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落音记【完结番外】>第32章 夜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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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子乃是崟王二公子卫孚的妻子,名唤顾清沅。只见她微微一笑,问道:“璃攸近来身体可有好些?”

  卫璃攸道:“还是老样子,劳烦二嫂挂心。”

  贾明琅担心她二人见面有些生疏,忙插话道:“清沅平日不爱出门,心里却是惦记着你的,还时常向我问起你。”

  顾清沅不像贾明琅那般热情健谈,稍稍寒暄了几句,就被贾明琅抢去了话头。自己则安静地在一旁听着,偶尔微微颔首,却不多话。

  她父亲官阶不高,先前不过是洛殷城太守严儒检手下的六品书佐。能嫁给崟王二公子,实属高攀。好在这顾氏品性柔顺,秀外慧中,嫁入卫家后王府上下人皆称好,卫孚又对她这个结发妻子宠爱有加,便少有人会去议论她的出身门第。

  两年前,崟王提出与祈王暂休兵戈,又将二公子卫孚送去祁地做了质子。自那时起,顾清沅便闭户不出,性子也变得孤僻起来。平日里除了几个贴身侍女,以及贾明琅外,鲜少与外人接触。就是她老父老母拜门求见,多数时,也被她拒之门外。卫璃攸更是一年到头都难得见上她这二嫂一面。

  说起来贾明琅能与她走得近些,也算投缘。贾明琅本是怜惜她夫君不在身边,一人孤苦;再者,当年若非卫孚主动请缨去了祁地,若论及尊卑长幼,难说不会把卫琰送去做质子。卫孚算是替她夫君承受了这无妄之灾,她为感恩也应当对顾清沅多些照拂。

  这两人一动一静,相处起来竟莫名合拍。贾明琅性子爽利,平日话多,在府里遇上了烦心事总拉着顾清沅倾诉。顾清沅总耐心耐烦地听着,她虽不深谙府中琐事,但偶尔说几句宽慰开解的话,便令贾明琅十分受用。相处时日长了,关系愈发亲密,府里人只道这妯娌二人已情同姐妹。

  去年家宴,顾清沅称病未来,王府诸人多能体谅——她夫君远在祁地,中秋佳节孤身一人,难免心中感伤。本想着,顾氏今年也不会赴宴,未料到今日竟然来了。

  三人闲话了一阵,贾明琅见时辰不早,笑道:“瞧我们净顾着聊天,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了。眼下客人快到了,咱们也快些入座。”说罢,便带了两人步入席间。

  宴席上女眷的座位由贾明琅安排,她将自己与顾清沅安排在一处并排坐着,卫璃攸一人一座,与她们略微隔了些距离。

  这时宾客已纷纷入座,席间走来一人,其气质又与其他人大不相同——此人身材魁梧高大,目光如炬,英姿焕发。身量比百里叡还略高一些,皮肤有些黝黑。他五官棱角生得较一般中州人更为分明立体,眉眼轮廓亦是十分深邃,眼上两道剑眉飞入鬓间,形貌俊朗非凡。

  只见他步入席间,旁人无不频频回顾,却无一人主动上前与他攀谈。

  顾清沅不认识此人,于是问道:“这人是谁?”

  贾明琅在顾清沅耳畔小声道:“想来你是第一次见,不认识他也正常,他就是独孤羽。两个月前在南境立了大功,大王开恩特令他回洛殷领赏,顺道探亲...不过,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大王令他父亲继续驻守南境。”

  “原来是独孤家的少将军,果真不凡。”顾清沅微微一惊。她偏头看了看卫璃攸,却见卫璃攸正与一旁的女眷相谈甚欢,压根没瞧见独孤羽似的。

  顾清沅心中疑惑,问明琅道:“按说这独孤羽是璃攸的表哥,怎么不见她上前去打声招呼?”

  “她是身子不好,又不是脑子不好。”贾明琅不由哂道:“她心里怕是早就不认独孤家的人是亲戚了。咱们这位小姑子,可是懂得审时度势得很呢。”

  顾清沅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却未对此事再置评论。

  待到宴开,崟王与王妃并肩居于座上主位,世子坐于副位,其后依次坐了太尉贾聪、大将军百里亮以及三公子卫琰,再次便是叶玄芝、严儒检、百里叡、独孤羽等下臣。后面坐着的,是以贾家大公子贾肇、叶家长子叶珅为首的诸多世家子弟。

  等酒过三巡,崟王与众臣畅饮谈笑,甚是酣畅。

  崟王正喝到了兴头上,忽念起边境得胜一事,心中欢喜,站起身朝独孤羽道:“独孤将军此次于南境突破重围,击退南蛮大军,又连取两座城池,英勇过人。孤在此,敬少将军一杯!”独孤羽连忙举杯回敬。

