你赔吗!!”

  黄毛也没想到手下玩这么大,心虚地缩在角落,一声不吭。

  周行焦急地观望了一会,越看越心疼,最后一拍大腿,摔开车门冲了出去。

  黄毛想拦没拦住,眼睁睁看着他身影消失在绯红的天幕下。

  “不能烧啊!傻站干什么,找水啊,救火啊!!”周行一辈子没跑这么快过,奥运冠军的速度愣是让他发挥了出来。

  他跑到后,见黄毛的那些手下一个个呆坐在地上,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劈头骂了起来。

  他一头扎进假警车,从座椅下翻出半瓶矿泉水,想也没想就朝大火浇去。水很快被烤干,他无计可施,双手合十举着佛珠,悲怆地跪了下来。

  “不要烧了!!不要烧了!!我的地,我的设施啊——!!”

  付给黄毛的五十万还是小事,为了成功引资,他什么海口都夸下去了,还拿公司和地皮做了抵押,如果项目黄了,又弄出人命……

  那后果他真是不敢想,心脏一阵阵地绞痛起来。

  忽然,隐约的音乐从火焰深处传来。

  他定睛一看,不知什么东西从火光里爆了出来。

  “老大,好像是个包装盒,上面还绑了丝带!”一个理智尚存的喽啰嗑巴着说。

  礼盒如同坐了冲天炮,在风雨中划过弧线,不知被发射到城市的哪个角落去了。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礼盒喷薄出来。

  火墙变成了老式的礼花机,突突地向外喷着惊喜。

  周行惊呆了。

  黄毛的手下们也惊呆了。

  一个又一个礼盒从他们头顶飞过,幼儿园的广播越发清晰起来:

  “热烈祝贺向日葵幼儿园第一届秋季运动会圆满结束,现在为每位参赛小朋友颁发奖品。由于天气特殊,改为空中投递,请小朋友们打开自家窗户接收……”

  周行:“………………”

  他就这样保持涕泪横流的模样,看着礼品发放了足足十分钟,直到消防车赶来,才如梦方醒。

  “无关人员请往后退!”

  消防人员匆匆下车,将周行保护到路边,正搬出水枪要喷射,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熊熊烈火向两边倒去,露出了幼儿园完好无损的大门,一只由火焰化成的凤凰扑扇翅膀,从教学楼高高的楼顶上滑翔过来,尖啸一声,抖擞着羽毛停在他们面前,橙红的翅膀融入火中,与外墙的火焰连成一体。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火中走出。

  风声、雨声好像都消失了,他们像异世界的旅人,自然地、从容地,拨开了噼啪作响的火焰。

  所有人张大嘴巴,发不出一个音节。

  “这到底怎么回事?”

  半晌,才有消防人员出声询问。

  “那得问他。”时砚希望向周行的方向,咧了下嘴角,手指轻轻一捻,时空管理器发挥作用,几分钟前发生在此地的场景回溯。

  周行惊慌大叫:“不不不,我是来救火的,我真是来救火的!”

  “凭那半瓶水?”时砚希调大声音,周行那声嘶力竭的叫喊刺穿了台风。

  “不要烧了!!不要烧了!!我的地,我的设施啊——!!”

  “我……没错啊,反正火我不是放的!”心虚之下,周行声音反而大了起来,“哪有火烧这么快的,你们搞这么一出,难道不是哗众取宠、浪费公共资源?!”

  他浑身湿透了,用力抹了把脸,“不要贼喊捉贼了,你们刚才派发礼物,大家都看见了,这就是你们幼儿园搞的噱头!”

  墨淮殊撑着一把小黑伞抵挡落下来的灰屑,闻言也不跟他争,反而点了点头。

  “点火的事不归我们管,我们也管不着,但周总,我还是想提醒你,看一看新闻。”

  “……”周行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拿出手机,今日头条弹了出来:

  【新一轮的老赖名单今日公布,内容如下:周行,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共计欠款31258.78万元……】

  周行:“……这怎么回事?这不可能!”

  “你还不知道?”墨淮殊拧了下眉,“你做担保的那家公司把债务转给你了,哦,就是前几天你在红云寺见的那几个。当时据说是要投资这个生态园项目?……”

  后面的话周行听不见了,心绞痛犯得比以前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