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别读博,会脱单【完结】>第43章 最幸福的人就是最伟大的人

  长江以南、气温零下的冬天,所有人都是羽绒服、围巾、棉裤,一年到头西装的教授也一样。

  不过,即使穿着厚重的棉质衣物,边城依然和县城的其他人泾渭分明。闻笛姑且承认,世上有种东西叫气质。

  只要这人不说话。

  “豆腐脑和油条。”闻笛把塑料袋递过去。

  边城接过来,问:“你们开到几点?之后来找我吧。”

  闻笛扭头瞟了眼后厨忙活的父母,怒目圆睁地看着边城:“你疯了吗?”

  一想到他正跟法定丈夫在老家商业街上面对面,闻笛就汗流浃背。

  “我住在旁边的依林宾馆,”边城说,“房间号是306。”

  这话可太容易让人误会了,闻笛浑身一激灵:“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说了吗,”边城说,“我要给你新年礼物。”

  这家伙要干嘛?!

  特殊客人的滞留时间太长,闻笛的母亲从蒸笼旁边探出头来。

  闻笛哆嗦起来,挥手赶人挥出了残影:“快快快,我爸妈一会儿就出来了。”

  “你过不过来?”

  “来来来,”闻笛歪着身子望向边城后面,大声问,“大姐要点什么?”

  边城拎着塑料袋走了,闻笛一面装麻团,一面心里打鼓。县城太小了,有点风吹草动,第二天就闹得众人皆知,这家伙情商又缺根弦,要是搞出什么桃色新闻,那他就别活了。

  临近年关,生意不错,九点不到,包子烙饼都卖完了。闻笛看着父亲把桌子拖进店里,关上店门,说:“我去街上逛逛,跟同学约好了中午吃饭。”

  “那你待会儿怎么回去?”母亲问,“好几里地呢,我们这儿可没共享单车。”

  “我走回去,消消食,”闻笛推着她往三轮旁边走,“都二十大几的人了,还担心我找不到家?”

  看着三轮消失在远处,闻笛把手抄在羽绒服兜里,往宾馆走。一路左顾右盼,看有没有熟人。

  他悄摸摸走到306门口,抬手敲门,边城的脸很快从门后露出来。大概是一时没了暖气不习惯,空调开得很热。闻笛受到温暖的诱惑,立刻进来了。

  垃圾桶旁边放着三个袋子,里面分别是吃完的塑料碗、纸巾、矿泉水瓶。在宾馆还要进行垃圾分类,闻笛倒吸一口凉气。

  他交叉双臂,站在门口看着边城:“真没想到,你还能干出这么肉麻的事。”

  这家伙说的礼物居然是自己,这种浪漫桥段能在边教授身上出现,他怀疑世界要毁灭了。说着,他上下扫了眼教授的新装扮:“你怎么不在自己身上绑个蝴蝶结呢?”

  边城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刚刚说的话匪夷所思,然后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盒子,递给他:“我去快递点,那边说马上停运了,送不过来,我只能自己带来了。”

  闻笛看着面前的盒子,连这盒子都没扎上蝴蝶结。

  他无语凝噎。可恶,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啊,怎么会冒出这么荒唐的念头。

  “拆开看看。”边城看他久久不动弹,又把盒子往前推了推。

  闻笛叹了口气,鉴于第一个预想落了空,他觉得边城也不会送出什么……

  盒子里面是一部手机。

  新手机。

  闻笛看了看光洁的屏幕,又看了看边城。

  “重头戏在下面。”边城说。

  闻笛大概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了。他拿起手机,抠出下面的塑料垫……

  盒子底部整整齐齐放了七张纸钞,上面的华盛顿头像正侧着脸微笑。

  闻笛看了看钞票,又看了看边城。

  边城看上去对这个礼物颇为自得。“我复盘了一下,”他献宝一样地指着盒子,“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闻笛拿着手机跟盒子,手臂在半空中凝固住了。他语气平板:“你觉得我是想要钱。”

  “外加手机,”边城说,“我之前答应过你的。”

  闻笛磨了磨后槽牙——他应该把期待值放得再低一点的。就这个人类正态分布置信区间外的脑袋,能想出什么有效结论。他把盖子合上,还给边城:“又不是你抢的,不用赔。”

  边城没有接:“我都写在结婚誓词里了,怎么能反悔呢?收下吧,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感情这人觉得他是在客气呢!

