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演了大半个月后,罗谣终于回到北京。借着巡演的机会,舞团在各地略略玩了玩,大家总是一起行动,让罗谣感觉自己在跟团游。

  团长就是导游,组织大家的饮食起居,张鑫麟专门活跃气氛,有她在的地方总是欢声笑语。

  罗谣感慨,自己当年也是活跃气氛的好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沉默了。还是年轻好啊。

  巡演时她和张鑫麟住同一间房,听说是张鑫麟这么要求的。自从进了舞团,张鑫麟总是黏着她,其他人对她也有点说不上的好奇,毕竟她不是科班出身,又干了那么多份和舞蹈八竿子打不着的工作,他们总想知道为什么。

  但罗谣不愿意多做解释,从头解释一遍因果逻辑、梳理感情脉络太麻烦了,她就只说喜欢跳舞,绝口不提家庭影响。

  巡演时,张鑫麟果然又提起这件事,她说只见过转行转出去的,没见过转进来的,转进来太难太难了,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

  罗谣说了些“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种话。张鑫麟又说,我只是很佩服你,舞蹈的苦已经太多了,你吃的苦肯定只会比我们更多。罗谣背对着她缩在被子里,说谢谢,自己没想那么多。

  罗谣不知道张鑫麟对自己的好感出于什么,她比罗谣早一年入团,年纪也小,按理说应该跟团长更亲,可现在她凡事总是先找罗谣。

  在上海巡演的第二天晚上,吃完饭她就把罗谣拉回房间,像密谋似的小声问她有没有谈过恋爱。罗谣说谈过,怎么了。

  “那你帮我参谋参谋,我该怎么理解?”张鑫麟给她看了一个人的对话框。那是之前团长给她介绍的男朋友,他们才刚开始恋爱。据当事人自己说,这是她第一次恋爱。

  她问对面,你爱我吗?对面说,爱呀。她追问,真的假的?对面说,假的哈哈哈。接着又说,开个玩笑哈哈。

  罗谣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后脑勺了,真是无聊透顶!该怎么理解?反正用智商无法理解。她鄙夷地问张鑫麟:“你在逗我吗?”

  “没有啊,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嘛。”张鑫麟无辜地说。

  罗谣敲敲脑袋,说:“这不就是开个玩笑吗?”

  张鑫麟捏起手指,说:“真的吗?我怎么感觉他不太情愿呢。”

  “哪里看出来的?”

  “他为什么要开这个玩笑呢?”

  罗谣痛苦地拧着眉毛,说:“我有个朋友是情感大师,我帮你问问。”

  她把聊天截图发给祁迹,问这男的是什么意思。过了两分钟祁迹回复,你丫神经病吧。张鑫麟凑过来问大师怎么说,罗谣赶紧挡住屏幕,回答:“大师说了,他就是在开玩笑,让你放轻松。”

  张鑫麟欢欢喜喜抱着手机聊天去了,罗谣绷直身体倒在床上,想着自己真是脾气变好了,如果祁迹或任何一个老朋友来问这个问题,只会得到她的一顿臭骂。

  但她又有什么资格说张鑫麟呢?当初她和沈澜沧闹得不明不白的时候,她也会解读沈澜沧的每一个眼神。都是恋爱的蠢事罢了。

  躺了一会,张鑫麟忽然问她,她过去的恋人是什么样的。罗谣说,是个很丰富的人。张鑫麟说,丰富,是有内涵吗?罗谣说,也可以那么说,但不太准确。张鑫麟也是外貌协会,所以又问长得如何。罗谣说,她很性感。

  “性感?”张鑫麟似乎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在她的概念里,性感就等于身材好。然而在罗谣那里,性感就是多看两眼就想跟她上床。

  不成想张鑫麟脱口问:“那你跟他上床了没?”

  罗谣转过去瞪她,她自知唐突,赶紧在嘴上一拍,说:“我说话没过脑子,不好意思。”

  罗谣又转回去看手机,也没说话。张鑫麟不死心,接着问:“那你们后来为什么分手啊?”

  罗谣叹了个很长的气,语气低落地说:“是很伤心的事,不要再问了。”

  “哦好。”张鑫麟听话地闭了嘴,结果隔天,这个故事就以讹传讹,变成罗谣惨遭渣男抛弃,伤心欲绝。她辩白了几句也没人听,反倒都说帮她物色新对象,要么就出主意报复渣男。

  但这是第二天的事了,前一天晚上她还不知道将要经历的风波。关灯休息后,她就开始回忆和沈澜沧在一起的时光。

  她把被子堆起来,模拟怀抱,聊胜于无。此刻她异常渴求亲密,她想要拥抱、亲吻,想要抚摸,也想做爱。

  沈澜沧在她眼里确实是性感的,无关身材,也无关穿着,只是纯粹的情欲的流动。有时她们多对视几秒,就会在床上滚作一团。

  八月的夏天,她们常常在床上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她更喜欢在白天拉着窗帘做,因为那样会觉得时间还有很多,还有黄昏、有夜晚、有深夜。

  做的时候,沈澜沧总是轻轻地问她感觉如何,疼不疼。罗谣每次都在心里感叹,我的老天,她为什么那么温柔。

  可她的温柔都是嘴上温柔,手上一点不留情。罗谣经常抓着枕头,手指要把它抠出洞来。那时她的声音一点也不像自己的,那么尖锐刺耳。

  有几次她感到自己已经神志不清了,海中巨大的旋涡将她卷进去,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紧绷住,只为获得愉悦感而服务。她脑袋发昏,会说,澜沧,我不要了。然后颤抖地去抓她的手腕。

