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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随回到家时看见时静深的拖鞋没在门廊。他走到卧室,卫浴的门关着,里头传出水声。
时静深洗完澡出来倒水喝,猝不及防看见萧随,擦手发的手顿了顿。
“你回来了?”
“嗯,表演结束我就回来了。”
“你要喝水吗?”
“我刚喝过。”
时静深不再说什么,背对萧随倒水,借着喝水深呼吸平复心跳。他记得他离场的时候表演尚在继续,第三种吊缚还没有展示完毕,按理说离结束还有相当一段时间。
萧随是不是因为在俱乐部看到他才回来的?
时静深喝了水,进卧室去吹头发,这个问题他不敢问,只能希望萧随才回家,真的是看完表演才回来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拒绝了和萧随同行却又出现在俱乐部,并且独自一人坐在角落,还和一个男人纠缠的事。
时静深低头吹着头发,萧随站在他身旁,在床上拿了衣服去洗澡。
水流冲出来,萧随慢慢打着沐浴露。他的确有问题要问时静深,但不是今晚。他和时静深之间的问题硬要今晚解决不是不行,但治标不治本,时静深要真真假假地搪塞他,他想问出来时静深真正的想法很难。他相信时静深,也要让时静深亲自坦白。
两个人各自做事,十一点多的时候躺上床,熄了灯。
时静深睡在里侧,萧随在外侧。半遮光帘透出一点光亮,时静深侧身背着萧随,望着窗发呆。
忽然背后伸出来一只手,连被子带人往后揽。
时静深瑟缩般抖了抖。
“睡这么远干什么,和我睡一张床这么紧张啊?”
“你忽然伸手过来吓我一跳。”
“睡过来点。”
时静深往萧随那边挪了挪,依旧背对着他。
萧随的呼吸拂在他后颈。
“睡不着?呼吸这么快。”
“有点。”他吞了口口水,“今晚的表演好看么?”
“怎么问这个,你不是不喜欢看公调?”
“我就问一下。”
“挺好看的。今晚这场是莫先的最后一场,他要退圈了。莫先的绳缚技术在圈里很出名,我的绳缚一大半是和他学的。”
”他以后不玩bdsm了?”
“不是,他找到了想共度一生的sub,退圈代表以后不再公开匹配。”
“…哦……那今晚现场是不是很多人。”
“是啊,很多人都听说了莫先要退圈的事,都来看。毕竟圈子里不少人的技术应该都照着他学过。”
“我去看表演,你不高兴?你不高兴和我说不就行了,我又不是非要去。”
“没有。”
“真没有?”
“嗯。”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我醒了自己解决就行。”
“好。”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但睡不着的只有时静深一个人。
过了周末,萧随去上班,时静深一个人待着。装修公司已经在他家里施工,是萧随通过付明朝找的,也不需要他去盯着。
时静深想看电视、想写书、想完成外包的视频剪辑工作。可那晚萧随在角落停留的几瞬总是在他脑子里反复回演,他问都问过了,再提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况且萧随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他只好不断告诉自己萧随没看到他。
下午下了场暴雨,一扫连日的闷热。天擦黑不久,灰蓝的夜幕连在烟雾般的乌云之下,越接近地平线便渲染得越来越深,是个沉静柔和的傍晚。
虽然天还没黑透,小区里已经打开了路灯。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踏出薄薄的水声。
树叶上残留着水迹,在时静深走到树下时滑落肩头,即刻洇出一团深色湿痕,带来一点冷意。
时静深不由得伸手去摸。
“滴到水了?”萧随问,“要走外面吗?这树滴水确实多,风一吹直接能洗头。”
两人交换了位置。
“好凉快。”时静深边走边前后晃着手,深呼吸间都是微凉清新的雨后气息。
“是啊。”
时静深把口水咽了又咽,咽得嘴里发干,“你前几晚说,莫先要退圈了?”
“是啊,他应该在已经在公调最后宣布这件事了。但是我没看到,中途有人给我打电话,我出去接了,回来的时候表演已经结束了,莫先和他的sub已经不在俱乐部了。”
“你的绳缚都是跟他学的?”
“大部分吧。我进圈子的时候他已经很有名气,很多人都想向他学技术,那时候他公调很频繁,三回能看到他两回。我就坐在下面看着学技术。”
“和同一个sub吗?”
“你说公调?那倒不是,那段时间他好像没有sub,公调的时候基本是临时匹配的,有时候是提前磨合几天,有时候会是现场找sub上去。但是最近几年他都很少出来公调了。”
“说不定那些都是呢?”
