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落音记【完结番外】>第55章 饮霜(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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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絮儿将话说完,卧雪赶忙领着她去见卫璃攸。进门时,卫璃攸正倚在床榻上在用药。絮儿一见到郡主本尊,忙跪下说道:“商夫人派奴婢过来,请郡主赶快去一趟雁凌阁,救红绡姑娘性命。”

  一听此话,卫璃攸哪还有心思吃药,急忙问道:“你把话说清楚些,红绡究竟怎么了?她不是被王妃召去奏乐了吗,怎会有性命之攸?”

  絮儿道:“适才王妃召红绡姑娘去雁凌阁,哪里是请她弹琴,分明是要在世子妃和其他夫人面前问她的罪!”卫璃攸道:“红绡平时只伺候我一人,哪里会得罪其他人?”

  絮儿咽了咽口水,停住一会儿,方说道:“世子妃说红绡勾引世子,亲眼看到红绡与世子在冬园私会。”

  听她讲到这里,卫璃攸才忽然想起前些时红绡确实说起她曾去过冬园,顺道还给自己折了一枝梅花。说不准那日世子也恰巧路过冬园,又被人同时撞见了,才生出此误会来。

  她心乱如麻,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唯恐再晚些时,红绡真会出什么事,急忙唤卧雪道:“为我更衣,我同你们一起去雁凌阁。”正说话,自己已扶着床沿摇摇晃晃坐起身来,情急之下连鞋袜都忘了穿,光脚踩在地上。

  卧雪连忙蹲下为她穿好鞋袜,又赶紧服侍她更衣。

  负责侍药的海棠捧着药碗站在一旁,正犹豫着该不该劝郡主将药喝了再走。没想到卫璃攸临走前从她手中夺过药碗,双手捧着药碗仰头一口气喝得精光。却因喝得太急,被汤药呛出了眼泪,连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气。

  卧雪连忙上前搀住她,道:“喝这么急作甚,该慢点喝才好。”卫璃攸捂唇闷咳着,说道:“眼下慢不得,我们快些去罢。”

  她身子尚虚,原本使不上力气,全凭卧雪在旁边搀扶才能走得稍快些。等到了雁凌阁大门前,已是虚汗涔涔,气喘不断,脸色也显得越发惨白。

  临到门前,都听不到雁凌阁内有什么声响。卫璃攸心里越发慌张,连忙问那守在门前的婢女:“王妃她人在何处,我要见她。”

  婢女缩起下颈脖,垂眼答道:“王妃正在处理一些事务,只怕今日抽不出空来招待郡主,郡主还是改日再来罢。”

  卫璃攸道:“我听闻王妃在阁内设宴,唤了我屋里的婢女前来奏乐助兴,怎么就不得空见我一面?若王妃并非无空,便是你故意歪曲主子的意思,这罪名你可担得起?”

  “郡主饶命!”那婢女吓得跪在地上,边磕头边说道:“王妃她人在西侧园...”她自知是拦不住卫璃攸,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了指身旁通往侧园的石拱门。

  石墙将园内景色围住,只能从那拱门里窥见一处单调景致。青石地砖直通园内,地面洁净无尘。半截嶙峋的树枝从门旁露出,似乎随时都会在风中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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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正是午后,日头高照,阳光洒在院里的青石地砖上,看似明媚,实则是在萧肃的寒意中苟延残喘,释放着微不足道的一点温度。

  卫璃攸带着人走进园中,没走多久,便远远看见一个人被架住按在砖石地面上。那人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脸上,绕在脖颈间,又似扼人咽喉的绞索。

  木杖一下下落在那人腰背上,并未发出骇人的声响,也听不见受刑者撕心裂肺的呼救,但这无声的平和才最是令人感到恐惧。

  “住手!”