  沈澜沧拿开她的手,紧紧夹住她的指头,说,没到呢,听话。随后是片片黏&稠的水&声,罗谣被旋涡彻底吸进海中,阵阵剧烈的快&感吞噬了她,像毒素一样传到每条神经末梢。

  那种时刻她会流泪,不是因为什么情绪,就是最原始的动物性的快乐。

  恢复神智时,她发现沈澜沧抱着她,她的怀抱很温暖。做爱后罗谣比平时更加脆弱,却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之前问沈澜沧,肉体和灵魂哪个重要,她自己一度认为欲望和爱情是可以分开的。当然可以,但那样在狂喜过后她得独自吞掉孤单的苦涩,快乐也会变得单薄。

  所以她的欲望和爱情难舍难分,一个离去另一个也会离去。只有在想到沈澜沧的时候,它们才会被短暂地召唤回来,合二为一。

  罗谣回到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打开电脑登录古早视频网站看看是否有回复。没有。算了。

  屋里已经有些冷了,十一月份才来暖气,她穿着加厚的睡衣,用冷水快速洗了把脸。今天是她的二十八岁生日,她对着镜子说了句生日快乐。

  小时候她只幻想到二十五岁,当时觉得过了二十五岁就老了,但现在她捧着脸,觉得自己依然年轻。

  沈澜沧也二十八岁了,她想,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罗谣拿出当年沈澜沧给她的签名,她现在已经可以仿写得以假乱真。

  端详许久,她轻轻说,祝我们都心想事成,早日实现自己的梦想。

  第二天不用演出也不用排练,她在家休息一天,收拾行李、洗洗衣服,晚上要和祁迹吃饭。

  在杭州巡演时,祁迹专门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准备离开北京回老家了。尽管罗谣已经对此做了心理准备,但当祁迹真正告知她时,她还是忍不住难过。

  她们约在学校附近的餐馆,上学时她们经常光顾那家店,味道一般但胜在便宜,很受学生欢迎。在北京的餐馆开了这么多年没有倒闭,也算是个奇迹。

  她们先在校门口合影留念,罗谣问祁迹还回不回来了,祁迹说不一定,但大概率不回了。她回到老家就该走上相亲之路,她妈妈已经物色了好几个人选。

  “我结婚你一定要来当伴娘。”祁迹说。

  罗谣开玩笑说:“没钱随礼。”

  “没事,不收你的钱,到时候你给跳个舞就行。”祁迹说。

  罗谣的笑僵在脸上,说:“那我还是努力赚钱吧。”

  她们坐在学校门口追忆青春,刚上大学的时候那么青涩,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怕,觉得世界一定是自己的,总有一天会把它踩在脚下。

  “过得真快啊,上大学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祁迹感慨,“但我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有变,无论是心态还是成熟度,跟刚上学的时候差不多,最多是被社会毒打了几下,脑子清醒了点。再过十年会怎样呢?”

  “争取活下来。”罗谣拍着膝盖说。

  “混不下去就来投奔我,我房间双人床。”祁迹对她说。

  “算了吧,你床上肯定堆满杂物。”

  “你怎么知道?”

  “认识你的都猜得到。”

  祁迹深呼吸,说:“好吧,我已经做好回家被我妈骂的准备了。”

  疫情的原因她们没法进学校,只好沿着学校门口的路走。当年这里还破破烂烂,地砖很多都碎了,现在早已修缮一新。

  祁迹住得远,要早点回去,她们就在地铁站分开。祁迹说:“有时间去找我玩啊。”

  罗谣说好。

  祁迹抱了抱她,哭了两声,说舍不得,让她不要那么累。罗谣眼圈红了,但没哭,她说行了,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生离死别。

  祁迹依依不舍地站上扶梯,转过来和她挥手,电梯到底后她又大喊再见,有事打电话。罗谣也说再见,让她不要担心。

  祁迹走了,罗谣又原路回到学校门口。保安还是不让她进去,她只能隔着栅栏,望着里面的操场。

  上学时她睡前常去那里散步,刚从东京回去的时候,她几乎每晚都要去,难过了就快跑,跑起来眼泪就变成汗了。

  她很自然地想到她和沈澜沧在学校的那个晚上,坐在自动贩卖机旁,说未来回忆那天时,她们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没有过上那样的生活,但始终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她相信沈澜沧也是一样。

  罗谣往回走,街上刮起风,恼人的秋风。行人不多不少,但她还是觉得空空荡荡。她想哭,她舍不得祁迹。

  她一边走一边抹眼泪,但越抹越多,她干脆坐在马路上,抱着头哭起来。反正这座城市的人都会理解,他们看着她,也会想哭。

  哭了一会,有人拍她的肩膀递给她几张纸。是一个下班回家的女孩,罗谣接过纸,说谢谢,那个女孩说了声不客气就走了。

  罗谣擦干眼泪,闻到了一阵香甜的气味。街边有一个卖烤红薯的大爷,盯着她很久了。她擤擤鼻子,走过去买了一只胖胖的红薯。

  那个爷爷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工作不顺心。她说也不是,只是好多事情累积起来,叫人难过。爷爷说,多吃点饭,看你瘦的。

  罗谣笑了笑,捧着烤红薯边走边吃。生活诸多不顺,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重振旗鼓,踏进人生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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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结束了,小罗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