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宁宫出来,李泽微没有坐上轿撵,也没有往御书房去,而是转向另外一个方向在阳光下走着。
双眉紧蹙望着前方,此刻她身上的威严让人不敢靠近。
可只有李泽微自己知道,她心里积压了多少事情,无论是政事还是家事,很多秘密都无法宣之于口,她无法否认刚刚的自己太过于冲动,若换作从前她或许会好好审审那人,可如今她无力去管此事,能做的只有让这件事不要传出那间屋子。
这个在身后挑事之人,先是将人送进宫,然后引她前去,就连扯得谎都是极易被戳破,只要她滴血验亲一切都会明了,可乔怀从前做过得事情都会揭露于人前,即使证明李铭颜是她的女儿,这个传言也可能会跟她一辈子。
这个幕后推手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针对乔怀,或者说就是为了敲山震虎。
对于这些李泽微心如明镜,可是换作任何一人听到自己的女人与他人行事的细节还能真的做到波澜不惊,她能做的就是当机立断的结束这件事,无论促成此事的人是谁,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带着思绪李泽微进了一处宫门,走进寝殿便望见坐在圆桌前认真看书的女子,自从李明丰死在宣言门前,她已经许久没来见江若了。
李泽微摆手制止了要行礼的宫女,摆手将身侧人招出了房间,随之坐到江若对面,红木圆凳的推拉声扰了美人的专注。
“参见皇上”江若跪地行礼,再起身时为李泽微满了杯茶,递了过去。
“想好要去哪了吗?”李泽微没有心情与江若绕弯,抬眼望向对面人沉思的双眸,等了片刻才看见美人摇头。
“江大人在世时是国之栋梁,此番你更是帮朕许多,如今朝堂不稳,汴京也不是栖身之地,江小姐还是尽快想好去处,朕定会护你前去”在李明丰死前,就曾许诺待事了便送江若去她想去的地方,可李泽微没想到江若拖了这么久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子贡曾问: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
低首望向桌上的书,李泽微浅笑不语,她知道江若有话要说。
“江若不是孔老夫子,可依旧知道怀璧有罪”
李泽微这一刻看向江若突而明白,她对江若从始至终都是一种欣赏,这个女子很聪明,若入了朝堂定会有一番作为。
放下茶杯后,李泽微没有留下一言,起身便离开了江若的月兰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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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定宫中,乔姝与司徒娅二人坐在院中,初夏的阳光很暖,却无法消解她们心中愁容。
“安抚好了?”
乔姝点头回道“刚刚睡下,我便过来了”
“我经常很羡慕你”司徒娅的双眸十分平静“在我看来,我们之中你最懂泽微,只是这一次,你似乎被你妹妹的情绪牵动了”
“嗯”乔姝坦然承认,今日看见李泽微动怒亲手杀了王策,又一如往常般温和的面对她们时,确实无法揣测她到底在想什么。
司徒娅右手在桌下抚摸着自己微隆的腹部“小公主是谁的孩子,只要滴血验亲便可知结果,没有人蠢到用那样一个蠢货去说这种谎话.....这些我能明白,泽微肯定更清楚。”
“这时候该是我羡慕你了”乔姝与司徒娅相交之后,居然难得的契合,两个人都很成熟,无论是对李泽微,还是对其它需要处理的事情上,都比乔怀要冷静许多。
这宫里苏迟与何绾玉二人每日不争不抢得待在广阳宫里绣花品茶,是李泽微护两人无忧无虑;
而乔姝与司徒娅所求却与之不同,都想要站在李泽微身侧与其并肩而立;
相比下乔怀是最矛盾的,她想被李泽微重视,她无法做到苏迟二人的内敛等待,更做不到乔姝二人的专注陪伴,在她忍不住去找朝辰的时候,就注定要被敲打一番。
“听说泽微刚刚去了江若宫里”
“嗯,应该是谈要将她送走一事”
“看样子,江若不愿走”四儿为二人满了杯茶,司徒娅端起抿了半口,直到放下才听见乔姝的回应。
“在这泽微还能护她,可若离开了,不止我.....妹妹应该也不会让她带着那么大的秘密活在世上吧”看似反问的句子,乔姝却语带肯定之意。
司徒娅听罢,轻笑出声“或许你该查查宫里的人了”
“嗯,刚刚来时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不过宫里的或许只是一些小鱼小虾”
“那就让妹妹冷静起来,秘宣堂少不了风满楼的帮助,若她无法成长起来,我可不会顾及她与你的关系,势必将风满楼拿到自己手里”司徒娅眼带执着面容严肃,她可不愿李泽微的心血被如此错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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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一个时辰,永宁宫发生的事情便一字不落的传入朝辰耳中,寝殿内间一黑衣人单膝跪在朝辰面前。
“下月底,胡部可汗三子图雷将携和亲书入汴京,丞相大人希望殿下莫要忤逆他的良苦用心”
朝辰看似毫不在意,摆手让其退下,黑衣人走前深深望了一眼朝辰推开窗户飞身入了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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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六公主府的安静,永宁宫中的乔怀晚膳时知道李泽微要过来开始就一直坐立难安。
