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
距离活动中心500米处的公共卫生间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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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心的神志在进入洗手间前短暂地清醒了几秒。
她甚至还知道四处摸索着, 想看看，公共厕所门口是否张贴着使用规则之类的提示。
但是，没有。
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只有斑驳脱落的墙皮, 吕心什么也没找到。
“那我就先走了？”
背后传来崔冉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出一股令人齿冷的寒意。
夏季夜晚闷热，就连吹来的风都带着躁意，吕心却不知怎么冒起了满臂的鸡皮疙瘩。
其实吕心依旧很害怕，她很想对崔冉说，让她再等一等自己, 起码等到她上完厕所出来。
但崔冉和她之前连交流都不曾有过, 愿意冒着危险绕远陪她过来，已是仁至义尽。
吕心实在没办法厚着脸皮继续恳求她。
“好……”吕心一边回答一边转过身去。
背后空空如也，唯余灌木丛在漆黑夜色中半隐半现。
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走得这么快吗？
吕心一愣, 压下心中莫名涌起的不安。
她的脑海中再次开始不断响起焦灼的催促声。
“快进厕所。”
“快进去。”
“快进去——”
黑洞洞的门宛如深渊巨口, 却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吸引力，吕心又开始恍惚起来。两条腿就像脱离大脑管控有了自己的意识, 飞快迈步进门。
和外面一样，厕所里面也很暗。
这公厕看上去建了有些年头了，维护得也很一般，墙面泛黄, 散发出一股股难闻的味道。
外面的洗手台处还有盏勉强能够照明的小灯，里面的隔间却漆黑一片。
吕心掀开画着女厕所图标的帘子, 里面的地面是瓷砖的, 衬着她清晰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伴随着轻微的水流声, 听上去有种说不出来的瘆人感。
吕心的心脏疯狂跳动着，但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想那么多了。
她迷迷糊糊地随手推向一扇门, 没推动。
有人？
那就换一间。
她调转脚步走进了旁边的隔间。
“呼——”
蹲下来的那一刻，吕心长长出了口气。
强行忍耐了许久的不适得到舒缓，覆盖着大脑的麻木感逐渐退却，而一直被压抑着的紧张与惊恐也终于席卷而来。
……这里真的好黑。
吕心抬起头。
社区平面图并不会因为她身处室内就消失，她依旧可以看见数个红点悬浮在虚空中。
看起来异常刺眼，宣示着她依旧正身处于未知的极度危险当中。
很奇怪，人在处于恐惧中时，五感似乎总会变得格外敏锐。
就好像现在。
吕心就觉得自己耳边有一道似有若无的呼吸声，正在持续不断地响起。
黑暗中仿佛藏匿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头顶水流声断断续续，让吕心不自觉地联想到鲜血滴落时的声音。
吕心的眼皮蓦地抽搐了一下。
这种诡异的被凝视感是怎么回事？
对了，对了。
旁边隔间是不是有人。
吕心动作僵硬地低头，透过脚边隔板看向另一侧。
……没有。
旁边隔间空空如也。
吕心吞了口口水。
没人，那刚才……？
虽说公厕隔间门坏掉打不开的情况似乎也很常见。
但，那股挥之不去的紧张，却让吕心感到窒息。
吕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动作。
起身，冲水，推门，冲出隔间，一气呵成。
直到离开厕所内部，回到外面的洗手台前，头顶那颗灯泡传出的微弱光线才终于让她的心情得到了片刻舒缓。
好像也没什么事。
原来她只是在自己吓自己。
吕心心头巨石落地，神思恍惚地拧开了水龙头。
她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此刻的行为早已偏离了正常人该有的路线。
“这种时候还洗什么手？”
光幕那头，观众们正窸窸窣窣地评价着。
“对啊，这还不赶紧跑。”
“要我说她本来就不该来上厕所。”
“你们净说些屁话，这玩家的san值这么低，早就是在被副本推着走了好吧。”
……
水池上方的墙面上，贴着一块巨大而遍布污渍的肮脏镜子，角落被贴满了各式各样残旧的小广告。
吕心洗完手，下意识地抬头。
镜中的女人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眼中满是红血丝。
不知是因为太过疲惫还是惊吓过度，吕心总觉得，镜中的自己看着似乎有点不对劲。
