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概已经料到小和尚藏不住她的去向, 就干脆给自己留了一个后手,白岚叫了一声还在愣着的沈晏, 道:“这边禅房有一条通向山下的路, 我们现在去找!”

  沈晏应了声好,两人便打算绕过禅房出寺。

  白岚执剑在手,步履急促, 转过拐角时, 她忽然听到身后似乎有异响,那声音极其轻微, 不敌蚊蚋, 却还是被她在一瞬间捕捉到了。

  白岚脚下一移,往右侧身躲过,这才看清那是一根极细的毒针,反射着清冷的寒光。

  一个清瘦的身影从窗前一跃而过, 就在她快要从寺中院墙翻出时,白岚转身快步追上,从背后以剑刺其腰腹。

  那人实在躲不过, 见势不好便回身与白岚缠斗起来。

  沈晏也追了上去, 拔剑相助。

  白岚在缠斗中几次想用剑挑开那女子的面纱, 却次次都被她推掌挡过,不但没能近身, 反而自己被步步急逼到了石阶之下。

  沈晏剑法不及白岚,胜在轻功出众,便守在院墙正前方,与白岚前后夹击, 欲破其攻势。

  最令白岚惊异的,就是那女子在动作间露出衣摆的脚腕, 枯瘦如柴且极不自然,仿佛是两双假脚被强行固定在了脚腕上一般,落地腾空皆绵软无力,与其掌上刚劲内力判若两人。

  白岚剑锋如龙蛇游走,在她腰腹处徘徊,许是打斗太久没了气力,竟让白岚寻到一丝破绽,把那人逼到了角落,腹背受敌左支右绌,那人于面纱之下发出一声冷笑,右手一扬漫天灰白烟粉,白岚和沈晏连忙抬袖捂住口鼻,抬头再看之时,那人竟然趁此时机逃脱了。

  沈晏还想再追,却被白岚拦住了,急道:“现在再追或许也还来得及。”

  白岚摇了摇头,道:“不能再追了,我们两个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怎么不是对手?若不是她使了奸计,再过一时半晌,我们就能把她就地擒住了。”

  白岚收了剑,道:“你方才没有注意她的脚下,她双脚似有残疾,然身形灵敏,飘若浮云,轻功在你我之上。且我们有剑,她手中无剑,却能以掌为刃,以指为剑,带出三分剑气就已将我们纠缠到此时,若是将她逼急用了全力,即便赢不了我们,也是两败俱伤。”

  沈晏长叹一声,道:“罢了,只是好不容易找到人,就这样放过她也未免可惜,再者还没能看清她的相貌,若是将来再去庄上找你们麻烦,那该如何是好?”

  白岚也不是没想过这点,只是他们势单力薄,这寒山寺外就是一片树林,只怕遇到埋伏,她和沈晏都得搭进去,也只能是先回山庄,走一步看一步了。

  白璇派去的人一路寻着马蹄踪迹跟到了寒山寺,白岚便让他们想办法把那个木偶弄回山庄。那气味实在太难掩盖,最后还是在木偶上盖了无数层干草,才稍稍掩饰了些。

  ……

  却说萧澜未曾料到樨娘清晨与他分开时又到了越剑山庄,方才他在山庄外不远处的小茶楼闲坐,看到沈晏和白岚一路纵马出城,才想到怕是又出了什么事。

  他原是不想管的,白温景这个义女,还有沈慎之那独子,就算是人人都道后生可畏,也不过是十几岁大的孩子罢了,樨娘当年还在风索楼时,江湖上谁不知道风索楼的樨护法,指尖轻弹便可杀人于无形,转瞬之间毒深入骨,药石无医。这样的人物,即便如今蹉跎了,也不是两个毛孩子想抓就抓的。

  可后来白璇又派出了十余人驱马追赶,数十骑烟尘东去,樨娘两腿已残,若是躲不过便将这些人尽数杀害,恐怕也会在江湖又生事端,若是被她的仇家知道她尚在人世,余生只怕都不得安宁了。

  萧澜立在窗前,手里攥着酒杯,不轻不重地用指尖摩挲着,然后随手一掷,将酒杯稳稳当当地放回了桌上,几枚铜钱三三两两落在酒杯旁边。

  掌柜的听到铜钱声,只道客人要走,回头看时,座上哪儿还有人,只剩了两碟小菜,半壶冷酒罢了。

  白璇已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白岚他们还是没有一点音信,她派出去的人也没有一个回来回话,越发心中担忧,只是今日白温景与左楼都不在庄中,一时间也无人商议。

  兀述给她拿了件薄披风,道:“沈晏他们不会有事的,寒山寺路途遥远,或许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姐姐那么聪慧的人,若是遇上了强敌,断然不会直接硬拼,总是能保全自己的。”

  白璇道:“这我也知道,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慌得很,总觉得是出事了。”

  兀述还要开口,却见不远处有个眼熟的人站在街对面,抬眼睨着他,手上还摇着一把墨染山水的折扇,若是不认识,还当是个清隽书生。

  白璇见兀述忽然盯着对面不作声了,便问道:“兀述,你在看什么呢?你认识那人?”