  只见崟王带着几分醉意,不顾一旁轻咳着提醒他收敛一些的王妃,兀自笑道:“少将军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出来。”

  “戍守边境本是微臣分内之事,臣不敢居功,更不敢妄自讨赏。只不过...”独孤羽顿了顿,说道:“臣有一私事,还请大王能够成全。”

  崟王趁着酒劲,长袖一挥,道:“何事,但说无妨。”

  只见独孤羽起身走出,朝崟王跪下,恭恭敬敬地拱手拜道:“微臣的父亲久战沙场,落了一身伤病,加上年事渐长,早是力不从心。这南境地荒偏远,家父这些年身体已有些吃不消了。臣恳求大王成全,准许家父回洛殷休养。”他说罢重重地连磕了几下头:“独孤羽自当常驻南境,誓死与南荒蛮兵抗争到底。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座下众臣一下子酒意全无,皆缄默不语,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他专挑在家宴时说出这番请求,其意在逼迫崟王应允,旁人岂会不知。可他独孤家这些年来离朝堂太远,恐怕并不清楚眼下洛殷朝堂再不是崟王一人说了算了。

  崟王摸了摸胡须,思量了片刻,方缓缓道:“少将军一片孝心,令孤十分感动。只是此事....”他扫了眼座下众臣,眼中浮起几分顾虑与为难。

  只见贾太尉突然站出来,说道:“依老臣之见,如今我崟国受四方牵制,洛殷近畿有百里将军坐镇,自当无碍。但边境郡县常受外敌骚扰,高夷地处南方边境,与南蛮交兵频繁,若非独孤靖将军多年来把守高夷,恐怕难以久安。独孤少将军此次虽立大功,可谓智勇无双,可毕竟年纪尚轻,论及领兵打仗,攻城守地的经验却难及独孤将军老道。”贾太尉年事已高,发须皆白,然双目清明有神,未见有一丝老者的浑浊。

  这时,大将军百里亮也站起身,正色言道:“太尉所虑甚是。若就此把独孤靖将军召回洛殷,只怕南蛮会趁机作乱。高夷毗邻南川,现下南川王虽然势弱,不敢轻易冒犯,但他毕竟是宋王拥立上去的,哪天趁火打劫也实属难料。届时高夷腹背受敌,南境恐怕再无宁日。”

  贾太尉与百里亮正说得振振有词,孤独羽忽然抬起头来,眼神冷峻,斜睨着那二人,道:“南境战事,太尉与大将军大可不必担心。臣愿立生死状,以项上人头作保,定能守南境安宁。”继而转向崟王道:“臣恳请大王准许家父归家休养,纵是刀山火海,臣自当万死不辞!”

  不待崟王反应,独孤羽又道:“臣听闻百里家少将军百里叡英勇无双,智谋过人,有大将之才。若大王担心微臣无力独担重任,臣也愿意与百里兄一起共守边境。”

  百里叡面色不由一僵,握住杯盏的手紧了又紧,却不敢妄自出声。

  只听他父亲百里亮冷冷回道:“独孤少将军谬赞了。犬子不才,尚待磨练,现在去了高夷只怕只会给将军拖后腿。眼下恐怕难以担此重任,还须再历练些时日才好。”

  独孤羽却道:“大将军英勇盖世,想来虎父无犬子,大将军不必过谦。”

  眼看这三人针锋相对,气氛焦灼,座上默不作声的王妃贾氏候忽然立身,手执杯盏,启唇笑道:“我等妇人,不懂诸位所谈军事、政事。只晓得今日是王府中秋家宴,大王诚邀各位前来相聚,是当各位同家人一般了。依我看呀,今时今地,该是只谈家事才好。”

  崟王本被那争论声嚷得脑门发疼,此时幸得王妃出言解围,敛了敛心神,应道:“诸位所言各有各的道理,待孤再斟酌斟酌,改日再议。不过,正如王妃方才所言,今日宴席上,我们不谈政事,大家先喝酒罢。”崟王生怕再讨论下去,他们就要吵起来,忙将话带过,又连忙起身举杯敬酒,挨个与众臣闲聊问候。

  未过多时,便暂时将独孤靖回洛殷一事抛诸脑后,不再提及。

  见此翻变故,贾明琅一边吃酒,一边笑道:“独孤家的人还真是,狠起来连自家的表妹夫都要拉下水。百里叡若等成亲了又被派去高夷,璃攸还不得守上几年活寡。”说着不禁叹息:“话说回来,这独孤羽倒是个人才,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顾清沅问。

  “可惜生错了姓氏,又未逢到好时候。”贾明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声说道:“独孤靖算盘打得不错,想借他儿子的功劳重回洛殷。可惜,这事是想都不用想的。别说我爷爷不同意,百里家好不容易握稳的兵权,只怕更不会同意。”