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镜子里那人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分明是熟悉的、一模一样的脸，盯着看得久了，却渐渐透出一股强烈的陌生感来。
诡异的、与现实格格不入的，仿佛镜子里那人不是一个活人的影像，而是一个用橡皮捏出来的毫无生命力的仿制品。
下一秒，镜中的仿制品缓缓咧嘴笑了起来。
吕心猛地后退一大步！
不……不对！
不对！！
镜子里那个根本就不是她自己！！！
浑身的血液逆流冲入脑中，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笼罩全身，吕心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惊惧。
她想逃，双脚却被恐惧牢牢钉在原地。
镜子中的女人死死盯着吕心，惨白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她抬起手，伸向前，像是下一秒就要冲破那片薄薄的玻璃的阻滞，狠狠掐住吕心的脖子。
“啊！！！！”
尖叫声脱口而出，犹如利刃划破长夜。
在这般安静的夜色中，这音量足够惊动整个活动中心和周围几栋楼亮起灯来。
但奇怪。
四周依旧漆黑一片。
吕心终于从恐惧中夺回了对身体的掌控权，眨眼间便如同不要命似的朝洗手间外冲了出去！
她先是慌不择路地跑了几步。
然后在惊慌失措中勉强找回一点神智，直奔活动中心而去。
她没有回头看身后，但她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有东西正在追她。
沙沙……
沙沙沙。
奇怪的声响紧追不舍。
频率越来越高，距离也越来越近。
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吕心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爆发力。
直播间外的观众们连镜头中的画面都还没看清，她便已冲进了活动中心的大门。
“卧槽，这女的跑的真快！！”
“她要是不死，光凭着脚力以后也能混出个头来吧。”
“可惜啊可惜，我赌5毛，她今晚必死！”
“那个鬼已经盯住她了，不会放过她的。”
“这就是被标记的后果啊，谁让她白天不努力……唉。”
怎么说呢，或许这就是命。
并不是每一个牺牲在幼苗期的主播，都是没有能力的废物。
假如给他们机会成长，或许，他们也能成为排行榜上有名的人物。
可惜，命运中从来不存在那么多的假如。
……
吕心依旧没敢回头。
她很清楚自己的胆量，一旦回头，她恐怕连继续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跑进活动中心以后就直冲二楼，背后的劲风越来越近，那种令人骨缝发冷的寒凉将吕心团团包裹。
鬼。
就在她身后！！
休息室近在咫尺，两扇玻璃大门紧闭。
吕心甚至能借着幽暗的光线，看见里面正躺在床上熟睡的人。
还差一点！
只要再跑快一点，她就能进休息室了！
吕心几乎是不要命地向前冲。
明明胜利的希望就在眼前，可当吕心抓住休息室门把手的时候，心却蓦地一沉。
……怎么回事？
门竟然打不开！
门被人从里面锁住了！
吕心猛地抬手用力拍门，声音震耳欲聋，可里面的人却好像全然没有听见似的，半点要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鬼还在背后穷追不舍，仅仅片刻的停留已经使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吕心不得不继续向前奔逃。
但此刻，她的心境已然与之前完全不同。
吕心离开公共厕所时没有向更宽阔的广场跑，而是选择了并不适合逃命的活动中心，未尝没有想祸水东引，看看背后的鬼会不会将目标更替到其他玩家身上的意思。
但现在，她明白了。
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心眼。
吕心在活动中心二楼的走廊上疯狂逃窜，视线向下落去，一楼大门处已经涌起一片黑灰色的迷雾，将外面本就不清晰的夜景遮蔽殆尽。
出不去了！
一切都完了。
吕心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绝望。
吕心不知道那个鬼采用了怎样的攻击方法，但背后传来了强烈的痛楚，仿佛整片皮肉都被撕开一般，让吕心精神恍惚。
前方不远处，一扇猩红色的窄门出现在过道一侧。
门上贴着清晰可见的“杂物间“”三个字。
那门没有关，吕心可以看到里面堆满了扫帚、拖把，以及一大堆大小不一的纸箱。
杂物间？
活动中心里有杂物间吗？
……好像是有？
吕心想起休息室门口贴的规则，第四条中似乎便写着：
“活动中心其他房间偶有杂物堆放，请勿乱动”
