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献给我>第27章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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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静深逛到花园,芒果树上的果子有的还青着,看起来很涩,有的已经开始变黄,菠萝蜜的树干上的果实还小,密集的青绿小尖刺看着扎手。

  低矮的四季桂香气不浓郁,要凑得很近才能闻到。时静深走过两边都栽着四季桂的小路,树顶差不多只到他胸膛。然后他在花园的椅子上看见一个男孩。

  男孩听到他走路的声音,转过头来,他戴着口罩,咳了一声,眉眼显出点疲态。

  “你是谁?”他问。声音有点哑,透着浓重的鼻音。

  “我叫时静深,时间的时,安静的静,深浅的深。”时静深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周安。一周的周,安全的安。”

  “你不姓时?”时静深颇有些意外。

  “我不想要,我就要我原来的名字。”男孩又咳了几声,小声说。

  他停了一会儿,悄悄地盯着时静深的衣服看,又说:“你是这里新来的哥哥吗?”

  “不算是,一星期之后我就会走。我可以在这里坐下吗?”时静深站在圆形的石桌前的一个位置,对着周安,问。

  “但是我生病了,你坐在这可能也会生病的。”

  “没关系。”时静深坐在他对面,“没人陪你出来吗。”

  “茵茵姐陪我出来的,但是她说有点事要做,让我坐在这里自己玩,不要乱走。”

  时静深看着周安,余光撇到花园的另一边多了一道栅栏门,于是指着那道门说:“你走过那条小路吗?”

  周安转头去看,说:“没有,茵茵姐说那边在建一栋小楼,等建完了会很漂亮,我们可以在里面看到自己画的画,还可以去那里找哥哥姐姐们说话。刚才茵茵姐就是从那里走掉的。”

  九点的太阳不烫,但也照得人微微发热,花花草草生机勃勃,一只蜜蜂在两人中间飞过。

  时静深陪了周安一会儿,张茵回来的时候两个人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周安的额头已经晒出了薄汗,于是张茵牵着他回去了。

  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到时静深腰部的栅栏门没有锁,连着一条砖石路,青草在缝隙间窜出来。

  小路拐了几拐,尽头一块小空地,入眼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尖顶上甚至做出了烟囱的形状。楼外墙漆成偏黄的棕色,还绘了木头的纹路。

  方亭正在指挥着人把箱子往里搬,时静深好奇地问了几个问题。方亭回答说:“建了小半年吧,你上次来之后小半个月开始建的。箱子里都是小孩的画之类的东西,打算把一楼做成个展厅,他们的作品以后就放在这里。二楼的话计划是做成聊天室,你知道的,小孩子容易拧巴、。三楼目前还没有具体的规划,就先空着,以后总有要用到的时候。”

  时静深了然地点头,说:“他们应该会很喜欢这个地方。我刚刚在花园看到周安了。”

  “瘦吧。”

  “是挺瘦,不过还挺开朗,我问他为什么不换个名字,他看着还不太高兴。”

  “他说那是他爷爷给他起的名字,他才不换。”

  康乐园的运作是很稳定的,虽然人手不多,但是井井有条,所以其实时静深没太多能帮上忙的,只等着晚上孩子们的活动时间,陪他们在花园玩。两三晚之后新来的三个小孩也和时静深熟了一点。

  很多时候活动的地点都是在花园,但时静深来这里的第五天晚上下雨,他们就在活动室。

  时静深说话间隙里看了一眼天气预报,上面显示未来五天都有雨,预计降水量还不小。

  他瞥了几眼就收起手机,因为好几个小孩又围到他身边了,看着他衣服上生动的卡通人物形象赞叹,还拉着他陪他们玩游戏。

  第六天的晚上,时静深躺在酒店的床上,看着萧随前天白天给他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G市,要不要他去接。他当时回绝了,不过看着天气预报上一延再延的雨天和黄色暴雨预警,内心有些动摇。他看着屏幕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到一边睡觉了。