  一个声音在持杖的奴仆耳边响起。声音不算响亮,却仍令他手中的木杖停在了半空中未再落下。

  声音的主人随后也走上前。那仆役见来的人是璃攸郡主,连忙收起木竖拄在身侧,又侧着眼小心翼翼地看向站在正中央的王妃。

  世子妃沈玉莲与贾明琅分别在贾王妃左右,顾清沅则挨着贾明琅而立。世子妃眼睛鼻尖都微微泛红,似刚刚哭过。贾明琅的脸上却瞧不出什么情绪,神情淡漠地瞧着地上的曲红绡。倒是她身旁的顾清沅一直眉头深锁,眼睛微微偏向别处。

  商翠缕也在场,只是站在最边上。她先前偷偷让侍女絮儿去栖云阁搬救兵,可眼看曲红绡被打得半死,迟迟不见郡主来。心里急得七上八下,又不敢贸然出面为红绡求情。只得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绞着帕子,似要将那可怜的手帕扯成好几个窟窿来。这时见卫璃攸来了,才稍稍松了口气,将手里的帕子团了团,攥在手心里。

  “说的是杖刑三十,怎么停下来?”王妃贾氏对于卫璃攸的到来几乎视若无睹,对行刑的仆役问道:“多少了?”

  仆役低头答道:“十四...十五了。”

  “人还活着吗?”贾氏问。

  仆役俯下身伸手在曲红绡的鼻下探了探,回答:“还有气...”

  曲红绡的脸贴在地上,她闭着眼睛,看起来已昏迷不醒。血水从她的口鼻里流出来,在石板地面上染出一片污红。

  卫璃攸浑身都在发抖,连带一颗心也狠狠紧缩起来。

  她试着稳住心神,挣开卧雪的搀扶,兀自往前走了几步。她走到红绡旁边,心如刀绞,却不让自己低头看她一眼,只默不作声地将她与贾氏分隔开。

  “母妃这是何故?”卫璃攸对贾氏说道:“若是我的下人做错了什么事情,母妃大可直接告诉我,我自会教训她,何必劳烦您费心。”

  “若交给你处置,只怕你会被她哄得团团转,哪里舍得去教训她。”贾氏扫了眼那地上不省人事的人,说道:“我听人说,这小贱人最会迷惑人心,迷惑世子不说,一心攀龙附凤,在栖云阁里也十分不安分。”

  卫璃攸笑道:“此等荒谬之事,母妃是听谁说的?”

  贾氏也不说话,朝世子妃那边使了个眼色。只见一个婢女自世子妃身后走出来,跪在众人面前。

  这人卫璃攸也认识,正是被她一怒之下罚去浣衣所的婢女碧菱。

  只听碧菱跪在众人面前,毕恭毕敬地拜了一拜后,说道:“奴婢曾受世子之命在栖云阁当过几天差,郡主生辰那日,百里将军前来祝贺,夜里喝多了便在客房留宿,岂知当天晚上竟与红绡...”说了一半,又欲言又止地将话打住。王妃道:“有我保你,还有甚么不敢说的。”

  碧菱如获大赦,忙朝王妃磕了磕头,又抬头直视着卫璃攸道:“当天晚上,红绡趁百里少将军喝多了,便勾引他,两人在客房中行那不轨之事!”

  卫璃攸面不改色,戏谑般笑道:“既是在栖云阁发生的事情,怎么我不晓得,栖云阁的其他人也未提及,唯独你晓得?不如我将栖云阁的下人都召来,看看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子虚乌有。”

  碧菱道:“此事郡主早就警告过栖云阁的人不可外传,他们自然不会与奴婢对质...”

  “大胆贱婢,当真放肆!”只听卫璃攸怒道:“你既拿不出证据,竟还指责气主子的不是来。仅凭你一面之词,就想诬赖他人。王妃何等英明,岂会由你糊弄!”

  碧菱一时生怯,不敢再就红绡与百里叡的事情与她争辩,转而言道:“可曲红绡勾引世子之事确是千真万确!她与世子在冬园私会,世子妃也是亲眼所见,东来阁的墨竹也看到,岂会有假!此女心机颇深,一心攀龙附凤,厚颜无耻,还请王妃明鉴!”说罢又朝着王妃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方才碧菱说话时,世子妃沈氏便时不时地低头啜泣,提帕拭泪。这时听碧菱说到激愤之处,哭得越发张扬肆意起来。

  或许是天生面向的缘故,这沈玉莲眼角总是微微往下耷拉着,因此眉眼常显得有些苦丧。这时她细细的眉毛蹙成了八字,可怜巴巴地瞧着王妃,扭头又瞧了瞧其他人。那含泪的眼睛里似积攒了千愁万绪,拼了劲地在朝人倾吐其中的委屈与辛酸。

  只听沈氏哭诉道:“那日夜里,我是亲眼瞧见世子与此女在冬园里私会,却不敢贸然伸张,只好当场作罢。虽说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常态,可世子与我成婚不足三月,按说新婚燕尔该是情浓之时,却不想这才几天就令世子对我渐生冷淡。妾身惭愧,怪只怪自己无能,抓不住丈夫的心,又哪里能怪别人!”

