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献给我>第25章 25

  ==

  天蒙蒙亮的时候时静深就起床了,酒店的餐厅客人寥寥,他吃了一份汤面,就到酒店门口等车。

  除了额头两侧的碎发,头发全都梳起来,用黑皮筋挽成一个饱满的丸子,露出没有任何修饰的脖颈。

  时静深今天穿得很休闲,印着时兴卡通图案的T恤富有童趣,及膝的短裤脚口宽松,直而长的小腿从中伸出来,连脚上一双板鞋都有卡通人物的贴纸,和他惯常没有表情的脸格格不入。

  车很快就到,载着他开了十来分钟,林立的商铺店家和高楼住宅逐渐稀疏,一座座高压电缆和串联其中的电线取而代之矗立在蓝天下,几辆货车在有些年头的桥上驶过,在一排绿色隔音板的遮挡下只能看到车顶和鼓起的篷布。

  时静深的目光从上往下,出租车拐了个弯,窗外的景色从脏污的桥柱变成了杂乱的桥下空间。铁网架的不怎么用心,有点歪歪扭扭的,靠近地面的一个地方甚至有个不大不小的豁口,断掉的铁丝很不美观地弯曲。靠近铁网的地方长着一棵三米多高的龙眼树,几根满是绿叶的枝条伸出铁网,底下的根顶裂了人行道的粉红砖块,露出棕褐色的树皮。

  车在一排排三四层高的房子之间穿梭,最后停在了一道围墙前。墙体上方围了一圈低矮的铁丝网,间隔着装了灯,铁质大门紧闭,最上方的门框有个牌子,写着“康乐家”三个字,门旁边的保安亭亮着不明显的灯。

  时静深下车,在保安亭做了登记,看着保安按了几个号码,不久大门打开,一个苗条的年轻女性出来迎接他。

  “时先生来得好早啊。”她推了推眼镜,说。

  时静深朝她一点头,当做是打招呼。

  方亭把时静深迎进去,又轻手轻脚地关上大门,铁门的门页有些年头,避免不了发出些刺耳的声音。

  时静深等她关上门,才和她并肩往里走,边说:“时院长起了吗?”

  “应该是起了的。这会儿应该在办公室里。这段时间热,院长房里的空调大前天开始漏水,制冷也不灵了,这两晚都睡得不好,眼睛下边都有些青了。修空调的说是今天来。”

  “应该早点叫来的。”

  “她不说我们也不知道啊,要不是昨天新新回来了,还要再往后好几天呢。”

  “新新回来了,昨晚在这住吗?”

  “没呢,出去住的,就比你早到一点儿,应该已经在厨房了。”

  时静深和方亭拐了个弯,餐厅还暗着,后厨的光从窗口里透出来。

  两人从侧边的铁门进了后厨。里头蒸汽腾腾,层叠的蒸笼里飘出包子的气味,一桶的瘦肉粥被推到窗口后边,那里有人正把它们一碗碗装起来。

  时静深接过方亭递过来的围裙,口袋那块布印着可爱的小猫图案。他系紧带子,又戴上透明口罩,一转头就看见江新阳躬着腰经过连接前后的矮门,把又一桶瘦肉粥推到前面。

  时静深也矮身穿过那道门,熟练地拿起长勺分装粥,从另一边拿了两个肉包,一个馒头,都放到餐盘上。

  江新阳把粥桶固定好,一转身和侧身站的时静深打了个照面。他极开朗地地笑了一下,挥起手说:“深哥早啊。”

  “早啊新新。”时静深小心又流畅地把手中那碗盛满的粥上举了二十来公分。

  两个人没再说什么,繁忙而有点吵闹的后厨里能隐约听到一阵欢快的乐声——起床铃响了,再过十五分钟就要供应早饭。

  桶里的粥见了底,几十份早餐已经准备好,另一个人推着餐车把餐盘分别放到不同的窗口。餐厅的灯被打开,吊扇运转起来。

  不一会儿,几十个不同年龄的小孩排着队走进餐厅,大一点的自己走,小一点的有人领着,走到各自的窗口。时静深站的窗口来的是十岁上下的孩子,领头的是个男孩儿,看着面生,领了餐小声说了句“谢谢”就走了。

  接下来是个十二岁的女孩,见到是他开心地笑着说:“深深哥哥!”