  顾清沅只是默默听着,举杯饮茶,不再接腔说话。

  贾明琅抬眸瞧了眼席间搭起的台子,说道:“清沅,你说我那世子表哥今年又准备了什么节目。去年不知哪里找来的一群狐狸精,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衣服也不好穿好,露胳膊露腿的,被吊高在台上飞来飞去的,搞得乌烟瘴气,简直低俗。”

  顾清沅忍俊不禁:“我听下人说起过,那舞叫天外飞仙。”

  贾明琅冷哼了声,满脸不屑:“我才不管是什么飞仙还是土地公呢,世子自己尚未娶亲,整日不务正业,沉迷于那些莺歌燕舞也就罢了,我自是管不着的。可千万别带坏我们阿琰,他可是正经的老实人。”

  “你小声点,小心被好事之人听去,传到世子那儿可不好。”顾清沅提醒道。

  “听去就听去,当年我当着世子表哥的面都敢这么说,今日又有什么说不得的。姑姑只会觉得我说得对,才不会骂我。”

  贾明琅仗着王妃宠爱,张扬跋扈惯了。除了崟王与王妃,在这府中谁都不放在眼里。只是听了王妃叮嘱须对璃攸郡主多加关照,加上卫璃攸平日对她也恭顺有礼,态度这才和善客气些。

  顾清沅道:“三公子待你一心一意,体贴入微,少有男子能够如此。这样的人,哪会轻易变心。”

  “那倒也是。”贾明琅听她这话,心中甜蜜,眼中也是藏不住的欢喜。

  两人正在说笑,不多时,众女伶果真相继登台。其人个个生得样貌出众,或是艳如牡丹或是清丽如兰,各有一番风流韵味,直令座下众宾一霎间挪不开眼。

  只见曲红绡端坐于右侧琴台上,一身红衣似火,衬得肌肤净白如雪,此时略施粉黛,较往常愈发的妩媚动人。商翠缕则立于中央,其余奏乐的伶人也各自站定。

  卫昶因见红绡在台上,暗自吃惊,不禁问一旁的内侍道:“红绡怎么在那里?柳沐烟人呢?”

  内侍答道:“弹琴的柳沐烟病了,说好了由红绡姑娘替她。世子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出不了岔子的。

  “罢了,换做红绡弹,自然不会比她差。”卫昶嘴里喃喃,目光已是紧紧看着台上,半分也不曾挪开。

  贾明琅在座下扫了台上众女伶一圈,评道:“今年有几个,倒是比往年那些莺莺燕燕中看些。可见世子看女人的眼界,总算略有提高。”说罢赶忙瞧了眼卫琰,见他只抬头看了一会儿便低头吃酒,不禁会心一笑。

  转眼见卫昶盯着那台上如痴如醉的模样,又不由笑着摇摇头,心道这世子色迷心窍,当真无药可救。无意瞧见百里叡,竟也是一副痴迷的模样,心中只叹天下男子或许大多如此,唯有她家阿琰非同一般。

  却未曾留意,一旁的璃攸郡主此时正细细凝着那台上女子,神情恍惚,兀自出神。直到身边海棠唤她吃菜,才匆匆地收回视线,连忙低头夹菜。又不知在心慌个什么,一片菜蔬夹了掉,掉了再夹,半天都没吃到嘴里。

  只见台上曲红绡玉指轻捻,拨弦起调。吹|箫鸣鼓的女伶后继随上,乐声渐起,商翠缕亦启腔唱道:

  恰恰娇莺别玉树。

  水冷烟柔,鸟语惊弦柱。

  堪破浮华无归处,寒烟相伴来时路。

  飒飒东风摧艳骨。

  离恨忧思,红落香消处。

  愿载风尘离旧土,扁舟一叶清风渡。

  曲调时而凄凄切切时而柔情万种。琴箫锦瑟相衬相和,互补互成,却丝毫不显杂乱,反而十分和谐。其中,弦音轻重缓急,被弹琴之人拿捏得恰到好处。

  商翠缕开口即惊艳四座,歌声娇媚入骨,透着绵绵柔情,令人不由为之心牵。

  一曲唱毕,众宾皆赞不绝口,阖掌称奇。

  顾清沅听得入神,眼里却在放空。不知被这曲子勾起了什么念想,她眼中忽泛起泪来,又趁人不察,悄悄低头拭去。

  贾明琅本对曲艺无甚兴趣,这回也不由听入了迷,手执筷箸悬在空中,半天不曾夹菜,只叹道:“曲子是动听,就是中间好些地方太过悲凉,叫人听着有些揪心。”

  便是此时,一支暗箭划破了夜宴的喧闹,不偏不倚地插入崟王宝座的后背中央。若非崟王正起身与人对饮,那支暗箭只怕已刺入其胸口。

  “有刺客,保护大王!”只听百里亮高呼一声,众侍卫纷纷拔剑四顾,蓄势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