说请勿乱动，但吕心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杂物间，狠狠将门关上！
砰！
视野之中仅存的微弱光线被隔绝在外，狭窄的房间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吕心剧烈地喘息着，那个一直追在她身后的东西似乎也被关在了门外。
得救了？
真的有这么简单？
吕心几乎不敢相信。
因为害怕碰到东西，她挪动着脚步，一寸一寸贴到墙壁边缘。
然后全身脱力，缓缓坐了下来。
过度疲惫带来了剧烈的困意，吕心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事情似乎有哪里变得不太对劲。
背后的痛楚越来越强烈。
除此以外，她的后脑勺、手臂、腿、脚，所有和墙面地面接触到的地方，似乎都正在被什么东西啃食着。
吕心一惊，猛然想要站起，却已经完全无法动弹。
她被困住了！！
直播间里的人数像疯了一样上涨，吕心很快收到了许多她此前从未听到过的系统提示。
【恭喜主播获得万人瞩目成就！】
【恭喜主播，直播在线人数首次突破3万，系统级将持续为您提供优质的流量推荐。】
这是无数人翘首以盼的提示音，然而在此刻的吕心听来，却无异于死神敲响的丧钟。
她像是疯了一样的挣扎着，强烈的束缚却越收越紧，她就像被困在蜘蛛网中的蚊虫，没有丝毫挣脱的余地。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没有动屋子里的东西！
没有动那些杂物就没有违反规则！！
等等……等等！
吕心瞳孔骤然一缩。
她似乎想起，在活动室门口的第4条规则之上，另一条规则同样标着序号4。
而那条规则和底下的内容截然相反。
【活动室内其他房间均为空置】
所有房间都是空房间。
放了杂物的房间是不存在的。
她正躲在一个不存在的房间里。
四面墙壁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般蠕动起来，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鼻端。
哪里来的血腥味？
哦。
原来是她自己流的血啊
在意识消散前的一刻，吕心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来。
她用食指蘸着自己身下流淌的血，用尽最后一次力气，在墙上写下——
……
“红、红什么白勺一横点……”
鬼火蹲在吕心的尸体前。
地上全是血，几乎连踏脚的地方都没有，鬼火不得不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支撑着地板。
这让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滑稽，好像一只壁虎。
鬼火高度怀疑，就是因为姿势太难看，三途姐和小秦才都不愿意上前查看尸体，而把这个活丢给他的。
吕心的死相实在有些糟糕，女人死在走廊角落，满头满脸都是血，整个背部的皮肤寸寸崩裂开来，双眼圆睁。
一看便知死前十分痛苦。
说是死不瞑目也不为过。
她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身旁，旁边是一行结构松散、颇有些难以辨认的血字。
“红色的门。”秦非一眼扫过地上那行字，淡淡道。
“门？这是门字？”鬼火凑上前观察，然后一拍大腿，“嗨，还真是！”
“Qi……”鬼火舌尖一卷，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你真厉害，这个都能认出来！”
几分钟前，秦非一行人打着手电路过公厕，没有在厕所里发现任何异状，于是便径直来到了活动中心。
可刚一走进门，几人便闻到一股浓重到直冲天灵盖的血腥气。
在保安手电异常清晰明亮的光柱中，一具女尸赫然躺在二楼楼梯口处。
为了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三途走进休息室，把里面还在呼呼大睡的五个玩家全部叫醒喊了过来。
秦非在进入活动中心前，将王明明的校服套装脱下来丢进了随身空间。
他里面穿的是特意在王明明家翻找出来的，一套和旅社服装很像的T恤长裤。
就连画着旅舍logo的位置都有一个颜色相近的小图标。
为了遮脸，秦非还在头上压了一顶鸭舌帽。
白天玩家之中有好几个人都戴了鸭舌帽，因此现在忽然冒出一个戴帽子的人也并不显得突兀。
入夜后活动中心光线不好，秦非又特意采用了背对人群的站位，是以竟没有一个人发现，眼前这个沉默的青年就是白天不时出现的引导NPC。
秦非退后半步，附耳对林业说了句什么，林业点点头，转身询问站在更远处的五名玩家：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朋站在休息室门口，神色紧张地四下张望着。
他，或者说他们。他们五个全都不太敢靠近吕心的尸体。
毕竟同为被标记的玩家，谁知道会不会就变成鬼的下一个目标？
五个人站成一排，嘴唇翕动，半晌都没人开口说话。