这种感觉持续到李泽微踏入她的寝殿开始,才稍稍平复一些,因为她感觉的到李泽微对她依旧爱护如初。
乔怀虽然没有乔姝那么理智,可也是个明白人,否则李泽微也不会将风满楼交给她管理。
待婢女退下时,李泽微正站在床榻旁脱龙袍,乔怀连忙抢过,双指轻挑为其弄开身前的盘纽,小心翼翼的服侍她脱下外袍服,再挂到不远处的红木轩上。
转身走回后,乔怀第一次主动跪在李泽微面前,将脱下的玉带搭在手臂上,扶着李泽微坐下后又为其脱了御靴和袜子,才起身,将玉带放到龙袍旁挂好。
回来时李泽微并未上床,而是双手撘在膝盖上,表情十分严肃的望着她,在她心中打鼓时,只见那人唇角挂起笑意,抬手将她拉到怀里,乔怀坐在李泽微的腿上,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肩膀。
李泽微的右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打着,似乎是在安抚她惶恐不安的情绪,可她越是温柔的安抚,乔怀隐忍一天的情绪越是难以抑制,深埋在她肩窝里痛哭着。
若是曾经,问乔怀,李泽微对她来说是什么?或许还可以具象成安心的生活;可如今,李泽微已经是她唯一的生活中心,就在李泽微排除万难要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就在李泽微原谅她做错事的时候,她就已经无法再离开她了。
直到怀里的哭声越发小了,李泽微安抚的手都未停下,似乎被怀中人的情绪感染,她的情绪也有些低落,说话的声音更是低沉无力。
“怀儿,我从未怀疑过你,你更不必自责或者害怕,你们为我付出的一切,我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来前李泽微曾宣召凌风,更得知了前几日乔怀与朝辰在御花园见面一事,心里早已清楚其中关联,拍打后背的手掌渐渐停下,下移到那细腰两侧,手臂微微用力拥紧,似乎像给她更多力量与信心。
“其实,我....曾想过....若有一日,你们喜欢上了别人,只要坦然告诉我,我定不会成为阻碍你们幸福的...”
话还未说完,乔怀便从那肩窝里坐起,用温热的吻将那话咽进肚子里,这一吻很是用力,可也能感受到李泽微的分神,双唇分离时,两人鼻尖依旧紧贴。
此刻,乔怀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担心害怕的这一天,是李泽微不安惶恐的每一天。
看似拥有一切的大堇天子,却无时无刻不再担心失去,她被繁琐禁锢,更加贪婪她们给予的帮助,李泽微像一叶扁舟,她们是她的桨,她的帆,陪她游离海上仅有的陪伴。
李泽微将秘宣堂、风满楼、富丰,毫无顾忌的交给她们处理,就是希望她们能与她并肩站在一起,可是乔怀直到现在才弄懂她的心。
眼角留着泪渍,可双眸却越发坚毅的望向面前人,双手扶着她的下巴,双唇触碰,却存有一丝距离,微微浮动的朱唇正吐露着乔怀藏匿着的心声。
“无论现在、未来,我都只要你一人,足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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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乔怀一改前一晚的忧心忡忡,重新挂上笑颜熟练老道的为李泽微穿好龙袍。
“颜儿最近闹腾吗?”
提到李铭颜,乔怀心中的喜悦仿佛放大了百倍“很乖”
“那就好,今日要与皇叔商议政事,我恐怕不能陪你,我听说颜儿前几日夜里有些哭闹,便叫上了云微姐,倒是让她好生看看,若无事最好,有事也能尽早发现”
乔怀点点头,望着李泽微的目光满含温情,李泽微如此忙依旧挂念着她们,她也不能辜负眼前人对她的信任。
“嗯,我知道了,你也要注意休息,莫要忙得累坏了身子”
李泽微无视身边服侍的宫女太监,一把拥住乔怀的身躯,耳边低语道“好,我也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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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后,林长街拄着手杖站在李泽微的书桌旁。
“三个月前,胡部内乱,老可汗暴毙,如今登位的是老可汗的三儿子都明托,他觊觎那位置许久,好不容易忍到老可汗去世,先后杀了他的三个兄弟,抢了那位置...若不是大堇兵强马壮,或许他的下一步便是骑兵南下”
李泽微听完一笑“皇叔是担心下个月图雷进京意有所图?”
“都明托曾在北千关与金勇朗一战,胡部臣服后,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暗卫多次截取过两人的来往信件,虽无可疑之处,却也无法让人放心待之”
“我这就安排唐将军北上巡视边关”
刚提笔就被林长街打断。
“不,皇兄的意思是,他要自己去”
“什么?父皇身子刚刚痊愈...”
“都明托心思匪浅,与金勇朗又有密切关联,如今图雷入京,你便让秉文北上,太过显眼,灵珊已经将最近的步兵营令牌给了皇兄,到时李常也会一路跟着,照顾皇兄身子,你也不必忧心”
看林长街的安排,便知李晁常估计已经行动,离开汴京了。
“那也只能如此,这次图雷进京,名义上是献贡,也绝非如此简单,秘宣堂和北郡暗卫在胡部都束手束脚,无法施展”
林长街明白此次图雷入京与金勇朗脱不了关系,可是那信件却没有任何问题,看来金勇朗手下还有一批人,可以避开他们耳目,将真正的通信送进胡部。
两人在御书房商谈着时,林云微已经出了永宁宫,此刻正坐在临华宫里为乔姝搭脉,身边独留了司徒娅一人。
房中两人望着林云微时而舒展时而紧蹙眉峰,越发紧张。
片刻后,搭脉的手收至身前,看向乔姝的双眼有些复杂“我帮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