  闻笛对教授的脑回路十分绝望,但他知道北京到这里有多麻烦,人都来了,好歹要进到一点地主之谊。既然边城不肯接,他就把盒子放在桌上:“中午请你吃个饭吧。”

  “不用,”边城说,“我一会儿就回去,家里还有未成年,丢下他出来这么久已经很不负责了。”

  闻笛真是无话可说:“你过来一趟,就只为了送这七百美元?”

  “怎么能说‘就’,”边城说,“它对你多重要啊,赌场忘了,婚礼忘了,就它还记着。”

  边城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话里话外透着不忿。闻笛眯起眼睛:“看来你对我有很多意见啊。”

  “没有很多,”边城说,“就这一个。”

  闻笛瞪着他看了半天,这家伙是来求和还是来吵架的?“你还有意见,你……”他说到一半,摇了摇头,“算了,我一个五级的人,怎么配指导十级大佬呢。”

  “什么五级十级?”

  “我妈注册的一个相亲网站,你要是上去,估计是十级吧,”闻笛砸着嘴摇头,“要我说,结婚不能只看硬性条件,加上性格,你少说得倒扣二十级。”

  “相亲网站,”边城警惕地看着他,“你要相亲?什么时候?在哪里?为什么?”

  “谁说要相亲,我妈就是注册着玩玩的,”闻笛忽然意识到自己辩解得太急切,“哎,我相亲凭什么跟你汇报?”

  边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是我法定伴侣。”

  “诶诶诶,”闻笛竖起一根手指,这家伙不是很讲究事实逻辑吗,在这扯什么法律呢,“在我国可不是。”

  边城长久地盯着他,盯得他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需要心虚的事。

  “做人不能双标,”闻笛质问道,“我可不记得你相亲有跟我报备过,难道你过去五年一次都没相过亲?”

  “当然没有,”边城严肃地说,“那不是婚内出轨吗?”

  “婚内出……婚……什么?”闻笛脑子一团乱麻,还没来得及想出反驳的话,边城就拿起房间里的钥匙,拔掉房卡,大步离开了。

  走过闻笛身边,他俯身在对方唇珠上吻了一下:“新年快乐。”

  闻笛因为突然的亲吻混沌了几秒,等反应过来。房间里只剩下整齐的床铺,分好类的垃圾,和桌上的手机盒。

  他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向走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了——亲了就跑??还跑这么快??

  这人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离开,只留下了手机和七百美元。闻笛只能把礼物收起来,在脑子里琢磨这个新年插曲,琢磨了一会儿,他明白了:这人走这么急,就是怕他不收钱。智商一百八的脑袋,想了这么久,结论就是他喜欢钱,但碍于面子不好意思收,所以就跟过年了大娘大婶送红包一样,放桌上就跑。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手机上随即跳出一条:【别忘了拿钱。】

  这家伙还觉得自己干得漂亮!

  闻笛盯着屏幕,回想自己和人类奇点的种种过往,对这段婚姻的未来感到绝望。

  更绝望的是,紧接着还有同学聚会。

  县城不大,找到大润发之后,闻笛很快发现了旁边的火锅店。同学订了一间大包厢,两张大圆桌,每桌能坐十四个人,每人面前一个小火锅,肉菜都摆在圆桌中心,十分与时俱进。

  闻笛一进门,就从重重缭绕的白雾间,认出了许多熟悉的脸。高个的是当年的体委,翻墙一把好手,曾经带头逃学去网吧。圆脸的是城东熟食店老板的儿子,现在瘦了许多。女生们添了几分成熟风韵,打扮得新潮,比之前漂亮了。

  店里还有个小女孩,吮着棒棒糖,在席间跑来跑去,大概是服务员的孩子。

  “这不是闻笛吗!”闻笛当年的死党蹭一下站起来,“我们T大学神来了,大家快让让。”

  其他人也纷纷投来目光,看的闻笛脸上泛红。初中他确实是风云人物,霸榜年级第一,甩第二名好几十分,全校都知道有这么个天才。上了高中之后,闻笛才意识到,原来是他们学的太简单了。

  “来来来,坐我这儿!”死党指着旁边一个空位。

  闻笛在目光的洗礼下,小步溜到空位上坐下。小女孩见到新来的好看哥哥,拿着棒棒糖颠颠地跑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闻笛不自在地笑笑,然后体委隔着两个席面朝这儿吼:“苗儿,别乱跑,小心火锅汤溅着了!”

  闻笛震惊地看着小女孩:“这是他女儿?”这年纪都快上小学了!

