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献给我>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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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自杀

  我是人格分裂症患者,永远挣扎在绝望的漩涡中,断断续续地看这个世界十数年。

  如今我要死了。

  海边的浪不断拍打在岩石上,经年的侵蚀让下部的岩石往里凹进去一块。这是个货物吞吐量客观的深水港,远处的大型吊臂不停地抓取和转运着集装箱。

  没人会注意到我,没人会注意到一个单独的人。

  我转过身,背向大海,倒了下去。

  海水包围了我,流进口鼻,渗进肺里,挤压空气,窒息感很快出现,手脚开始无意识地挣扎。

  我在海水的压力下费力地睁着眼睛,太阳光线穿透浅层海水,投下一道道散射状的光柱。这个场景和那场不断发生的梦高度重叠,梦里的孤儿院、小孩子的身体、男人的肩头、眼睛里有旋转圆圈的行人、大厦外墙大屏幕上睫毛挂满冰雪的狙击手没了呼吸…一幕幕场景闪回。梦的最后,是一片生长在海底的蓝色树林,我游进一个树洞。

  我不断地下沉,下沉到阳光都到达不了的地方,失去意识,长眠在海底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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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挣扎

  我站在一个花园的角落。花园连着一道小门,陈设比较简单,栽种的花木长势喜人,虽然面积不大,也足够成群结队的孩子们玩耍。

  我站在那端详了这花园一会儿,发现我的视野高度不像是一个成年人的,低头查看,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孩。

  我迈开脚步,进入那道小门,里面是明亮的长廊,两边的墙上绘着涂鸦,墙后面是活动室,玻璃被擦得很干净,小孩们在里面玩着游戏。

  沿着走廊往前走,转过一个拐角,我看见一间摆着很多铁架床的房间,想来是寝室。再往前走是盥洗室,小孩子的牙具整齐摆放着 。

  这时,我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个女人。女人眼里浮着温柔的笑意,说:“小凡今天怎么没在小花园玩啊?我正找你呢,你爸爸来接你了。”然后她牵着我的手走到了大门前,那里站着一个男人,长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男人眼睛里旋转着黑色的圆圈,但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孩模样的我。

  男人背起我离开。我趴在男人肩上张望着周围。街道两边高楼林立,巨大的电子屏展示着应季的时装;马路上新能源汽车川流不息;对面街道有一个露天影院在放电影,大屏幕上战士穿着单薄的外套卧在冰天雪地里,端着狙击枪一动不动,出露在外的手冻成了紫色,睫毛挂满冰雪,呼吸带来的肩背起伏已经很微弱,他似乎发现了一个敌人,扣动扳机之后停止了呼吸。街上行人成群结队,每个人眼睛里都旋转着黑色的圆圈,有的快有的慢。只是看了一会儿,我就感到一阵晕眩和恶心。男人似有所感,说:“不要看,闭上眼睛。”

  我顺从地闭上眼,男人平稳地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到男人停下了。于是我睁开眼,看见一波又一波的海水拍打着褐色的岩石,激起乳白色的浪花。我将头扭向左边,视野的尽头是繁忙的港口。

  接着男人背着我一跃而下,奇怪的是在水下我依旧能够呼吸、睁眼。阳光穿透浅层的海水,投下一道道朦胧的的光柱。我们不断下潜,直到阳光也无法到达,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黑暗。不知道下潜了多久,眼前出现一片散发着莹莹蓝光的蓝色榕树林。它就这么扎根在幽深的海底,静谧地生长,随着海水的流动缓慢摇曳。每棵榕树上都有一个树洞。有人从别的方向下潜到这里来,也有人从榕树的树洞中游出。我被带着向其中一棵游去。树洞里是个一简单的居住空间:一张床,一张书桌,上面摆放着未写完的文稿,一个摆满书的书架。男人拉着我在床上躺下。

  我闭上眼。

  我的身体一股强烈的失重感中猛地抽搐了一下,惊醒了。房间一片黑暗,遮光帘将外面的光挡得严严实实。我按开床头灯,后知后觉手掌上的刺痛,掌心的伤口大概是在刚才的抽动中裂开了,纱布上渗出血液。我从床头的抽屉中拿出药箱,熟练地更换好纱布。期间梦中那片湛蓝的海水一直在我脑海中回放。我没有规律地重复做这个梦,那片在海底静谧摇曳的蓝色树林带着神秘的吸引力和我不理解的暗示,但我本能对此恐惧。

  下坠感和处理伤口的一系列活动让我清醒大半,至少现在我难以入睡,索性打开电脑备课。我在S大学文学院任教,S大学全国闻名,而文学院作为其中的王牌院系,更是无数学子的向往之地。具体点说,我专攻整个本土文学体系中的史诗文学分支。

  作为近代纷飞战火的产物,史诗文学最初聚焦于战争中的人,歌颂人的奉献、舍身与牺牲,铭记他们的付出,鼓励人勇敢地迎接危险,献身国家;而在战火平息后到如今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史诗文学并没有衰落,其内涵随着时代的变化不断丰富:在过去,史诗文学赞美志士与英雄,他们的前仆后继传诸后世,他们的峥嵘岁月永远鎏金。而在如今的现代化国家建设中,史诗文学关注各行各业中普通人的坚韧和创造,记录了无数的平凡英雄。许多普通人平凡但充满价值的生活通过史诗文学展现在大众面前,这些故事中感动人心的力量鼓舞人扎根于国家建设中,实现自我价值。

  由于上世纪史诗文学出现并发展时互联网技术尚未传入本国,因此史诗文学的相关资料大多还是以纸质书的形式流传下来,真实的资料大多收藏在博物馆中,而保存在高校的文献室里以供研究的一般是当时或后世的摹本。研究过程中总要不断翻阅和查找这些资料,即使有些摹本经过岁月的侵袭纸张已经发黄变脆,但我还是很容易被划伤,所以我手上总会有细长的伤痕。

  我是个疤痕体质,任何伤口都能轻而易举地在我身上留下不易消失的伤痕。细小或明显的伤痕散布在我的身体的各个地方。造成这些伤口并非我本意,至少不是我这个人格的本意。我是个人格分裂者,大多数时间主人格都在沉睡。我在我二十岁时被创造出来,所以我没有我二十岁之前的所有记忆,过去的痛苦,或者还有美好,和主人格一同沉睡了。不过这大概就是我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吧。

  备好课大概是凌晨三点半,正是夜晚中人体最困倦的时候,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躺回床上,却奇异地睡不着了——我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错,但现在,身体陷在柔软的被褥间,空调运转发出规律的白噪音,闭上眼睛,试着调整呼吸。明明疲惫而困倦,意识却无比清晰,依旧游走在黑暗中,化成眼前彩色的星点和水波状的纹路。在这个罕见的失眠夜中,我再次想起了那片海水与蓝色树林,摇摆的树叶仿佛拂过我的脸颊。

  在东方亮起鱼肚白之前,我终于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