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也没料到白璇竟会跑到鸣沙阁那边去看他, 鸣沙阁地处中原,离姑苏还是有些距离, 而且白璇一声不吭地离开山庄, 最后却跑到了他那里,总是觉得有点不对。

  可白璇似乎还是和从前一样,除了眉宇间或多或少地笼罩着一抹愁云, 便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起初沈晏疑心很重, 几度怀疑是有人假扮了白璇的样子,可后来却发现白璇的许多习惯和言谈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才抛却了这一荒唐的想法。

  沈晏将她留在鸣沙阁里住了一段时间, 白璇也帮了他不少的忙,沈晏总算也能松一口气,不至于终日里都是焦头烂额的。

  沈晏几次问她为何不告而别,可白璇却始终避而不谈, 每次一问起,他都能看出白璇似乎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遂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

  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多管别人私事的人, 何况这样看来白璇明显是和白岚闹了什么别扭, 他总不好多嘴问上几句, 惹得白璇连他这里都不肯继续待下去,到时候他和白岚谁都找不到她, 恐怕要急疯了,便没再问过。

  爹娘直到现在都下落不明,沈晏也是满心烦躁,他独自在山庄里, 身边熟识的人走了大半,剩下的零星几个自小认识的属下和小厮也和他说不上什么话, 好容易白璇来了,沈晏总算找到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可聊起来时,才发现白璇好像还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也不知是否当真是世事无常蹉跎了人,现在的白璇不像从前一样爱和他玩闹了,有时候两人聊起来儿时的事,白璇也只是适时地莞尔一笑,而那笑意到底没有到了心底。若是换到以前,白璇恐怕话里话外都要呛他,要笑他现在怎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只是那样的话沈晏听着却还是觉得心里熨帖,他知道白璇能明白他心里想什么,所有的荒唐话不过是在替他遮掩那一份狼狈过后的难堪。

  他向来知道白璇是那种会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性子,可以前也不会像现在一样,那时她遇到了什么事,都还会和他跟白岚说说,虽然白璇几乎没叫过他几声哥哥,但他知道白璇是拿他当哥哥的,即便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感情却不是换个什么人来都能代替的,现在这样实在是有些不对劲了。

  故而沈晏去问过她几次,道:“你不愿告诉我你为何不告而别也就罢了,我也不多问,可你若是当真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也不要总是一个人闷在心里。我和你还有白岚姐姐三个人,现在都没有亲人在身边,是最需要互相扶持的时候。当年那结义虽说是孩子的举动,可那份心都是真的,说好的患难与共,你总该和我讲讲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白璇却似乎也不知该怎么和他说,犹豫了几次,最后还是没能张开口,只是默默地摇头。

  沈晏叹了口气,没有再勉强,只是给白岚去了封信,至少让她知道白璇现在平安。

  可他没想到在自己将信送出去没过几个时辰,便听到手下来报说白璇又走了,不过这次好歹还给他留了信,只道她要离开这里,让他们不要担心,也不必来找她。

  沈晏一时气急,命人赶紧去找,可谁能想到白璇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内便出了城门,沈晏派去的人追到了一条岔路,就不见了白璇的踪影,只能无功而返。

  沈晏拿着白璇留下的那信,心里是百感交集,其实他对白璇离开的原因隐约有些猜测,只是又觉得白璇即便要走也不太可能会在这个时候。

  白温景将庄主之位留给了白岚,原本他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虽然白璇武功确实比不上白岚,可谁都知道白璇并不是毫无可取之处,至少这山庄里虽有趋炎附势之徒,可白温景曾经的属下和弟子却必然是更忠于白璇的,否则就不会在白岚继任后涌出那么多对她不满的流言。

  况且白璇在医术虽然算不上名医圣手,可这么多年下来,却是着实不容小觑的,即便开始时总有些艰难,还有他和白岚帮衬,总有一天能担得起这个位子。

  而这些年下来,他也清楚白叔父对白岚并没有众人眼里看到的那么信任,他们中间始终有一层无法化解的隔膜。

  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理由便是白温景另有隐情,这个原因或许白璇并不知道,而那些天里,在白岚渐渐坐稳了庄主之位后涌现的对她的轻视和污蔑,让她心里很不好受。