  死党挑起眉毛:“你不知道?人家先上车后领证,当年还是大新闻呢。”

  闻笛算了算,那年自己大三,在国外交换,不怎么看群,过年也没回来,错过了八卦的最佳时机。

  “舟哥欢哥,都结婚了,”死党掰着手指,看了眼对面的女生,“那一桌也都结了,晓艺孩子刚出生,芳芳家的今年已经上幼儿园了。”

  闻笛眨了眨眼,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老家已经更新换代,他连学生阶段都没走完。

  “都升级了啊。”闻笛说。

  “害,留这儿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死党把桌上的羊肉端过来一盘,用筷子扒拉半盘,倒进红汤里,“哪像你啊,高材生,大城市,多自在啊。”

  闻笛决定顺着别人的想象走,给童年的自己留点面子:“还行吧。”

  “诶,你是不是读博了来着?”死党一边涮羊肉一边说,“之后打算干什么啊?大学老师?诶,你们副业收入是不是特别高啊。网上那些很火的UP,不都是名校教授吗?我看赚得可多了。”

  那是幸存者偏差,闻笛想,一年到头吃死工资,职称升不上去,甚至在“非升即走”的关口被校方开除的多不胜数。不过他保持着神秘的沉默,在老同学面前,他还想保留一丝当初的荣耀。

  “你呢?”闻笛问,“最近在哪发财?”

  “就跟着我爸搞几个小工程,”死党叹了口气,“天天陪领导喝酒,端茶送水,给人当狗,混混日子。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就挣个二十来万。”

  闻笛差点脱口而出“比我强多了”,想了想,没吭声。

  “舟哥在省城做工程师,”死党小声说,“听说挣得挺多。”

  “嗯。”这个闻笛知道。

  “欢哥去县委了。”

  “都混的挺好啊。”

  “你说什么呢?你肯定能赚大钱,”死党拿起啤酒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拍着闻笛的肩说,“那会儿大家都翘课,打架,上网吧,逮着美女照片看一宿。就只有你,没日没夜地学习,周围吵成一锅粥了,眼睛都不抬一下。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个干大事的人。”

  “是吗?”闻笛苦笑,“那借你吉言了。”

  “等你出人头地了,要把你们家房子翻成别墅,可得找我啊,”死党说,“兄弟给打八折。”

  闻笛说:“一定一定。”

  赚大钱,盖别墅,能有这一天吗?

  饭席上聊的热火朝天,闻笛却吃的索然无味。他听着当年的同学谈家长里短,说工作辛酸,油然而生一种羡慕感。是,留在家乡,娶妻生子,和父辈、祖辈以及无数先人那样,日复一日,庸碌终生,一眼就能望到终点,不美好也不诗意。

  但他在大城市勤奋学习到而立之年,所得也只有骇人的学历,微薄的薪资。和他们相比,只是多折腾了几年而已。

  这顿饭吃完,闻笛的心情甚至比年夜饭还要低落。

  他回到家,坐上属于自己的小床,看着母亲在对面织围巾。竹针上下翻飞,有节奏地发出哒哒声。围巾一点点变长,夜色一点点浓郁。

  母亲看儿子小半个钟头不动窝,放下围巾,用竹针挠了挠后脑勺:“怎么了?跟同学吃饭还吃郁闷了?”

  闻笛看着昏黄地灯光,缓缓地眨眼,问:“妈,我要是一直没出息怎么办?如果同学全都比我混得好怎么办?穷一辈子怎么办?”

  母亲诧异地看着他,默然想了一会儿,说:“那就多吃两碗饭。”

  闻笛一脸痛苦:“什么?”

  “多吃饭,多运动,保持身体健康,”母亲说,“二三十岁的时候,你还能聊事业,聊对象。等你到了四五十岁,就只能聊关节炎,三高,心脏病了。能炫耀自己工作好、赚得多的日子没几年,不用那么在意。”

  闻笛心里稍稍宽慰了些:“是吗?”

  “再说了,我们家可不是普通的穷。”母亲说,“我们家是五代单传的穷。”

  “咱能换个东西祖传吗!”

  母亲坐了过来,搂住儿子:“仔细想想,有钱人的生活能好到哪去?澳洲龙虾跟普通龙虾的味道差不了多少,豪华跑车堵在高速上,不也跟破三轮一样。”

  闻笛惋惜地说:“可是我没吃过澳洲龙虾,就是想吃,就是好奇。”

  “你听没听懂妈的意思?”

  “我懂我懂,”闻笛痛心地说,“可惜我像我爸,不然肯定天天都开心。”

  母亲推开他,站起身来,转身出门:“怎么说话呢?你爸听说你二十七回来,腊八就开始卤牛肉了。”

  闻笛在背后问:“去我爸那告状?”

  “让你爸开市了去水产市场看看,”母亲说,“给你买澳洲龙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