“那倒不会。”萧随颇为肯定地否认了这一句话,“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是付明朝和他挺熟的,而且莫先从来只接受1v1的关系,这一点在圈里和他的绳技一样有名。”
“这一点在圈里和他的绳技一样有名。”时静深在心里嘲讽地嗤笑。
“而且莫先只玩绳缚,别的一概不沾,但是sub的要求也很苛刻,从身体素质上的要求到精神上的绝对顺从,所以他收过的sub屈指可数。有一个很不正面的传闻是,他的sub之间是没有安全词的。”
“但是向他表达过意向的sub不少吧。”时静深淡声说。
“嗯…的确。圈子里追求刺激的人总是很多,这也是为什么莫先的公调就算是当场抽sub上去做很高难度的绳缚也不少人举手的。”
“你见过?”
“见过不少次。进圈子头两年我看过他很多场公调,提前磨合和现场匹配大概是八二分,算下来临时抽人也有十场左右,场场都有人表示愿意。”
“也不怕把自己搞成残废。”
“技术好的dom比较能够信赖,莫先基本上只会在抽上来的sub身上演示一个绳缚,而且束缚时间都挺短的,加上有安全员在旁边看着,没出过事。所以…”萧随耸耸肩,“总有人想试试。”
“听说他要退圈的时候我挺惊讶的。我进这个圈子差不多十年,像他这样公开宣布退圈的人也没几个,玩多奴的人更是不在少数。虽然dom和s要求sub和m在保持关系期间对他们忠诚,要求信任,但是他们自己反倒不用遵循这一…规则。我认为忠诚这件事其实应该是双向的,‘精神出轨也是出轨’。不过,你情我愿的事情,无人受伤就万事大吉。”萧随甚至往上摊了摊手。
“也有不少sub中意你吧。”
“嗯?”
“1v1,双向的忠诚,听起来比什么精神的绝对服从有吸引力多了。”
时静深接着说:“我不认同绝对服从,bdsm只是一个游戏,双方在这个游戏里你情我愿。人都是有自我意愿的,并且应该是一种本能。除非是长时间的压制,不然哪来的绝对服从,而且那叫驯化,那不叫服从。”
“听起来你对犬主和k9之类的很有意见。”
“或许吧。”时静深撇撇嘴,“sub放弃作为人的姿态模仿猫狗的时候,他真的放弃了所有作为人的特点吗?如果他真的像猫狗那样思考才是见鬼了。说白了正是因为他以人的方式思考并且接受指令,才能感受到犬化带来的羞耻感和快感不是吗,这不就是k9的意义?可能我的理解不够正确。而且,被模仿的猫狗是被驯养的猫狗。”
“我想起来了。”
“什么?”
“上次我让你留下来看公调的时候,那一对就是k9。”
“所以?”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
“和那没关系。我不喜欢公调,也不喜欢k9,就这样而已。”
“深深。”
“嗯?”
“我能问问你之前的dom是谁吗?”
“……他不在这个城市了。”时静深快速地说,“你呢,你之前收过几个sub?”
“算上你五个。”
“你说你进这个圈子八九年了。”
“八九年收了五个,你觉得太少了?我在你心里的形象这么浪荡么?dom和sub之间的默契很需要时间培养。dom要求sub的忠诚和信任可不只是说说而已,sub对dom的信任和忠诚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交付出去,这是一个或许成功或许失败的过程。当然我也并不只是在说bdsm。”
“你和每个sub都谈过恋爱吗?”
“不算你,其中两个。一个和平分手,一个…应该叫被出轨了。”
“他被我领进这个圈子,我们的关系保持了三年左右,但是恋爱关系只有大概十个月。在我们俩谈恋爱的时候他找了别的dom,虽然骗术实在不怎么高明,我们分手前大半个月那时候,他拒绝了我向他提出的一场调教。而且他拒绝我的时候神情不太好,说他最近不顺心,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我答应了,接下来没再说过,我在等他调整好自己,等他来邀请我,但是在这之前发现了他出轨的事实。”
“我讨厌欺骗,讨厌背叛,所以那是一场非常不好看的分手。”
“爱情需要的信任和忠诚比bdsm里的更难付出,也更容易崩塌。毕竟相对来说,你在一段爱情中比较不容易在对方的身体上直接看出什么痕迹,似乎也因为这个猜忌更多。我很愿意信任我的男朋友,但同时我也非常看重对方给予同样的信任,还有忠诚。”
萧随停了脚步,同时拉住时静深,迫使他面对自己,说:“深深,可能我话说的不算好听,但是我想表达的是,我希望你能对我打开,我不想知道你骗我。”
时静深迎上他的眼睛,轻声说:“我不会的。”
但我需要时间,他默念。
爱情是奔腾的流水,遇见或许不难,留住却不容易 。人们用很多东西建造堤坝,忠诚、信任、激情、许诺……等等等等。其中最基础也最重要的是,在时静深看来,如萧随所说,信任与忠诚。
而第一只蚂蚁或许已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