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海帆>第1章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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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至心灵是个危险的造词——这是我刚刚对着一杯茅台悟出来的人生道理。

  人际交往是没什么运气之类的东西可言的。所谓“福”,必然是某种被培养出来的反应,而将之冠以福字则只是给能说的不能说的社会规则再蒙上一层纱。让你好我也好,大家都各有各的好。

  这个造词法危险就危险在,很多时候,与其说是福气来了,福至心灵更像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标志。

  比如现在。看着副宾位上,人模狗样在权钱交易预告集的饭局上还能笑得仙气飘飘的梁帆,我突然福至心灵:这人是真的完全不打算遵守他自己提出来的那个“别联系了,让我们好聚好散”的承诺了。

  半年前孙羽跟我提到过梁帆走人才引进进了教育局。挺合理的。他当年选择去英国读硕士说看中了人家学制短,不就是因为可以用一年几十万换条绕开国考拿铁饭碗的康庄大道?还信誓旦旦说是舍不得离开我这个糟糠太久呢,真能打着算盘当情圣。这半年来梁帆很爱不经意出现在我面前,一次接一次的,好像我们之间的缘份还没被他画上句号似的。

  然后,现在,我一个进校将将满一年的小小美术老师被年级主任和副校长给关怀到了饭局上,给教育局人才梁帆梁科做三陪*。或许当初知道他放着他爸已经给铺好路了的税务局不去非要进教育局,我就该有主动避开的觉悟了?现在想想老孙那会儿犹犹豫豫提起这事就是在怀疑了吧,照顾一下我这种没脑子的把话说明白点会死啊?

  我没掩饰大大叹了口气,无视主任要杀人的脸色,抬手随意撞了下梁帆放低杯口敬过来的酒。饭局折磨人,茅台很不错。酒气热腾腾冲上耳朵,我听到副校长打着哈哈说什么艺术家脾气怪,不懂事云云。

  我倒希望我能更不懂事点。他梁帆当着满屋子的人,施施然下座绕场半小周过来敬我这杯酒时还指不定在脑补什么play呢。爽得耳根都红透了,简直没眼看。

  还被占便宜了,我又叹了口气。可能真的是我没福吧。不过我这人一无远大理想,二只有跟梁帆保持好距离这一近期目标,也不需要那么多福就是了。

  我又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消耗了半盘的海蜇头拌黄瓜,才搞明白他们今天是为了什么坐成一桌的。

  很显然,我敬爱的,拢共跟我对话不到五回但现在看起来比老孙跟我还熟的副校长先生对梁帆手里的市级音体美教育促进项目很感兴趣,而且对其中的特长生保送计划更是很有想法。

  “…哎哎,梁科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啊,诸葛丞相说过,人才最不能妄自菲薄,是不是!国家大力发展人才引进就是为了让你们把先进的思想、技术带回来,应用起来的,”副校长隔了几个人,肥手一个劲儿往我这边比划,“你跟小孟是同学,我虚长你们几岁,多吃了几把盐,今天就倚老卖老叫你一声小梁,好吧?小梁,年轻人就要敢想敢做!局里领导信任你,把项目交给你,你就要带动小孟这些前线教师做出点实绩来!” 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真情流露得就跟他地中海脑门上冒出来的汗一样自然、勃发,在星级酒店优秀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海蜇头没拌匀,我吃了一大口全是蒜泥,被刺激得头疼。

  或许我该辞职了。

  本三陪没什么悬念的领到了送喝多了的老同学回家的任务。

  梁帆一路上倒还算规矩。但一进他家门,人直接圈住我的脖子整个贴了上来。

  我知道这人不会那么容易放我一个宁静的夜晚,但还是低估了一个手握我浑身上下所有敏感点这一重要军事信息的前任的杀伤力。他精准地舔上我的耳垂,指尖在另一边的侧颈上轻轻打着转,偶尔转到耳后发际时又浅浅地插入头发轻挠。

  我没忍住呻吟出声,掐住他的后腰后脖颈,沉浸到了久违却依然熟悉的情欲共振中。

  他的手隔着裤子摸上了我半硬的阴茎。

  我凝了凝神,把他从我身上扯了下来。

  他没反抗,顺势滑到地毯上跪了下来,伸手想解我的腰带。

  我退了退,“别这样。”

  “就一次,只用嘴。”他伸手抓住我的两根指头晃了晃,身体凑近,摆出熟悉的乞怜姿态。我发现我仍有回应他,抱紧他的冲动。

  我看着他,默默摇了摇头。

  梁帆微微抬着脸,眼睫却低垂了下去,微颤着投下好看的阴影:“那你叫我一声,好不好。”

  “梁帆,我们已…”

  他握住我的手紧了紧:“不是这个名字。”

  “我们已经分手了,记得吗?没有恋爱关系了。我认为我们的性关系也应该一起终止,性癖什么的就保持在各自的私人领域里吧。”

  他抬眼看向我,眼泪滚落下来。

  我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对不起。”

  他压抑着声音,“你不要我了…”

  “你提的分手啊。是你转头就走,一走就是去了大陆另一端,”我这两年着实被跟他的这段感情消耗得不轻,说着愈发感到无力,“你总是什么都想要,总是想逼出所有人最大程度上的妥协来找个最优解。你也总有办法达成你的最优解。”

  我闭了闭眼,逼自己继续说下去:“梁帆,你很能干,会成为社会上很厉害的人的。但是我没什么追求,也不愿意为了这为了那的妥协。我们两个不合适,你能理解吗?”

