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静深看着无聊的电视连续剧，放在旁边的手机震了一下，萧随发来一条消息。
萧随：周五晚八点。
时静深盘起来的腿伸展开，架到桌子上，动了动因为久坐有点僵硬的腰腿。上个星期留下来的伤还没好全，于是他回复道：“不了。”
没几秒萧随发来一条：“那出来喝酒。”
时静深想了想，回了一个“好”的表情。
二楼今天客人不多，往常坐了一圈的吧台只有三个dom，他们坐在一起，各自的奴隶跪在脚边，两个穿着束缚衣，一个西装革履。
时静深找了个远离他们的地方坐下，萧随还没来，他把自己带的水拿出来喝，边刷手机边等。
二楼的酒吧不像一楼，除了特定的日子，不会有五颜六色的射灯和节奏感极强的蹦迪歌曲，更不会有喝上头的人聚在一起群魔乱舞或者打架斗殴。二楼分了两个区，一个区靠着舞台，光线明亮，吧台也在这个区；另一个区偏暗，照明都由灯带完成，。每个卡座上还悬着一个暖色的圆形灯，不亮，只在桌面上投下圆形的光晕。
时静深在手机上看着一本悬疑推理小说，突然身边来了一个人。他以为是萧随，收了手机要打招呼，转头一看却是个年轻的男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睛瞪圆了，脸颊上有雀斑，很可爱。
“你好漂亮啊。”还没等时静深说什么，那个男生就率先出声。
虽然“漂亮”这个词通常不用于形容男生，但是时静深凭借着一张脸，收获过不少像这样的话或表达这种意思的眼神。他不反感自己被这样形容，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因为他不可否认地拥有一张漂亮的皮囊。许蔺曾经打趣他：“你这张脸，在酒吧一钓一个准。”
男生又补充道：“你不会生气吧，我没别的意思，你不高兴的话我请你喝杯酒吧，刚才的话当没听到好啦。”
时静深刚想说“没关系”，就被另一个男声打断了：“周周，过来，走那么快干什么。”
男生依言过去，时静深顺着声音的来源回头，看见萧随和一个陌生男人走过来，男生几乎是扑过去抱住陌生男人，男人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三个人走进，萧随说：“介绍一下，我朋友，也是这间酒吧的老板，叫他付明朝就行。”他手往旁边伸了一点，刚要继续说，付明朝就抢先了：“我男朋友。”
时静深点点头表示知道，说“时静深。”又对着萧随说：“我以为只有我们两个人。”
“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只是刚巧碰到他们俩而已。”萧随解释道。
付明朝和他男朋友搂搂抱抱地上了楼，时静深和萧随挑了一处靠窗的卡座坐下。卡座在两个区的交界，从窗户可以看见外面各种店面闪烁的霓虹灯牌。
“你找我出来，就是喝酒那么简单？”时静深捏着蝶形杯的颈，抿了一口粉红色的酒液，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漫开。
“喝喝酒，聊聊天，增进一下我们的感情嘛。不然你认为我约你出来是要干什么，约调或者上床？还是你比较喜欢在楼上的房间见面？”萧随的手虚握着方形酒杯，食指上有一枚铂金素圈，光泽很好。
“我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奇怪，你大概不缺朋友，要是想找人喝酒解闷，也有很多人选。我们只是肉体关系，找炮友喝酒这件事，听起来很——可怜。”时静深耸耸肩，抬手解开了长袖衬衫的第二颗扣子。
“我不觉得我可怜，但是付明朝和他男朋友如胶似漆，我的另一个朋友远在北美。我想来想去，大概只有你这个时间了。而且——我们也可以多了解对方一点嘛，只是肉体关系多没意思。”萧随微笑着看着时静深，六月初的G市天气炎热，坐在户外一会儿就能出汗。他不仅穿着长袖长裤，还戴了表——从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开始，时静深就没戴过表。
萧随当然知道那是为什么，因为时静深手臂上都是一圈一圈的勒痕，手腕上的痕迹更是严重，他必须要用点什么遮掩——否则他人的目光落在上面总会显得有些不怀好意。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每次见到时静深，他都是偏休闲的白衬衫西装裤，简直让人怀疑他的衣柜里是不是挂满了这两件套。
