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男人低醇如酒的嗓音含带着些微笑意, 不疾不徐地传来。
秦非如同触了电般，向前飞快地迈出一小步，避开身后的热源。
同时在心中想到：哪有“好久”, 明明三天前才见过面。
污染源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在，语气如闲谈般随意地继续道：“这个外观不错，很适合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不过，我还是更加喜欢你原本的样子。”
秦非额角青筋直跳。
队伍中有一个NPC——还是一个足够强大的、足以凌驾于副本中一切危机之上的NPC的弊端，此刻已然显现了出来：
祂的危机意识实在低得出奇。
在副本才刚开始、死亡威胁的来源悬而未决、不同玩家队伍为争抢先机而相互虎视眈眈的紧张时刻, 祂居然还能够有足够的闲心, 来和人调情。
……调情。
话说回来，他又为什么会觉得这家伙随便开口说了几句普普通通夸奖人的话，都像是在调情？
青年眼皮微微一跳, 有种自己被自己的心理活动冒犯到了的感觉。
柔软的指腹擦过秦非的耳垂, 带着浅淡蔷薇花香的吐息环绕在身侧，秦非耳根滚烫, 颈侧的皮肤仿佛正在被火焰灼烧。
“W？莱尔？”前方传来路诚略显迷茫的疑惑声，“你们在干什么呢？”
W。
是污染源在自我介绍时，给出的简单粗暴的假姓名。
至于‘莱尔’，路诚现在叫这个名字已经有点叫顺嘴了。
蝴蝶公会的那两个人就在不远处, 虽然他们十有八九早就已经认出了秦非，但路诚还是十分具有仪式感地替秦非做着遮掩。
小路同学回过头来, 漆黑明亮的眼睛清澈见底, 秦非与他四目相对, 顿时有种偷情被发现的诡异感受, 赶忙又朝前迈进了一大步。
温热的怀抱倏然远离。
秦非没有回头，听见污染源的声音已经变得礼貌中带着些许疏离：
“这位先生的工牌没有戴好, 我帮他调整了一下。”
秦非：“……”
倒是装得很像。
公主殿下心情复杂，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身后那位，自顾自朝前方闸机走去。
路诚摸了摸后脑勺，随口对秦非道：“这NPC人还怪好的，你也不跟人说声谢谢。”
秦非微笑的脸皮都快开裂了。
纵观了全局的观众灵体们在直播大厅里拍腿大笑。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小路怎么回事，人家车轮都转出二里地了，你还在这里玛卡巴卡？”
“话说这个NPC长得好帅，怪谈才刚开始就向我老婆示好，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那还用说，肯定是看上了啊，这都差点抱上了。”
“肯定是看上了+1。”
“就是，你没听人家刚才夸你老婆的话？洗洗帽子吧兄弟，绿得没边啦~”
“呜呜，我好酸，我也想和老婆贴贴。”
……
短暂的插曲未能激起过多人的注意。
进入工地后，漫天飞舞的黄色烟尘顿时席卷而来，打桩机在一旁工作着，由于距离变近，地面的震动感愈加明显。
玩家们一进工地，便立即马不停蹄地奔向一旁装满头盔的塑料筐。
就像路诚刚才给出的情报那样，整整两只装满头盔的塑料筐，一眼扫去，所有暴露在外的头盔全是蓝色。
并不见规则中所警告的【红色头盔】。
可当祁锈伸手，取出了第一个塑料筐最顶上的那个头盔以后，站在他身后的两名星昼玩家顿时脸色一变。
就在这个头盔下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刚才被盖住的红色头盔！
与外观普通的蓝色头盔不同，红色的头盔肉眼可见地充斥着诡异。
头盔表层格外厚重且斑驳，就像有人用劣质颜料，将一枚本不该是这样的头盔强行刷成了红色一般。
这种红色仿佛像是有生命的，能够流淌，正顺着中心逐渐向四周蔓延。
很快，将塑料筐内所有蓝色头盔全都沾染上了一层血色。
益五的眼睛倏然瞪大。
