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三更时, 白璇起身披上斗篷跟白岚一同去了容园,她原本还有些困, 可等看到容园正被背对着她们的兀述的身影后, 倦意陡然消失无踪了。

  兀述也听到了她们的脚步声,他怔了一下,而后回过头快步朝她们走来。

  他还曾在战场上见过白岚几面, 虽然那时白岚并不知道他在, 可与白璇一别经年,已然许久未见了, 乍一看到白璇消瘦了许多, 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白岚见兀述神情有异,便拉住白璇的手,攥在手心里,道:“到那边坐下说话吧。”

  落座后兀述并未提及战事, 只问白璇道:“你在临安待了这么久,褚遂安可曾伤你了?我……我如今也没什么可瞒你们的,那时我势单力薄, 便与褚遂安有了些交情, 此人心思缜密, 生性多疑,不是好相与的。”

  白璇不知该不该和他讲临安城中之事, 她抬头看了白岚一眼,白岚微微点了点头,她才开口道:“褚遂安自然是容不下我们,白岚被他想方设法差遣出去之后, 左楼不知是否也遭到暗害,他命人给我送来毒酒, 幸好我提前有所防备,假死一场瞒天过海,才从临安逃了出来。”

  她没有和兀述说她是为何被褚遂安抓住,毕竟尽管她也明白兀述在山庄多年不会丝毫不知白温景与褚遂安的计划,只是到底立场不同,有些话便不能说得像从前那般恣意了。

  兀述似有些动怒,他在那轲族当了这么久的首领,从此压抑按捺的心性早已放开了,渐渐有了些上位者的威势,不动声色也能给人威压之感,白璇并不怕他,却禁不住心生感慨,想起当年她和兀述在积雪遍地的深山密林里逃难时的情景,大概许多事从一开始便是注定的。

  白岚道:“现在再说这些也无益,褚遂安如今还不知道璇儿并没有死,他若是能一直不知道,便是最好的情况。”

  兀述却问道:“倘若军营里有人认识她,又将此事上报给了褚遂安,那时当如何处?”

  白璇莫名嗅到了一□□味,也不知这两人是所为何事,不过她心里早就有了计划,便开口道:“我已经有打算了,等过段时间我身体休养好了,便借口说是游方到此的郎中,是白岚故人,这样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军营,我回来那日蒙着面纱,并没有人看到我的样貌,应当不会有人发觉,即便事有万一,褚遂安问起来,只说是那人看错了,他总不能无端抓人。”

  其实这样安排最是恰当,白岚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只是她心里并不是很想让白璇进军营,毕竟不比留在山庄里安全,却也知道白璇的脾气,大概是劝不动的。

  兀述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白璇,若有所思,白璇被看得别扭,便问道:“如此有何不妥么?”

  兀述摇了摇头,道:“论及多疑之心,褚遂安比他父皇不遑多让,我虽不得不回到族里,却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在越剑山庄多年,庄主收留我的恩情,兀述无以为报,有些话不论你们是否愿听,我却不得不说,无论如何,及早抽身,莫要被褚遂安当成了替他消灾挡难的刀剑才是。此人野心勃勃,日后势必开疆扩土,打压中原武林势力,此战过后无论成败,越剑山庄都会成为他的眼中钉。”

  他所说的,白岚又如何不知,她正想开口,兀述却突然看向她,道:“我有话想和白璇单独说一下,不知庄主允否?”

  白璇觉得无甚不妥,她正想应允,却见白岚冷着脸道:“我看还是不必了,你我毕竟身处敌对阵营,你若是趁此机会拿白璇来要挟我,又该作何解释?这几年来收到将军许多来信,信中之意昭然若揭,白璇或许不知,在我面前却不必掩饰了吧。”

  白璇也不知白岚为何突然发怒,更不知兀述与她信中都说了些什么,便不敢多言。

  兀述起身对着白岚施了一礼,道:“庄主既知我意,兀述自问坦坦荡荡,也不想多作掩饰,我并非那等小人,只是有几句话想说而已,若是对璇儿有何不敬之举,那轲族东南十五城拱手相让。”

  白岚还想阻拦,却被白璇按住了手,白璇小声道:“我只和他说几句话便来了,你若是不放心,就在此处等我,兀述为人还是信得过的。”

  白岚话到嘴边被她堵了回去,略有些气恼,却也知道不能迁怒白璇,便道:“那你便去,若是他欺负你,今日就别想再出越剑山庄的门。”

  白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和兀述说:“来这边吧。”

  她也不知道兀述想和她说什么,还是要背着白岚的,但直觉不是件小事。

  只是饶是她想了若干种可能,却也没想到兀述竟然跟她说了那样的话。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我此番过来都是为你而已。”

  白璇诧异道:“为我?”

