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画屏头一次觉得宫墙红巷是那么长, 走也走不完,仿佛没有尽头。

  她步履匆匆,彩月跟在后面喘着气, 头上覆着薄汗。

  陈画屏到了母后寝殿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彩月倏的顿下脚步, 不解:“公主?”

  陈画屏突然有些害怕了, 她不知道自己进屋之后, 出来又是什么样子。

  她甚至连心怀侥幸的心都不敢。

  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明显的恐惧。

  陈画屏没有动, 余光看见有人也朝着这里来。

  那人穿着太医院的太医服饰。

  太医看见陈画屏,道:“参见公主。”

  “免礼。”

  陈画屏努力让自己看不出来怎样。

  她看着太医的药箱道:“母后怎么了?”

  太医道:“恭喜公主,皇后娘娘有喜了。”

  陈画屏猛的抬眼, 她问:“你说什么?”

  新皇未立,赵后仍旧是皇后, 所以宫内的人也不曾改了尊称, 称呼赵氏依旧是皇后。

  太医以为公主没有听清,又说了一遍:“恭喜公主, 皇后娘娘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了。”

  陈画屏听完之后,整个人无亚于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耳光。

  脑袋嗡嗡的。

  三个月

  若是两个月她还能安慰自己母后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三个月了。

  三个月母后会一直不知道吗?

  母后为什么不告诉她

  陈画屏掐住了自己的手心,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个半月前就发现了, 只是娘娘不让说,如今过了三个月, 孩子稳了,娘娘才让透露。”

  陈画屏此时她连强装镇定都装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为了一会儿还要见母后,她甚至转身就想走。

  这几年她觉得自己变了许多, 现在却又发现, 自己没有变。

  她始终是那个怀疑自己的人。

  也是那个狼狈的人

  她刚才不明白母后为什么要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为什么要让元池死。

  如今她都明白了。

  她想母后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却想要相信一个还没有出生的胎儿。

  陈画屏想到了已经不在的父皇眼中的遗憾,想到了母后每次看向自己的失落。

  她现在想去找元池。

  想抱着她,然后拼了命的说对不起,她没有保护好她

  但是她没有看见母后之前,没有颜面去见元池。

  陈画屏和太医一同进殿。

  赵后看见了女儿。

  她笑着说道:“画屏来了。”

  说完,又看向刚来的太医,说道:“三个月,胎算稳了吧?这孩子可算是强健?”

  负责给赵后诊脉的是最擅长妇科的太医。

  此时他跪在地上给赵后诊脉。

  陈画屏的眼睛盯在母后的肚子上,那是和她同父同母有着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可是此时她并没有半分喜悦。

  太医请完脉,赵后又有些急不可待的道:“小皇子可算是康健?”

  小皇子?

  陈画屏抬头看向太医。

  太医道:“娘娘月份尚浅,不能准确看出男女,只是摸着像是小皇子。娘娘近日辛劳,小殿下到不算十分康健,不过也无大碍,养上一两个月就好了。”

  太医开了药方,退了出去。

  陈画屏等着太医的脚步声没了,才面色僵硬开口道:“恭喜母后。”

  赵后脸上都是温柔,她抚摸上自己的肚子,小心翼翼。

  随后抬起头来一脸温和说:“画屏,要不要摸摸你皇弟?”

  陈画屏忽略了赵后的话,她摇摇头开门见山的问道:“宫内的传言是不是和母后有关?”

  她又说:“五皇兄是不是母后害死的。”

  赵后的笑僵在了脸上。

  她抬头,依旧是美艳的样子,不像是三十岁的妇人,说是二十四五,也是有人信的。

  她说:“母后是为了你们姐弟好,你五皇兄已经死了,若是这事落到了老三和元池的头上,那这江山就是你们姐弟的了。”

  陈画屏已经不想和母后争论这一胎是男是女的事情了,她问:“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弟弟好?”

  她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

  这是赵后从来没有见过的。

  她将手从肚子上拿了下来。

  突然闻道:“你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心智了吗?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的母后。”

  三句话,什么都没有说,又什么都承认了。

  母女情破,不需要说多少,三句话,就让陈画屏知道自己和母后离了心。

  她说:“母后,我不能没有元池。”

  赵妃气急,但是又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不敢动怒,她说:“你疯了吗,你们都是女子,女子和女子能有什么结果。那探花郎你不喜欢就算了,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你为什么非要一个顶着不男不女名头的女子?”