三途不耐烦了，抽出鞭子，狠狠砸在地板上。
“没人说话？没人说，我就当他是你们杀的了！”
锐利的目光像刀片一样刮过对面那些人的脸。
唐朋被吓得直接打了个哆嗦。
休息室人中，等级最高的就是唐朋，和秦非三途一样是D级。
但三途看起来却比唐朋能打多了——她虽然刚升D级，战斗力却可直逼B级玩家。
唐朋担心自己还没被鬼弄死，就先被玩家揍死。
不得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她、她今天晚上确实表现得怪怪的。”
“你们走了以后，我们就直接上了二楼，各自上床休息。过了一会儿，吕心她突然说想上厕所，问我们能不能陪着去。”
“我们当然都不想陪她去，后来冉姐来了，冉姐就带着她去了。”
唐朋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讲好像正在将杀人嫌疑往崔冉头上引，连忙解释道：“但她没多久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唐明鼓足勇气瞄了吕心的尸体一眼，心脏直接停跳半秒。
“但肯定是被鬼杀的。”唐明肯定道。
另外四人附和：“对，肯定是鬼。”
五人倒都没有怀疑过吕心是被这新来的四个玩家杀死的。
吕心死的时候他们在睡觉，一点也没听见外面的动静。
假如是这四人干的，他们直接走掉就可以了，何必多此一举叫醒他们？
“那就奇怪了……”
三途喃喃自语。
有点经验的老玩家都能看出来，吕心执意要出去上厕所时，人就已经开始不对了。
但她居然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秦非皱眉思忖片刻，又对林业说了几句。
林业转而问道：“你们确定后来回来的那个人是吕心吗？”
这问题还挺惊悚的。
假如不是吕心，还能是谁？
鬼吗？
唐朋想着这个可能性，后背瞬间浮起一层冷汗。
他连连点头：“我确定后来回来的那个肯定是吕心。”
“我还和她说话了。”
唐朋那个时候还没睡死，见有人推门进来，他还问了一句：“没事吧？”
“当时回答我的那个声音……”
唐朋回忆着。
“就是吕心没错啊。”
吕心说：“没事，很顺利，谢谢关心。”
然后她就回自己床上睡觉了
再后来唐朋也迷糊了过去。
他本以为被鬼做标记也没什么大不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再醒来时看到的已经是吕心的尸体。
五名玩家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互相望着对方，总觉得每个人都印堂发黑，看上去一脸短命相。
被林业那么一问，他们现在休息室都有些不敢回去，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是一排傻鹌鹑。
秦非和三途低声说了句几句，四人一起朝楼下走去。
吕心既然已经死了，还在死前留下了线索，那她的尸体如今也便成了公共资源，无论是秦非还是那五名玩家都没去动。
秦非最后回头看了吕心一眼，离开了活动中心。
……
“我怀疑，崔冉是那个藏在玩家当中的鬼。”
在离开活动中心以后，秦非转过身，皱眉望着那伫立在黑暗中的建筑物。
林业已经有些回过味来：“确实。”
那个崔冉从今天早上开始，似乎就一直在尝试着不动声色地搅乱。
她先是用话术引导着宋天，说出了红方的任务内容。
然后又搭上薛惊奇的船，成为了玩家当中说得上话的人。
之后，有她出现的地方就接二连三都出了事。
她去幼儿园，幼儿园中便混进了背刺的鬼。
她身体不舒服留在活动中心，恰好和吕心同行，没过多久后吕心又死了。
虽然他们现在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崔冉的身份有问题。
但，从结果倒推，有时也不失为一项有效手段。
“要去找找崔冉吗？”三途询问道。
假如那女人真的是隐藏身份的鬼，现在夜晚到来，她终于能够出手，一定不会只杀吕心这样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边缘人物。
崔冉在薛惊奇的团队里很有话语权。
假如真的被她找到机会，把那十几个玩家带的全军覆没也不是没可能的。
这绝不是什么好迹象。
玩家方死亡会不会造成鬼怪方能力上涨？现在谁也说不清。
而且，狼人社区的副本地图很大，如果一下子死亡玩家太多，接下去的剧情可就很难推了。
秦非点头：“顺着楼栋号往回走吧，一边巡逻一边找。”
薛惊奇那边也有保安队玩家，两组人马的路线是重合的，这样找不会耽误事。
……
就在秦非四人打着手电，从另一个方向一路朝保安亭走时，社区的某个角落，十余名玩家正挤挤挨挨的站在一栋楼门口。
“真都要进去吗？”
说话的人是宋天。
他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大楼，明显有些恐惧，抬起头，望向身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