  兀述看了眼白岚的方向,略一迟疑,道:“如今褚遂安仰仗越剑山庄,自然不会怎样,可过后他绝不可能放过你们,白岚尚可,褚遂安有私心,想来不会伤她性命,我只怕你被他当成白岚的挡箭牌。我知道你并不介怀庄主之位,可若是当初老庄主选的人是你,褚遂安也不会让你顺利成为庄主的。”

  白璇问道:“此话是何缘由?”

  兀述道:“那时我想借助他的兵力回那轲族报爹娘之仇,他与我有过约定,他手下兵马可借我差遣,但若是你做了庄主,便让我暗中将你扣下,假死也罢,真死也罢,都不能将你留在山庄了。我与白岚交情尚浅,我曾怀疑过褚遂安是否曾与她暗中商量过,当时权作缓兵之计,先答应了下来。”

  白璇jsg道:“白岚不会害我的,只是我与褚遂安无仇无怨,他为何屡次三番针对我?”

  兀述俯身在白璇耳边低声道:“他与你有杀父之仇,,焉能不怕你借机报复?”

  白璇双眸倏然睁大,她看向兀述,话一出口才发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可当时我也看到了那把匕首……”白璇话未说完却已回过神来,那匕首又能说明什么呢,就算杀死白温景的匕首上雕画的是那轲族图腾,但任何人都能拿到这样的匕首,难保不是褚遂安离间之计。

  在那之后虽不是兀述的过错,但连她也清楚山庄里众人的确对兀述有所介怀,就连白岚也是如此。褚遂安野心勃勃,白温景辅佐他的目的却是为了一个清平盛世,道不同则杀之,再引得众人猜忌兀述,他便得到兀述与白岚两方之力,一石三鸟,果然是好计谋。

  这世上最爱她的人都先后遭到了褚遂安的暗害,被他当作随手摆布丢弃的棋子,白璇心中陡然升起些恨意。

  兀述又道:“你我相识多年,况且也算是生死之交,我离开山庄后唯独放心不下你,你若继续待在这里,早晚都会被褚遂安发现,那时他怎会放过你?白岚若是真的拿你当妹妹,为何她不肯跟我一同去救你?不如你随我去那轲,我好歹也是一族首领,绝不会让你受苦的。如果你想要报仇,那我就帮你杀了褚遂安报仇,你若是不想,那就待在族里过快活安生日子,不论如何都比在这里轻松自在得多,你觉得如何?”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见到白璇,心里最想说的话不敢对她说,只能先带她走,可说了这么多,白璇却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反而神情间有些退避,他心急如焚,他信不过白岚,信不过褚遂安,甚至也信不过这山庄里的许多人,只要白璇还在这里一天,他就总觉得白璇会遇到危险,从前都在一处时还没有什么感觉,分开了这许久才渐渐回过味来,若是白璇肯跟他走,他恨不能将人时刻带在身边,所求必应。他舍不得白璇那双手去拿刀拿剑,宁愿自己去做她的刀剑,所有的伤痛都该是他的。

  白璇心知他是好意,她也不愿意过这样刀口舔血的日子,可她更不可能丢下白岚独自逃命,便道:“你的心意我都领了,可我当真走不得,性命固然重要,可我有更想保全的人,更想做的事,与其东躲西藏过完一生,不如死得其所,士为知己者死,白岚是我一生的知己,我信她,就像我信你不会伤我一般。”

  兀述还想相劝,白岚却已等不及了,也不知他们去了这许久都说了些什么,便起身往这边走来,兀述忙道:“其余的我们过后再说,但老庄主的事切记暂时不要告诉白岚,你信我这一次。”

  说罢白岚便已走了过来,兀述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们保重。那轲族也要休养生息,我暂时不会发兵,白璇,我与你说的话,你不妨再考虑一下。”

  白岚看着兀述从容园走了出去,然后问白璇,“他跟你说什么了?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白璇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白岚话里有几分醋意,笑道:“他让我跟他去那轲族。”

  白岚怒道:“这厮无礼,我放他进来,难道就是让他说这些话的?”