  第七天吃午饭的时候,时静深一再许诺再过半年回像以前每一次那样来看他们,小孩子们才不舍地和他说再见,时静深戴着前几天小孩子们给他送的五颜六色到有些扎眼的手链,和他们挥手。他并没有多少留恋,午饭之后把行李箱里的礼物交给方亭,让她分给孩子们。方亭早已经熟悉这套流程,抱着小箱子,目送时静深打车走了。

  检票口排的队有些长,时静深前面是个一头银白头发的男生,带着耳钉。大落肩的长T,一整个背后图案做成泼上去的油彩效果,下身是短裤和板鞋。

  男生比他矮小半个头,时静深看完天气预报时抬头时,男生刚巧点开一个社交软件,手机壁纸一闪而过,他觉得那很像是许蔺。

  上了车,时静深找到座位,发现男生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耳钉是很简单的星星款式,长T的正面是纯白色。察觉到有人,男生曲起腿贴着椅子,眼睛没离开手机,在打字。

  既然没有交流的意思,时静深也不会主动开口。他跨步进去,腿岔开,行李箱放在中间。这趟列车空间还算宽敞,这么做也不会很挤。

  列车驶出站台,窗外即刻下起了雨,玻璃窗上都是斜飞的雨丝,伴随着轻微的“啪拉”声。时静深专注地看着外头看不清的景色,一会儿垂眸给萧随发了个消息。这时,身边的男生突然开口:“你的侧脸很好看欸,我可以给你画副速写吗?”

  时静深闻言转头,“抱歉,我不喜欢别人留下我的任何影像。”

  “正脸也好好看!”男生眼睛亮起来,他的眼睛很生动,小鹿一样,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真的不可以吗?你不用摆姿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画完之后可以把画像送给你,我什么都不留,真的!”

  时静深想到许蔺说过他的白月光是学艺术的,上次在朋友圈看到也确实是银白头发。这样看来,很有可能是给他遇上了。

  时静深答应了,男孩立刻从包里翻出一个素描本。

  时静深:你的白月光去D市了?

  许蔺:现在是男朋友。

  许蔺:他叫夏今。

  许蔺:是啊,你怎么知道,你碰到他了?

  时静深:可能吧。

  时静深:【分享图片】

  时静深:他坐这班火车吗,如果是的话,他在我旁边。

  许蔺:那还真巧,他要去G市看展,我不能陪他,他还和我闹了一天。

  许蔺:他是不是说要给你画画?

  时静深:在画了。

  许蔺:想不到你还真答应啊,不像你。

  时静深:我坐在他旁边联系他的男朋友,总要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吧。

  时静深:不然看起来还挺奇怪。

  许蔺给他发了一串哈哈哈。

  许蔺:明智的选择,不过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他很能磨人。

  许蔺:不过你很难磨。

  许蔺:你们俩坐在一块儿,真有意思。

  许蔺:等他画完了你估计就要觉得他吵了,小话痨一个。

  许蔺:建议你先把耳机戴上。

  没过多久夏今就画完了,把纸一撕递到时静深身侧。时静深拿过来一看,画面把他的上半身和玻璃窗都包括进去,画得很传神,笔触利落而仔细。

  “谢谢,很好看。”

  “没事儿,你也要去G市吗?”