“萧总对每一个炮友和sub都这样吗？”时静深端详着萧随。算起来他们俩也见过不少次了，不过他这么仔细盯着人看还是头一次。在酒吧初次见面时灯光炫目，把人的脸都分成红红绿绿的一道道；情境里sub不直视主人是一种规则，更别说萧随蒙过好几次他的眼睛；萧随送他回家的时候他几乎全程看着车窗外……总之，萧随的五官的确无可挑剔，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颌曲线有明显的棱角，但在下巴处收得较平直，不尖，是一段稍有弧度的曲线。
萧随对着他发号施令时总是很有威严，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使时静深没有看着他，也能感受到他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打量，压迫感犹如实质，整个人锋芒毕露。这样的萧随会让无论什么样的sub都低下头颅，心甘情愿地跪在他脚边，令行禁止。时静深确信。
他先后跪过两个人，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萧随和许蔺不同，虽然两个人都是dom，都有着极好的控制能力和威严，但是许蔺性格上比较温和，加上他心中始终住着一个人。所以在近两年的时间里，即使许蔺花了很多心思教他规矩，绳缚、鞭打、边控、耐力训练等等等等，dom和sub之间会做的一样没少，时静深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许蔺并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sub，更像是一个引领者，把他带进这个圈子，教他融入，然后等到那个人回头或者他找到心仪的dom。
萧随完全不是这样的人，他最有攻击性的时候是在情境中，时静深猜想他在工作时大概也是个威严而高要求的上司。其余的时间里萧随从来没有对他摆出过严肃的样子，但是他的目光却几乎总是带着些观察的意味，和调笑、挑逗、欲望一起，投射在他身上。
后者很容易理解，他们的相见本就是欲望使然，又因为欲望，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况且萧随明显对他有很浓厚的兴趣，生理上的也好怎样的也罢，对待一个床伴，佻达的态度反而是最合适。对一个sub可以更过分，就算理论上dom只在游戏中属于支配地位，其他情况双方平等，可是7/24的关系只多不少，更主要的是这个圈子本来就充满了令人不愉快的暴力。
前者就比较难以解释。一对D&S中，身为dom的一方必须具备敏锐的观察力和感知力，才能在最大程度上维持游戏的安全，情境之内，萧随完美地做到了。然而却在情境之外也保持着持续的观察，这种探究很细微，没有被刻意隐藏，大大方方地展现在每一次萧随对他的注视中。
这种浓厚的兴趣只有萧随自己知道为什么，连时静深本人都疑惑对方表现出来的强烈兴趣。在他的自我认知里自己是一个让人提不起兴趣的人，就算有也很快就会没有——他固然有一张漂亮的脸，可是太冷淡，绝大部分时候都一副扑克脸，再好的模样也挡不住漫出来的生人勿进的态度。
这些话还是许蔺对他说的。当时他抱着好奇注册了这家俱乐部的会员，在活动夜第一次踏进这里。Dom和sub都会借着这些活动来结交搭档，满场都是暧昧的灯光和攀谈的声音。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吧台，转着一杯低度数的鸡尾酒，没想到的是有几个sub先后上来搭讪。他一一拒绝了他们，但没有否认自己是个dom。
然后许蔺端着酒坐到他旁边，温和地笑了一下说：“你不是个dom，而且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对吗？”
他点点头承认了，许蔺就看出他的疑问，接下去说：“这样的活动我基本每次都来，至于你的属性……”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直觉。”
时静深没说话，示意酒吧再续一杯酒。
许蔺继续说：“新手想找个搭档尝尝鲜？可别一时冲动被公众号文章骗了，这个圈子里多的是腌臜事。”
时静深毫无波澜地说：“我做过很多功课，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你是个dom吗，你愿意收下我吗？”
就这样，他的许蔺成了搭档。
两年的时间，他们维持着一种貌合神离的关系，许蔺教，他学；许蔺说，他做。在外人看来他们感情很好，其实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感情。没有感情，就没有冲突。他们各自站在对方的边界之外，又如何会有争执的时候呢。