  “早上好啊小雪。”时静深微笑着说,把餐盘推出去。

  “谢谢深深哥哥。”女孩儿端起餐盘,转身的时候马尾扬起一段弧度。

  十来岁的孩子最多,时静深推出去将近三十个餐盘,说了快三十句早上好,孩子们见到他都惊喜地笑。

  餐送完了,时静深解掉围裙和口罩,在门边看见江新阳靠在墙上,手里拿着袋包子在吃。

  “才吃早饭啊,昨晚怎么不干脆住在这儿,今天还得起个大早赶回来。”

  时静深跟他一起靠在墙上,说。

  “忙活这些干什么,我就来这两天,下午学校还有事,不折腾了。”

  时静深拍了拍他的肩膀,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袋装面包,递给他,说:“多吃点儿。”

  看江新阳接了,又说:“空调漏水严重么,修空调的什么时候来?”

  “床脚的盆都接了一小半,要不是我妈忘了倒,又得拖个一个半个月的。”

  时静深没接这个这个话题说,而是问:“几点钟的火车?”

  “三点,吃完午饭再待一会儿就走,五点钟的时候部门有个会要开,晚上还要去上课。”

  “我记得你以前都是挑周末回来的,怎么这回倒是星期一才来,不耽误你上课么?”

  “嗐,这个周末忙死了。星期六在忙着彩排布置会场,原来推迟的一个活动安排到星期天了,我报了名,又不能退出,起了大早,跑了一整天,晚上学院又有个会要开,得签到,不去扣学分。实在太累了,星期一么,就一节课,不想去了,回来歇歇。”江新阳边嚼边说,语气里透出点不满。

  “回来歇歇,你歇着了么,我每回听说的版本都是你回来做免费劳动力的。累就在宿舍睡一天,别折腾自己,两天坐两趟车跑来跑去的,雨姨也心疼。”时静深捏了捏他的肩膀。

  “也没多远。”江新阳停顿了一下,又说:“深哥,你都不问我逃的是什么课吗?”

  “嗯,那你逃的是什么课?”时静深带着点笑意,顺着说。

  “‘历代总统思想集萃’。好无聊啊,那个老师特别烦,明明就是一门很没有意义的课,节节课都点名,还不让我们开小差,看书也不行,就只能坐在那听他讲三个小时。上星期还布置了一个小组作业,要做演示文稿,还要写报告,三千字的报告,,这个的分数加上考勤就是平时分,占四成呢,期末就是一篇论文。我们现在连小组作业的题目都还没想好。”

  “不着急,慢慢想,想不出来最后随便写点什么上去就好了。你自己都说了,一门毫无意义的课罢了,不挂科就行,不要再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你才大二,应该用这些时间去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时静深想了想,又问:“你后面三天是不是课很多?”

  “你怎么知道,基本都排满了,唉。”江新阳拿手搓了把脸,反应过来,“深哥,你不一样。

  时静深不说话。

  ”我之前和我妈说,她觉得我辛苦,但是还是让我好好上课,好好做这个作业,我和别人说,他们都这么说,你不这么说,你为什么不这么说啊?”