  平心而论,如果把他换作是白璇,恐怕也不能在经历至亲过世之痛后又遭遇这种种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

  只是沈晏没想到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他派去的人原本是要找白璇,结果却在回来的半路上遇到了一个受伤的女子,因那时医馆都已闭了门,他们便把人带回了鸣沙阁。

  鸣沙阁这样救过的人不在少数,沈晏的娘信佛,为人性情温厚善良,见不得有人这样受苦,沈慎之便给鸣沙阁立了规矩,鸣沙阁弟子在外倘若遇到有人遇险,绝不能见死不救。

  因此沈晏听说后也没有说什么,只让他们把人带下去好生医治。只是那几个手下将人抬到房中时,沈晏无意中看了一眼,却发现眼前这昏迷的女子相貌熟悉得很,待到看见了她手腕那串系着一枚银铃的红线,才恍然想起,这似乎是自己多年前在姑苏郡守李深那里见过的舞女,自己在临安时也曾遇到过她,只是如今受伤憔悴了许多,又多日不见,故而一时没能认出,也不知她为何到了迢迢路远的到了这里,还被人打伤了。

  沈晏命人好生照看她,又问过了给她医治的郎中,郎中道只是受了一些外伤,并无大碍,至于昏迷过去是因为被人用了蒙汗药。

  沈晏听后点了点头,便先走了。

  如今鸣沙阁里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己之力在处理,包括从前他几个师兄负责的阁中事务,故而从早到晚十分忙碌,连安稳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便把红线的事忘在了脑后,再想起红线还是因为一次他从后园中路过,看到红线蹲在园子里养的醉芙蓉浇水,神情认真极了。

  阁里故去了那么多人,又被一把烈火烧毁了大半,如今虽然重建起来,可到底原本的热闹人气都没有了,一时间分外寂静冷清,红线一场病后身形瘦弱了几分,独自蹲在那里,显得有几分伶仃落魄,让人几乎想不起从前那惊鸿一瞥。

  沈晏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会儿,红线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回过头见是他来了,便起身施礼,道:“多谢阁主这些天来的救命之恩。”

  沈晏原本也不在意这个,便道:“无妨,是我的手下无意中看到你昏倒在路上,这才出手搭救,你不用放在心上。”

  红线微微地点了点头,两人不尴不尬地站着,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话说。

  沈晏想了想,问道:“姑苏和临安离此地都算不上近,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还招惹了些歹人?”

  沈晏这也是没话找话,红线道:“原本是回了姑苏老家,后来听相熟的人说起在这里找到了我弟弟,便想过来看看,路上不曾留心,被人迷倒了。”

  红线只说了三言两语,沈晏也无心多问她的家事,便道:“如今没事了就好,你且安心住着,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来找我。”

  红线点头应下,盯着沈晏看了半晌,直到沈晏被看得有点不自在,红线才道:“许久不见,阁主似乎jsg和从前不同了。”

  沈晏笑道:“有何不同?”

  红线也笑了,道:“从前看你像个银样镴枪头,如今却沉稳了许多,都要认不出了。”

  这话说得好不直白,不过沈晏这样性情的人,原本说话做事便随心所欲,他救了红线,也不觉得这样就是有了多大的恩情,只是他力所能及伸了把手而已,更不用说他很久以前便对红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因此不怒反笑,叹道:“你说的是,可见人总是要被迫去接受一些事,哪怕再不情愿。”

  沈晏说完,便向红线告辞,从她身边和她擦肩而过。

  红线回过头看着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那天她醒来时知道自己躺在鸣沙阁里,便松了一口气,心里也莫名安稳了许多。说起来过了这么多年,不仅沈晏对她是有心的,她也未必就不喜欢沈晏。

  只是这喜欢却不是她能说得出口的,即便喜欢了再久,她为了这份喜欢尝遍了世间百般滋味,也始终是难与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