  时静深点头。

  于是夏今就在旁边说开了,时静深听他叽叽喳喳地说中心区的后印象派画展,画展的中心作品是一位以风格飘忽为名的油画大师早期的一组油画,这次展出多么多么难得,这组油画是当时博物馆花了多大力气才说服一位私人收藏家捐出的;接着话题就转移到了那位私人收藏家对于这位油画大师的画作是多么的痴迷,甚至在家里专门开辟了一间房屋用来收藏他的作品;然后赞叹了一番那位油画大师的作品,又如数家珍般从大师的作品风格说到他的生平经历,语气里都是控制不住的仰慕。

  时静深想确实是挺吵,不过他听着觉得还挺有意思。

  “可惜了,美术评论界对他的作品都是褒贬不一,甚至对他本人的风评也有很多分歧。”夏今轻叹了一声。

  “这有什么可惜的,人生来就要面对各种非议。”时静深平静地说。

  夏今没想到他会搭话,毕竟在过去十几分钟内都只是他一个人在滔滔不绝,时静深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厌烦的神色,但也未发一语。

  夏今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时静深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说:“如果我刚才的言论冒犯到你的话,我向你道歉。”

  “没有,我只是觉得他不应该面对这样的非议。”夏今讲到激动时直立起的上半身落回了椅背上,“他五十三年的人生里结过七次婚……”

  时静深心里涌起一丝微妙的不屑。

  “我也认为这么多次婚姻的确很……总之不会是什么太正面的评价,嗯,我会用多情来形容。他的前三段婚姻最长的都只有两年多一点,第四段婚姻以丧偶结束,连同第四任妻子给他生的一个儿子也夭折了。他有十一个孩子,其中三个夭折了,包括这个。后来第五段婚姻持续了超乎寻常的八年,当时的言论还做出了‘他将会和这人妻子共度余生’的猜测,但是最后还是结束了。接下来就是第六和第七段,第六段持续的时间更长,有差不多十年呢。然后就是他的第七任妻子,他在这段关系的第三年去世了,他的第七任妻子,殉情了。”

  夏今的语气放轻了:“他的婚姻和感情状况一直是别人攻击他的武器,有很多恶意的言论都认为他有暴力倾向,才会导致他前三任妻子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和他离婚,甚至在有一次对他第三任妻子的短暂采访中,她当众说出了‘他是个混蛋’,所以这种猜测愈演愈烈,在他丧偶的时间更是达到顶峰。但是人们并没有抓到实际的证据,而且之后前三任妻子就没有在公众场合谈起过他,加上他的第五任妻子曾经公开为他打抱不平,这种言论总算平息了一点。他也很爱喝酒,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当时报纸上的花边新闻上记下了不少他醉倒在路边或者公园长椅上的照片,所以酗酒理所当然地也成为了攻击他的言论之一。”

  “其实单拎出来这些事情在那个时候都不是什么太惊天动地的事,真正让他饱受非议的是,即使他这么的……放浪形骸,他的画却总是透露出一种宁静和平和。他很多画都是风景,鲜有人物,他的风景画色彩都很漂亮协调,很柔和,甚至有些很浅淡,画中的光感简直无与伦比。不过他极少使用鲜艳的颜色,或者是比较亮眼的颜色,正红啊鹅黄这种,几乎不会再他的画上见到,浅色调和阳光融合在一起,我有时候看他的画会觉得有点想睡觉。”

  “在流传下来的稀少的人物画作中,最负盛名的一组画是他为七任妻子画的画像,我在画册上看过,我觉得他很爱他的每一任妻子。可惜这组画现在在一位外国收藏家的手中,被拍下之后一次都没有展出过。”

  “就是他的画才一直让他处于风口浪尖,因为他的画和他表现出来的形象太不相符了,导致他被贴上了‘虚伪’的标签。在那个时代这是对从事艺术工作的人最严重的批评,我觉得更应该说是中伤,艺术要是真实的真挚的才能被成为艺术,‘虚伪的艺术家’相当于骗子,小人,是很难堪的。”

  时静深突然打断了他:“那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是一个小人,你凭什么认为他的画就是内心的真实流露呢?”

  “一个人可能是虚伪的,但虚伪的人不会一直都是一种虚伪的样子。他的画是始终统一的。”夏今有点不满地辩驳道。

  时静深觉得他天真,不可思议得天真,他甚至比自己还要大上一岁。

  剩下的旅途里两人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