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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来吃个饭吗？”
萧随知道这就是时静深的示弱了，那么这回专门来找人的目的勉强达到，于是他直起身，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好啊。”
“我出门两天家里没留什么菜，只能下一个餐蛋面。”
“也挺好的。”
时静深瞥萧随一眼，越过他走到冰箱前，把冰箱门开得很大，萧随的目光追着时静深，自然也看到几乎空空如也的冰箱。
夏天的G市没那么早日落，客厅还是明亮的，但厨房已经有些昏暗。时静深右手拿着一罐午餐肉，左手去开灯，开关被按下，圆形灯亮起，但光线并不充足，灯罩的边缘一圈是暗的。
时静深洗了手在案板上切午餐肉，萧随跟进去，长方形的厨房比较狭窄，左边放了张桌子，右边是灶台，中间空出来的地方并肩站下两个成年人都很勉强。
萧随抬头看了一眼，说：“我下去买个东西，能把你家钥匙给我用一下么？”
“电视旁边的柜子上，你自己拿吧。”
餐蛋面容易做，做好的时候萧随正好开门进屋，他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门边的鞋柜上，餐桌上已经摆了两碗面了。
“闻起来挺香。”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沉默地吃面。萧随突然说：“等会儿帮你把厨房的灯泡换了吧，都暗了。”
“不用，我做饭早。”
“要换，你那个灯泡我看用不了几天就彻底罢工了，早换晚换都要换。我帮你换还省一笔人工费，我灯泡螺丝刀都买好了。”
时静深闷闷地说：“好，那谢谢了。”
吃完面，时静深洗了碗，搬了把高的胶凳放在厨房中间。萧随踩着凳子仰头作业，时静深站在下面接着拧下来的螺丝。
太阳落了山，天空残存柔和的亮光，照不进客厅也照不进厨房。时静深把客厅的大灯打开，又打开手机给萧随照明，看着他还算熟练地卸下了灯罩。
今天是星期天，所以萧随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时静深看着他，莫名在脑子里给萧随套上了西装，画面颇有些好笑。
“你还会修灯泡吗？”
“上大学的时候公寓的电灯坏过几次，国外的人工费很贵，这些家用电灯结构都比较简单，我找朋友问了一下，就学着自己修。”
“再贵对你来说也不贵吧。”
“我公寓的灯第一次坏是在大二，早些时候我和家里出了柜，我爸妈停了我的卡，生活费要自己解决。那个时候我刚和我的初恋在一起，约会也要钱，所以过的还挺省吃俭用的吧。”萧随笑了一下。
“不过停了卡这件事也不算什么，毕竟学费这个大头已经交了，再怎么样还有付明朝接济我。”
“那你找他接济了吗？”
“差点就要找他了。我本来想的是大二结束回国的时候和家里出柜的，但是既然谈恋爱了，就找了个周末和他们视频出柜了。当时他们看起还挺生气的，一句话没说就把电挂了，转天我就发现卡冻结了。要不是我赶紧找了几份兼职，月底都差一点交不上房租。”
“那后来呢？”
“他们停我的卡无非就是觉得我走了歪路想把我拧过来呗，毕竟我人在国外，他们也不太管得了我，除了停卡也没别的什么办法。我大哥还来问过我几回是不是认真的，回回都在旁敲侧击我分手没有，我当时还挺得意的，想着停我的卡也没用。结果我大哥问了几回之后，我的卡就解冻了，前后也没多久。”
“我后来想想，他们应该也不算是反对我是同性恋这件事，就是想考验考验我是不是对人家真心的，要不然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就那样轻轻揭过。”
“那你爸妈还挺开明的。”
“大概吧。他们从小没什么时间管我，我上小学之后他们才没那么忙，那时候刚好又怀上我妹妹，总之就是他们顾了我大哥顾了我妹妹，就是没怎么顾我。”萧随低头，一边朝时静深伸出手，一边打量他的神情，“灯罩给我。”
“但是没听起来那么惨，他们就算很忙也会抽空关心我，我说要去游乐园动物园也陪我去了，只是这种时候不多，两三个月有一次吧，对小孩来说这时间还挺长的。怀我妹妹的时候就是心有余力不足了，毕竟她很能闹腾，生下来之后也是这样，一哭能把我都吵醒。所以虽然我爸妈尽量一视同仁了，我还是比较亲我大哥。”
萧随想顺势打探一下时静深的家庭状况，以后好投其所好，于是又说：“你呢，是家里唯一一个小孩吗？”
时静深不说话。
萧随心想不会又说错话了吧，连忙拧紧最后一个螺丝，跳下来，装作不在意那个话题的样子，伸手开灯，“弄好了，现在应该不暗了。”
“我妈把我丢掉了。”
时静深的尾音掩在开关的声响中。
新换的灯泡的确很亮，亮得几乎贴着时静深站的萧随有种无地自容的窘迫，他难免慌张地看向时静深，一眼望进了他古井无波的眼里。
萧随试图寻找一丝愤怒，一丝难过，一丝随便是什么的负面情绪，都没有，时静深只是在很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萧随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他就不该问！
“他有了新欢，不要我妈了，我妈看我不能挽回他，不要我了。”
时静深慢慢地说：“我五岁就是个孤儿了。”
萧随一时无言，补救的话在脑子里反复演练，还没说出口就被自己以无力为由频频否决。萧随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把手从开关上移开，另一个猜测浮上脑海，翻涌的不安里掺杂了一丝不合时宜的酸涩的喜悦，他看着时静深的目光里带上一些不可思议：时静深居然没有扭头就走，也没有赶他出门！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时静深微仰头迎着他的目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他的嘴唇已经微微张开了，却仿佛只是为了呼吸，一瞬又闭得紧紧的。吞咽的动作同样细微，喉结缓慢地上下滚了滚。