  白璇道:“好了好了,我又不会和他走,你跟他生气有什么意思。”

  白岚见她还帮着兀述说话,道:“等你走了生气也晚了,他就只和你说了这些?”

  白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白温景的事告诉白岚,横竖她们现在也走不了,不但是因为褚遂安的逼迫,就算没有褚遂安在,她们也不可能抛下芜州满城百姓不顾,有朝廷的协助总比她们孤身奋战要好许多,至于报仇,若是当真到了那天,她也没有必要把白岚也牵扯进来。

  本以为这次之后兀述短时间内不会再和她们有联系,白璇却没想到有一日她独自在山庄里时忽然有影卫给她送来一封信,并一个包袱,说是兀述派人送来的。

  白璇先拆了那包袱,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一些药草,且都是那轲族那边天寒地冻极冷之地所生长的,在芜州这里根本找不到。这些药草很难采集,数量又稀少,因此珍贵得很,白璇连忙打开信,兀述没说别的,只是说偶然看到了这些药草,觉得她可能需要,便差人送来了,若是喜欢,还可以找他去要。

  白璇心道,拿了这些恐怕白岚就要不高兴了,再去要一下,怕是哄不好了。

  果然当晚白岚回来看到那些东西就将那个影卫叫了过去,命他以后若再有兀述送来的东西第一时间便要报给她。

  白璇也不在意,反正她原本也是要告诉白岚的。

  白岚只看了几眼便将那个包袱推到了一旁,问白璇:“今日觉得身体怎么样?”前些天白璇不小心着了风寒,双腿又麻又痛,只能服药暂时缓解,难以根治,白岚盼着这冬天快些过去,可芜州的天气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转暖的。

  白璇笑道:“还好,方才睡了一觉,起来走动的时候也没觉得什么。”

  白岚道:“今日听说你和丫鬟要了些丝绸锦缎来,是想做什么东西么?这些事情大可交给她们去做,你又做什么劳心费神?”

  白璇道:“也没什么,我这病一时半会也不能好,不光是这一两年的事,只怕以后也难出门走动,总得歇着才行,每日看书也看烦了,不如做点东西。”

  白岚之前没有听她讲过自己的病,所以不敢去问,只怕惹白璇烦心,如今听她自己提起,便问道:“就当真治不得吗?医者难自医,芜州名医也不少,我去请他们来给你看看可好?”

  她说罢便要去找人请郎中来,白璇忙将人拉住,道:“即便请也不急于一时,现在已经晚了,等明早再说也不迟,何况话虽如此,但我总是最了解自己情况的,我先前被迫服下了太多的毒||药,大部分以毒攻毒自行化解了几分,可终归还是服了毒,虽不致死,却也不会好过,只能慢慢将养着,调节好了之后别再生什么病就好了。”

  白岚闻言低头拉住了她的手合在手心里,摸到那双手一片冰凉。

  白璇往前坐了坐,伸手抱住白岚,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几下,道:“别担心,我既然敢和你在一起,总要保证自己能活久一点才好,若是明知自己将来会早早离开,怎么会给你这个期待再让你独自伤心。”

  白岚瞪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耳朵,道:“你也就这张嘴会哄人,花言巧语哄人信你。”

  白璇笑道:“那又如何,你信是不信?”

  白岚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我只信你。”

  白岚命人端了饭菜来,却没想到刚陪着白璇坐下,军营里就有事来找她,只能先去处理。

  白璇见她走了,便起身从床角拿出她在白岚进来时手忙脚乱藏起来的东西,幸好那个小丫鬟没有和白岚说她拿的是什么样的锦缎,不然肯定瞒不住了。

  云蒸霞蔚的大红锦缎在床上铺展开来,针脚虽然有些简陋,可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了,来到这个世界后学了那么久的女工,没想到头一次做的便是一身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