  兀述是半点儿也不想看见萧澜,今日刚出了这事,萧澜便来了,难保这事和他有没有干系,于是便对白璇道:“白璇,我们先进去罢。”

  白璇也看出兀述是不想搭理那人,不欲让他为难,便跟着他往回走,好奇道:“那是谁?看着温文儒雅,像个书生。”

  兀述笑道:“什么书生,他若是书生,天下再无书生。”

  这话还没说完,萧澜却已神不知鬼不觉站到他们身后了。他没有与兀述说话,反倒对着白璇一拱手,道:“萧某见过璇小姐。”

  白璇问道:“怎么,你认识我?”

  萧澜轻笑一声,道:“自然是认识,萧某与白庄主是旧日挚友。”

  白温景何时有了这么一个朋友,白璇觉得他是在诓自己,不过还是道:“既然是家父挚友,今日家父不在,我也该好生招待,萧公子还请进来小坐。”

  萧澜倒不客气,抬脚就要往进走,却被兀述拦住了。

  兀述皱眉,凑近了压低声音问他:“萧澜,你这是何意?”

  萧澜将扇子一合,道:“不过是先找老友一叙,老友不在,就当来看望一下令千金,萧某做错了什么?好狗不挡道——”说罢,他用扇子抵在了兀述肩头,兀述反手握住扇柄,两人纹丝不动站在原地,全凭指尖凝聚着一缕真气相持不下。

  白璇见此情形有些窘迫,却也不能坐视不管,便道:“远来是客,兀述,你且撒手。”

  兀述手上一犹豫,便被萧澜用内力往后推了好几步,没等站稳,街那边忽地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必然是白岚他们回来了,白璇顾不上再管其他,跑出了门外,白岚纵马飞奔而来,到了山庄门前便猛地一拉缰绳,待马站稳顺势伸手把白璇拉到了马上,坐到自己身前。

  白璇要回头看她,额头就抵在了白岚肩上。白岚已看到了山庄门前有生人,便没让白璇说话,伸出食指在她唇上一比,低声道:“我们先进去。”

  沈晏随后赶来,他是见过萧澜的,还不止一面,因此此时在山庄门前看到他,就分外警觉。风索楼向来与鸣沙阁和越剑山庄不睦,萧澜是风索楼的护法,到这儿还能有什么好事。

  萧澜却似是浑然不觉周遭敌意,语气寻常地仿佛与老熟人谈天一般问还在马上的沈晏:“许久不见,方才进去的那是白庄主义女?”

  沈晏皱眉道:“是又如何,你来此作甚?”

  萧澜笑而不语,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玉色锦囊,道:“萧某不过来送个东西,不必惊慌。烦请把此物交于白庄主,萧某感激不尽。”

  萧澜说罢,将锦囊抛到沈晏怀中,便jsg径自走了。

  那锦囊里是软的,摸不出是什么,沈晏一头雾水,先驱马进庄了。

  进了山庄白岚这才跟白璇说了自己和沈晏方才遇到的事,细想之下颇为惊险,白璇急忙拉着白岚进屋,想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

  白岚笑着躲开,道:“没事的,若是有伤,后来那一番打斗下来我早就有所察觉了,现在你看我不是还好好的么,能有什么伤?”

  白璇不依,扯着她袖口,道:“话虽如此,可她既然又用暗器又使毒,难保不会在背后放冷箭,我得看一下才放心。”

  白岚无法,只得让她去看,只是还没来得及除去衣物,白温景便回来了,派了人叫她们过去。

  白岚拨开白璇的手,道:“先去见义父吧,回来保证给你看还不行么?”

  白璇也只得听话。

  两人去时,沈晏和兀述已经在了,白温景手里拿着萧澜给的那个锦囊,脚边是白岚他们从寒山寺带回来的木偶。

  秦良也在那里,见白璇来了,朝她笑了一下,随即目光却转向白岚,若有所思地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直到白岚注意到了,他才收回视线。

  白温景着实是忧心忡忡,之前有人中奇毒之事还没有太多眉目,现在却又遇到了这样一桩棘手的事。这木偶做的眉眼精致惟妙惟肖,手法像极了他从前认识的那个人。

  可那人不是已经在十多年前就死了吗?自己甚至亲眼见过她的尸体。

  手心的伤口隐隐作痛,白温景实在不愿再回想起当年在南疆时的遭遇,此生也不想再与那人有任何恩怨。可倘若她当真未死,对自己而言也并非都是坏事。人人都说她从来不会给自己的毒‖药作解,可谁知道究竟如何,如果还能有一线生机……白温景将手背到身后,心底渐渐有了一丝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