他顾不上眼眶处传来的轻微撕裂痛楚，惊骇地扭头看向祁锈：“祁队，这——”
这特大爷的，让人怎么选？！
益五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一时间不免开始在心中怀疑。
莫非这一环节的破局要领，是所有人必须在同一时间拿起蓝色头盔，否则就会因为出手太慢而选无可选？
几米开外，另一支玩家队伍刚进入闸机，正要向这边走过来。
领队远远看见了鲜红刺目的颜色，立即停止了靠近的脚步，神色警惕地观察着。
益五站在塑料筐前，脸色变了又变，祁锈同样神色不善。
不远处，一名头戴蓝色安全帽，手持泥铲的NPC看见一群人站在头盔筐前发呆，生气地用铲子敲了敲地，呵斥道：
“诶！那边的，你们干什么呢？快点带好头盔，来我这里领活！”
再耽误下去肯定不行，益五死盯着面前的头盔，咬紧牙关，手背上绷出条条青筋。
所有头盔都是红色的，哪个能拿，哪个不能拿？
表层的头盔都红了，底下会不会藏有蓝色的？可贸然出手触碰红色头盔，是否会带来危险？
假如避开最初那个最不正常的红色头盔，选取其他后来被染色的，又能否有一线生机？
益五想到这里，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袭来，随即他愕然发现，他竟然已经想不起来最初那个红色头盔究竟位于哪里。
这是受到严重污染的表现，益五迅速拉下属性面板。
果不其然，san值在极短时间内下滑了整整8点。
……草！
玩家在心中暗骂。
益五的心跳速度越来越快。
作为一名武力天赋的玩家，他的精神免疫值并不算很高，只在中上水平，在面对污染时所受的影响也就格外明显。
“老五？老五！”祁锈很快发现了身旁之人的不对。
益五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塑料筐，口中无声地喃喃着什么，就像有人正在他的耳边说话似的。
益五也的确听见了一道声音。
那声音正不断地告诉他：
随便选一个吧，反正所有的头盔都是一样的。
看，正中间的那个就很不错。
就是它了！
就是它了！
就是它了！！
益五虽然受到了污染，但还不至于完全失去神智，此刻心底的自我意识正在和污染极力拉扯着。
他深知那道声音不怀好意，它越是想让他去拿哪个头盔，他就越不该去碰哪个。
可右手就像是有了自我意识，完全不听指挥，迅速朝筐中伸去。
祁锈眼明手快，取出一瓶污染清洗剂，拧开瓶盖直接朝益五脸上泼去。
与此同时，一只格外细白修长的手横插入两人视野。
异常瘦削的手腕，仿佛轻轻一折便能折断，但手的主人却目标坚定，出手有力。
他从筐中拎起一只头盔，直接朝益五甩了过去。
“砰！”
分毫没有收敛的力道，致使头盔就像一块板砖般砸在了益五的脑门上。
益五本来就晕，这下更是眼冒金星。
“你——”
玩家险些恼羞成怒，瞪向秦非想要质问，却在一把抓下头盔的同时立马闭了嘴。
出现在他手中的，毫无疑问，是个天蓝色的头盔。
就和祁锈手中那个一模一样。
益五再次朝塑料筐望去。
筐中血色如潮水般收敛，很快消失无踪，就连一开始那个红色的头盔也一并不见了。
秦非随手拿了个头盔扣在头上，又抓起另一个头盔，将塑料筐中心处某个平平无奇的头盔拨向角落。
“别拿这个。”他轻描淡写地警告道。
益五神色复杂地上前：“多谢。”
面前之人精神免疫极高，这一点在研究所副本中就已成为了众所周知的事实。
然而又一次的直面冲击，依旧令益五心生震撼。
秦非并不在意，摆了摆手。
错误答案已被排除，余下玩家动作飞快地各自挑选好头盔，朝刚才那个吼他们的NPC走了过去。
只是后面的其他队伍就惨了，塑料筐中所有头盔全都变回了蓝色，任由他们如何分辨，那个不对劲的头盔都没再冒头。
可这并不代表它就一定不存在了。
路诚瞟了眼身后站在塑料框前头秃的玩家们，低声感慨：
“我刚才还觉得，做进度最快的第一组不太妙，现在看倒也挺好，进度太慢就连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秦非斜睨了路诚一眼，一言难尽：“……”
这种东西，要吃你就自己一个人独享吧。