  赵妃声音尖利。

  全然没有平日的风彩。

  赵后没有说的是,她觉得恶心,耻辱。

  她的女儿,是帝姬,是天之骄女,却被一个女子迷的神魂颠倒

  甚至做了那等见不得光的事情

  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陈画屏觉得自己不认识母后了。

  不,其实她一开始就没有了解过母后,她因为母后父皇的宠爱,忽略了很多。

  例如母后说的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儿?

  又或者父皇说的,朕的画屏若是个皇子。

  陈画屏不自觉的后退两步。

  彩月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们公主。

  陈画屏扶住了彩月的手,她镇定了心神。

  缓慢的开口,一字一顿道:“女儿,清醒的很。”

  赵妃觉得自己真的被气死了。

  她说:“你当真觉得她喜欢你吗,你若不是公主,她又怎么会喜欢你,你当真是被那狐狸精迷了眼。”

  陈画屏睫毛颤抖。

  她不赞成母后的话,但是又知道母后不会听自己的解释。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女儿比谁都要清楚。

  母后以为你杀的人是元池吗?”

  她又说:“母后杀的是女儿。”

  /

  元池觉得不好,心里烦躁的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公主,她想要离开。

  时安拦着,说尽了好话:“好公公,好大人,您在这等一会儿公主吧,我们公主说了,你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元池道:“有大臣进宫了吗?”

  时安一愣,说:“小的不知。”

  元池道:“你去传消息给禁卫军,就说是公主有令,宫内出了刺客,无论是谁都不能进出。”

  元池要拖着朝臣,不让人进宫,只要是没有人进宫,那今日之事,就有的解释。

  时安不明白元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元池吩咐了,他就马上照办。

  元池说完,又让人去叫邓六带着监察院的人找她。

  这几日皇宫不安稳,监察院不少本就是太监的番子都留宿在宫内。

  因此不用进宫。

  元池让人去叫人。

  时安本以为按着元池吩咐做事,元池就不会提出寝殿二字了。

  却不想元池仍要出去,谁也拦不住那种。

  甚至大有谁要是看着她,她就杀了谁的架势。

  她说:“我要去找公主。”

  时安一个头两个大,他道:“公主说了,让公公在寝殿等着。”

  元池转身抽过邓六手中的佩剑,架在了时安脖子上,她眼神凛冽道:“我要见公主。”

  剑没有沾到时安脖颈,但是时安却忍不住一哆嗦。

  时安知道元池公公不会杀了自己,但是还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元池想要自己的命。

  于是他不敢再拦着。

  看着元池带着人走出了公主寝殿。

  元池出了公主寝殿,就去了皇后宫中。

  今非昔比,前些日子她在宫中横着走,都没有人敢拦,今日却早到了层层阻拦。

  出了门就有御马监的人看着她。

  御马监是除了司礼监之外权利最大的。

  里面的太监,也比其它十一监要壮上了许多。

  元池想到了禁卫军,却没有想到第一个拦下自己的是御马监的人。

  她上次解除御马监还是李咏祥在的时候,后来去了司礼监和监察院,就看不上御马监了。

  如今看着御马监的人。

  她冷着脸道:“哪里来的杂碎,敢挡着咱家的路。”

  全然没了平日里见谁都笑嘻嘻的样子。

  元池说完话,一群身强力壮的番子身后,走出来个面皮白净的小太监。

  是熟人。

  元池眯着眼睛打量着杨召。

  永州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内书堂的同窗,监察院的同房。

  她还以为是死了。

  如今没有想到,再见的时候,对方不仅没死,还升了个不大不小的官。

  杨召的服饰不是一般的小太监,分明是随堂的服饰。

  年纪轻轻坐上御马监的随堂。

  宫内除了元池,怕也就是杨召了。

  元池心中冷笑,她元池还真是混出头来了。

  让人费劲心思找个劲敌不说,还一步步算计到了如此地步。

  她想她可能做不成权宦了。

  只能做奸宦,还是死了都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那种。

  她想,没事,她不怕。

  一字之差,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