  “因为我不想。”时静深低声呢喃了一句,江新阳并没与听清楚,正想再问,就听到时静深用正常音量说道:“因为每个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等你毕业了,走出学校,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会充满你生活的每一个地方,有些时候还会有难以置信的痛苦,你要学会在这些东西的包围甚至压迫中生活。大学应该是个很美好的地方,我应该说‘大学是一个美好的地方’,不那样说显得有些不识好歹——”江新阳听得不太明白,但时静深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着:“但是毕竟你们还保有一定程度上的自由,在这基础上触摸到这些无可奈何的事情。实际上大学已经名存实亡,现在的高等教育只是在教人们技术,以及顺从。无论如何,你表面上都要接受它,就像你现在有牢骚,最后也是会乖乖交作业,对吗?”时静深转头看他,江新阳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时静深转回去,看着前面的小篮球场,说“这就是原因,每个人都走过了这么一遭,可能他们是希望你早点学会,而且应该要越早学会越好。但是,我希望你可以不那么痛苦地学会,或者装作学会就好了。”

  江新阳还是不太懂,他看着时静深的侧脸,问:“深哥,你大学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吗?”

  时静深低下头,安静了一会儿,江新阳没得到回答,有点不安,正要再说话,时静深才说:“我大学的时候没有这门课,不过有一门差不多的。可惜的是我没能学会。”他稍微笑了笑,很快有抬起头来,手插在裤兜里,一派放松地靠在有点脏的外墙上。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随着王室正统血脉的断绝,N国通过革命建立起来的实行近百年的君主立宪制政体被革命打破,转变成了共和制政体。总统由选举决定,担任政府首脑、军事及外交首领,以总统为中心建立一个最高决策组,负责处理国家事务,每两年向民众述职下设各级国民大会,各议员由直接与间接选举产生,其中部分人员担任政府公职。

  这套国家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了半个多世纪,知道十年前新一任总统上任。共和国宪法规定每任总统任期为四年,可连任两届。这位总统在第一届任期时很是做出了一番成绩,理所当然地连任,政绩依旧瞩目。在第二届任期,N国一跃赶超世界经济总量排名第二的R国,几乎要与排名第一的C国并肩。于是几年来两国你追我赶,经济摩擦持续升级。仍然在这位总统的第二届任期发生了一件更为引人关注的事件——最高国民大会提请修改宪法,将总统最多连任两届的法条改为可无限连任。

  N国立法权与司法权分离,司法由各级法院掌管,立法则由各级国民大会决定。此提案一出全国哗然,甚至在网络上掀起了一波集权制政体的讨论。最终此项提案以七分之一弃权票,五分之一反对票,剩下赞成票的结果通过了。于是在前年现任总统延续了第三届任期。

  网络上关于集权制政体的热议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归于平息。原因有很多,不过时静深偏向是因为虽然总统可连任的届数被调到了无上限,但是国家的政体并没有因此发生什么改变,表面上依旧是带有部分代议制色彩的共和制政体;其次,现任总统在其在位的十年中的确对N国的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初初上任时就着手经济改革,更是在第二任上的二年频繁地全国走访,指导各地民生工作,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招确有奇效,经济增速已经相对减缓的N国再次坐上了高速发展的列车;不仅如此,他大刀阔斧地推进对于吏治的大力整顿,许多罔顾律法的高官被稽查出来,相继身陷囹圄,营造了一种清明吏治的氛围,在民众心中树立了一个非常正面的形象,据国际联盟近几年发布的数据,N国民众对政府的满意度达到了惊人的88.9%。

  “没能学会是什么意思?”这句话江新阳最终也没问出口。他比时静深小了快十岁,但时静深不能算他的长辈,也不完全是朋友,他妈妈看着时静深长大,听他妈妈说他还很小的时候时静深还抱过他。后来时静深上了大学,离开了这里,他们就再也没有交集,直到他离开的几年过后,算算大概是他大学毕业之后一两年,基本上每半年就要回来一次,一次在六月,一次在十二月,偶尔有一年也会来三四次,每次来会待大概一个星期。所以这几年来他们也见过几面,江新阳觉得他对这里的孩子都很有耐心,总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看起来蛮好亲近,于是不由自主地就和他说了自己的烦恼。

  只是他不懂时静深的回答意味着什么,什么学不学会的,听得他一头雾水,不过倒是比他之前得到的类似“熬一熬就过去了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的”答案要好接受一点。

  至于最后的“没能学会”,江新阳直觉最好不要再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