  贾氏道:“怪也该怪这小贱人无耻,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来,世子妃莫要妄自菲薄。”沈氏听这安慰,反比被人骂了还来得激动,哭得愈发起劲起来。

  凄厉的哭声入耳,便是有心偏袒她的贾氏也忍不住皱眉。贾明琅在一旁看着,也觉得聒噪得很,凑到顾清沅耳边嘀咕道:“大嫂这戏演得太过。”顾清沅却未置词,只是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

  只听卫璃攸道:“既是夜里,光线晦暗,或许认错人了也未可知。世子妃深夜在旁侧远远看着,未必看得清楚真切,岂能随口认定那人就是红绡。”

  沈氏一下子乱了阵脚,收起眼泪,染着哭腔的声音也不禁拔高些许:“我一个人确实可能看走眼,可三个人都亲眼看到,还会有假的不成!”

  卫璃攸对峙良久,此时已有些力不能支。她额角冒着冷汗,惨白的嘴唇动了动,说道:“墨竹是东来阁的人,与大嫂平日里便十分熟悉。”她喘了气,继续道:“至于这个碧菱我是知道的,此前在栖云阁里好说人是非乱嚼舌根,被我罚去了浣衣所做粗奴。我还听说,她在栖云阁时就对红绡处处刁难,想来此人的话也不能轻信,望母妃明察。”

  沈氏倏地上前一步,朝卫璃攸怒道:“郡主这是强词夺理,有意包庇!”

  “你们两个都莫再说了!”贾氏见她二人争论不休,随即打断她们。

  她心中早已拿定主意要治红绡的罪,并不想再听这二人胡搅蛮缠,说道;“先不论这个曲红绡是否与百里少将军有染,仅说她与世子的关系,早在她被买入府之前我已略所耳闻。所谓无风不起浪,我已再三警告过她,她却屡教不改,不给些教训,往后岂不是什么臭鱼烂虾都敢往世子身边钻。今日便罚她杖责三十,逐出府去,以儆效尤。”

  说罢,那持杖的仆役已挥棒打了下去。

  眼见再无回旋的余地,卫璃攸脑子一热,也不知是哪里来得力气,竟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抱住红绡,拿身子将人护住。她背上生生受了一棒,顿时感到五脏六腑都翻搅起来,险些疼得当场晕过去。

  那仆役见自己这一棒错打在郡主身上,吓得立即将木杖扔到旁边,跪下磕头谢罪。卧雪海棠见自家郡主挨了一棒,也吓得快要没魂儿了,忙上前去将卫璃攸护住。

  贾王妃见这阵势,一时也没了主意。她哪里料到卫璃攸竟为了区区一个贱婢舍身至此。她既知道卫璃攸身子不好,若当真豁出命来保这贱婢,也不能拿郡主的性命做赌。而今独孤家与贾家都处在风口浪尖,若给人传出贾王妃在府中苛待郡主,难保不会引起非议。

  贾王妃摆了摆手让那行刑的仆役退下。她长长地叹口气,眼中颇带怜惜地看着卫璃攸,说道:“你何苦为这贱婢受屈。”说着躬下身,作势要亲自扶卫璃攸起来。

  她倒也不是真的去扶,只是做了个伸手的动作,自会有卧雪海棠在旁侧将人扶起身。卫璃攸却不肯起,避开他人的搀扶,固执地靠自己撑着身子跪在红绡旁边。

  只听卫璃攸道:“若当真是红绡犯了大错,也是因我管教不善...我身为主子,本就应该受罚,哪里算是受屈。”她边说着只觉得眼前渐渐模糊,快看不清他人脸孔,背上的疼痛倒是远不及方才那般清晰。

  “红绡入府不久,对府中礼数知之不深,若有不当之处,怪只怪我平日疏于管教。再者,还望母妃能念及她在璃攸身边服侍得也算尽心得力,再饶她一回。来日我必当好生管教,断不会再令她有任何逾越之处...”

  卫璃攸朝王妃深深一拜。这一下,却直直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未在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