萧随觉得他没说出口的话是在索要一个拥抱，于是他抬起手臂，轻轻地环住了时静深的腰背。
就这样待了一会，萧随试探着要进一步抱紧时，时静深率先前倾了身体，靠在了他胸膛上。
“我今晚可以留下来吗？”心中的喜悦不受控制地滋长，几乎压倒了怜惜，萧随深呼吸一口，轻声问。
“嗯。”
“那我以后每个周末也能来吗？”
“再说吧。”
时静深抱他抱得更紧了点，声音闷在两人中间，又轻又含混，模糊得难以分辨。
但萧随听清楚了。
“好。”
“小鸿，你站着这里等妈妈，哪里都不要去，妈妈去给你买糖葫芦。你要是动了妈妈就找不到你了，知道吗？”女人在孩童面前半蹲下身，两只手紧抓着孩童的手肘，把羽绒外套都抓得凹陷到底。
“好。”男孩认真地应声。
接着女人又不放心似的把男孩往旁边的门前推了推，直起身走出去十多米，回头看了一眼，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巷口，于是那里只剩下路灯的冷光。
男孩等了很久，久到月亮都移到头顶上了，今晚的星星不多，但每颗都很亮。其实男孩已经很困了，但是妈妈还没有回来，他要在妈妈出现的一瞬间就跑过去喊她，因为这里有点黑，巷口的一盏灯不够妈妈一眼就看到他。
他又打了一个哈欠，眼里都是生理泪水，他眨眨眼，开始数星星。他陪妈妈数过好几次星星，但是每次他都没有数到最后，数着数着他就睡着了。
一颗、两颗、三颗……一共有一百一十三颗。天上的星星有点乱，他从左边数到右边，又从右边数到左边，没错，就是一百一十三颗星星。这是他第一次把星星数完。
男孩再次打了个哈欠，他实在是太困了，感觉眼睛都睁不开了。于是他把自己缩起来，坐在墙根下。两步之外就是一道门，门上面有一盏小灯，刚好能照到他那里，这样妈妈应该能看到他吧。
男孩被溅到脚上的雨水弄醒了。
地面积了一层温热的水，滂沱的雨落在上面，浮出大大小小的泡泡。旁边有人为他撑着伞，男孩转过头去看，一位穿着浅色连衣裙，面容姣好的年轻女性正看着他温柔地微笑。
男孩觉得自己应该是第一次见这个姐姐，记忆中却隐约浮现起和这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知道这个人叫时暖雨，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出生在夏天的一个雨夜，就像这个夜晚一样——雨是温热的。
“下雨了，快和我回去吧。”
她牵起男孩的手。
男孩不想回去，他要在这里等妈妈，却好像有一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把他托起来，又轻轻把他往女生的方向推了一把，他回头从快要关闭的两扇门中间望出去，什么都没看见。
“小傻子。”时静深看着男孩的脸消失在关上的门后，低声说。
轻音乐把时静深从睡眠中拖拽出来，他伸出手把闹钟按掉，脑子还混沌得很，眼睛也睁不开。
五分钟之后闹钟第二次响起，他长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
他昨晚不出意料地失眠了，身边的呼吸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萧随正和他同床共枕。两个人都睡得规矩，中间隔了小半米。时静深闭眼平躺着，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他听着萧随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绵长，才小幅度地翻了个身。
他想他大概一两点才睡着。
合上的大门仿佛还在他眼前，多年不做的梦再次上演。时静深从床上坐起，身旁的床位自然空着，毛毯被简单叠成长条放在床边。
他洗漱完出了房间，措不及防地看见神色自然地坐在沙发上的萧随，像在他自己家。
“起了？早啊。”萧随听到动静，抬头笑着说。
时静深怔愣在原地。
“我买了早餐，放在锅里了。你起的比我想象得早，应该还没凉。”
“你不用上班吗？”
“没关系，我一早上不去公司也耽误不了什么。”
萧随看着时静深欲言又止的表情，耸耸肩道：“我说真的，而且我没有你家钥匙，怎么去上班？除非把你锁在屋里。”
时静深总算反应过来了。他拿了钥匙，边走到门边，边说：“现在你可以去上班了。”
“好吧，那我走了。”
“再见。谢谢你的早餐。”
时静深看着萧随进了天电梯，挥了挥手，关上门转身进了厨房。锅里放着一块包好的三明治，摸上去是温热的，旁边的桌面上是一盒早餐奶，外表已经结了不少水珠。
时静深总要在萧随的言行举止中找些逢场作戏玩弄感情的蛛丝马迹，但萧随直白而绅士，坦率又体贴，大胆而热烈的情感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连偶有的越界挑逗也不过为他平添魅力。如今的萧随锋锐成熟，没有被打磨过后的圆滑，只是锋芒上套了一层糖衣，年少时的顽劣叛逆藏在里头，经年的收敛没有让它消失在成熟的熔炉中，不够完美，但很迷人。
天平的一端是这样一个人，是这样一个人给出的喜欢，假以时日或许会变成爱。时静深总用诸如虚情假意抑或是理所应当强行将天平拨正，但他之所见总是驳倒自身，萧随的真心像光又像水，耀眼，温柔，于是无论如何，天平最终都向萧随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