他们心照不宣地抱着自己的原因维系这段关系。直到最后一次约调结束以后，许蔺告诉他这段关系到时候结束了，他要去追他的前男友。饶是孤僻如时静深，沉默良久后也祝他得偿所愿，还说随时可以来找他——这是他基本不会说的话。
再次见到就是在那个雨夜，后来还遇到了对他尚有企图的萧随，还是个最后选择做绅士的萧随。
他又想到那一次和时熹时秀窈出去逛街时在篮球场遇到的萧随，那天他专门叫自己转头，接着秀了，一个花式上篮，时静深觉得有点好笑，在他看来萧随的行为有点幼稚——更往前的时候他已经和萧随挑明了话头，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他。事情按照他的预想，萧随没再提起过这件事情，却又突然搞了这么一出。时静深并不认为萧随是为了让他松口，而是在表达：看，我身材好吧，不懂得抓住机会是你的遗憾。
想到这，时静深的嘴角短促地上扬了一下。
对面的人很明显在走神，萧随也没有叫他，一口闷了杯子里的酒。辛辣味让舌尖微微发痛。他用牙齿磨了磨，看见时静深短促地笑了一下。
“想到什么了？”
时静深回了神，喝了口酒，回答：“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萧先生对每一个sub都这样吗？”
“哪样？”萧随示意侍者再上一杯酒。
“送回家，约吃饭，上床。”
“当然不，我只对我有兴趣的人这样。”
“那你以前的sub知道吗，你这样说，不就等于说你对他们没兴趣。既然没兴趣，为什么还要收他们？”时静深抛出个陷阱。
“兴趣也分很多种，我对你的兴趣和对他们的不一样。”萧随轻松带过，反问，“时先生介意？”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不过身体健康对大家都好。”
萧随听出言外之意，也不生气，笑着回道：“看来时先生不太清楚自己的魅力啊。”
时静深微低了头，也笑：“这倒是新鲜，我还没收到过这样的评价。”
“还在放假吗，还是已经在写新书了？”萧随转换了话题，问道。
“还在休假。”
“每天都待在家里吗，想不想出去走走？”
“萧先生要约我出去？”
“我倒是想，但是我公司近来太忙了，今天能找你已经是忙里偷闲了。”
“有大项目要做？”
“不是，是上市的事情。不过也差不多了，再过一阵就能大功告成。”说到这，萧随的语气都带了些激动。
“那提前恭喜了萧总了，等你公司上市我一定去买股票支持。”时静深朝他举了举酒杯。
“借你吉言。”萧随也拿起杯子，呼应时静深的动作。
萧随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两声，屏幕亮起来，排出两条信息。
小意：二哥，我后天回国！记得来接我！！
小意：【图片】
萧随看了一眼，是下午四点到的飞机。
二哥：知道了。
二哥：爸妈和大哥知道你回来吗？
小意：知道知道。
小意：我刚和他们说了。
小意：我男朋友也要一起回来。
小意：【叉腰】.jpg
二哥：这么宝贝，照片也不我们看，怎么舍得带回来了。
萧意不回他了，萧随也不追问，由着她去。
“有好事？”萧随刚一抬头，时静深就问道。
“不是什么好不好事，家里的妹妹要回国了。”
“她在国外上学吧。”
“对，我们兄妹三个都在国外上的学。她出去的更早，高中就在国外读了。每回回来都让我去接她，抓着我一个人折腾。”他虽然这么说，他面上的表情却是笑的。
时静深不说话。
“你呢，是独生子女吗？”
“是。”
“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我父母从小对我大哥就要求很严格，我小时候经常会想：‘还好我不是大哥’。”
时静深面不改色：“他们没什么时间管我。”
萧随“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显而易见的，类似的话往往代表在这个话题上已经无话可说。
两个人自然地说起别的东西，大部分时间都是萧随再说，时静深不时应和两句。萧随觉得他并不是很在意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出于礼貌做出回应。说着他们是肉体关系，却又没拒绝他的邀约；既然感觉无话可说，却又不走。他看起来就像是拥有大把时间却不知如何消遣，或许坐在对面的是不是他都没关系，他只是需要一件事来帮他度过一个无聊的夜晚。
萧随不禁想：他会写出怎样的文章？他这样的人，就像是休眠火山上的天池，居然，也会有陷入欲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