一行十人在监工NPC的指挥下，走向工地东侧角落，搬运起那里的水泥、砖块和沙土。
说当搬运工，就真的是当搬运工。
每个玩家都没能逃脱干苦力的命运，在秦非这队就位后不久，很快，余下三组玩家也各自就位，分别被安排到了工地的西南北三侧角落。
干的一样是搬运的工作。
其中一组玩家在找监工领取施工用品时，爆发了比较激烈的争吵——准确来说，应该是单方面的辱骂。
监工NPC对着其中某位玩家破口大骂，险些大打出手。
而玩家由于副本才刚开始，还没摸清规则，是以完全不敢反抗，唯唯诺诺低三下四地道着歉。
“那是暗火的人。”路·监听高手·诚及时传来线报，“被骂的是崔文轩。”
崔文轩在A级玩家中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存在，他在副本中的优势主要来源于一项意外获得的A级道具，“照妖镜”。
这个道具的能力非常强悍，几乎堪比一项技能。
在绑定照妖镜后，崔文轩能够在各个副本中凭借任意镜面、水面、玻璃面等一切反光物品找出鬼怪类、精神残留类boss的痕迹，这令他在闹鬼的副本中几乎无往不利，能够提前避开大部分危险。
也正是因此，崔文轩身上常年挂满了各种镜子和玻璃饰品，整个人亮晶晶的，看上去简直像个行走的镜子架。
现在，镜子架被监工NPC推倒在了地上。
裤腰带上拴着的一整排镜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碎镜片插进屁股里，疼得崔文轩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这种程度的伤算不上什么，随便用点中低阶红药就能止住，秦非并不关心崔文轩的伤势，他更关心的是，监工NPC为何会做出如此反应？
“工地里不能出现镜子？”路诚很快琢磨过味儿来，“为什么？”
这是条没有写在明面上的隐藏规则。
秦非微眯着眼：“你仔细看，监工的表情。”
双眼放大，呼吸急促，双拳紧攥又很快放开。
在推搡完崔文轩后，监工很快大跨步远离了他，就像避之唯恐不及。
东边小队的所有玩家一边搬东西，一边聚精会神地朝那个方向望。
安阳听了秦非的话后若有所思：“ NPC看起来不像是愤怒，反倒像是在害怕。”
至于在害怕什么？
“肯定是在怕鬼。”
益五紧皱着眉，分析道：“镜子，在中式怪谈中所对应的剧情，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和鬼怪有关。”
玩家在刚进入怪谈时收到过系统提示，从系统提示中众人可以得知，这片小小的工地先后已经来往过三支工程队，而他们是第四支。
“前三支工程队全都未能成功开工，只在工地上待了一夜后，便匆匆毁约离开。”
益五打开属性面板，读着其中的内容。
“这个工地上应该死过人。”祁锈道。
前面的工程队离开，是因为晚上在工地过夜时见了鬼，被吓跑了。
“对。”路诚对此表示了认可，“咱们刚才不是看到一个血红色的头盔吗？那个暗示的估计也是这一点吧。”
血色头盔，所指代的，正是工地上有工人死去。
如此一来，主线任务便已十分明了。
系统要求玩家们存活到中秋以后，大家要做的，便是弄清工地上曾经发生过的惨剧，并找出解决掉恶鬼的办法。
“咱们得想办法在工地上多转转才行。”益五道，“要尽快收集关于这个鬼的线索，副本把玩家分成四支队伍，估计就是想让我们竞速。”
老老实实缩在角落里干活，只会让进度落后于人。
就在玩家们窸窸窣窣交流着想法的时候，站在众人身后的秦非忽然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有关这个鬼的死因，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路诚一脸懵逼地回过头：“？”
？
？？
不是吧大哥，咱们才刚推论出工地上可能有过一个鬼，你特么就连这个鬼是怎么死的都想出来了？
路诚脸上表情说不出的复杂，就连祁锈千年不变的板砖脸上都出现了一丝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