  “能啊,我太能理解了。我世俗,玫瑰面包都想要,就算面包会把玫瑰压变形而玫瑰的刺会扎进面包里。”

  梁帆松开抓着我的手,捂住眼睛:“但是孟明海,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跟你一样幸运,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能得到应有的理解与尊重。不是每个人都能被支持着去做想做的事,当想当的人,过想过的生活的。我想要的东西,通常是需要我去,死命争取的。”

  他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去了卧室。

  我听着水龙头的声音默然半晌,最后整了整衣服,半坐在玄关处的鞋柜上,想等等看他还有没有什么事。

  梁帆洗完脸走出来,神色声音都宛若平常:“再履行一个曾经的承诺可以吗,大海?” 他手心放着一个旧旧的小海豚玩偶,“没电了。你说过没电终身包换的。”

  他静静看着我,湿润的眼睛藏着痛苦,让我有一种这人懂得爱,在爱我的错觉。

  去年有段时间频繁找老孙喝酒诉说情伤,后来把她搞得很不耐烦,规定一顿宵夜只能聊10分钟的爱情,如果我请客就再给加10分钟。

  某个微风正好的深夜,我举着羊肉串对着月亮叹了口气,正准备开启那天加时版爱情频道的后10分钟,老孙直接一个猛子扎向大马路。还没等我喊出一句失恋的是我你寻死觅活做什么,下一秒大侠就拎了只咪咪叫的小野猫扔进了我怀里。

  大侠说,“分一点你的爱给猫猫吧,它也可怜可爱的需要你。”

  小猫在怀,我选择原谅她暗搓搓埋汰我的爱情,扔下羊肉串抱着咪咪去了隔壁宠物医院。被绑架的小狸花健壮非常,当晚就跟我回了家。稍大一点天天飞檐走壁,英姿飒爽,于是咪咪又改了名叫帅帅。

  在工作的私立初中当上老师后我就从家里搬出来了。目前住在近郊,好处是离学校近,有地方散步,而且晚上还能抱着帅帅看星星。虽然帅帅不太喜欢配合我,星星也不是天天能看到。

  今晚天气不错,适合看星星。我回家后衣服也懒得换,带着帅帅去阳台窝到了摇椅上。初春晚上凉,帅帅钻进了我怀里,转眼从西装内口袋里掏出了小海豚,在我肚子上扑腾起来。不知怎么触发了玩具的发音按钮,有点失真的我的声音夹杂着电流的嘶嘶声传了出来,听得出来电量即将耗尽,我爱你三个字都不成个儿了。

  不知道厂家能不能直接给玩具换电池。不如顺便给帅帅订只小老鼠吧,在里面缝上包猫薄荷,再找人给它录上句大王饶命。想想就觉得可爱。

  “想为帅帅的新玩具出一份力吗?”我笑着接起了老孙的电话。

  对面顿了顿,“你这是被人刺激大发了?”

  “还好吧。我想辞职。”

  “哦,我估摸着你就得辞。那接下来打算做猫玩具?正好,我认识…”

  我打断她,“哎哎,等等,你都不劝劝我的?”

  “……做猫玩具不适合你?”对方试探道。

  得知我又被梁帆几句话扰乱了心神,在纠结还要不要直接躲开他的时候,老孙强行没有感情地插了句,“本号码试图提供中年男式说教服务,接受请继续,拒绝请直接挂断。”

  “接受接受,求求了!”

  “…唉,算了,道理你都懂,”老孙那边点了根烟,吐气声长长的,“我就问你孟明海,你玩得过人家吗?”

  我说我觉得梁帆没有在玩我,他挺真诚的。老孙回,再真诚的感情他这种人都能当个屁放掉。末了还补刀我,反正做屁的滋味你最知道。

  挂断电话后我挠着帅帅下巴问它,辞职带你去流浪好不好。帅帅没理我,眼睛都懒得睁。

  我曾经在无数个失眠的深夜里给自己做“我们不合适”这一心理建设,结果被梁帆一招打掉大半防御力。

  我想我现在是能理解他的。

  人都从小就被社会威逼利诱着去喜欢一些身不由己的生活方式,他又有个再典型不过的中式美满高压家庭。

  想起他那个事业有成父权爹我就头疼。梁叔叔,标准的资本主义和父权意义下的成功男人,给他的家人带来的种种痛苦都是标准的老生常谈。而那些老生常谈对梁帆和他妈妈来说则是日复一日的,具体的,活生生的折磨。

  其实老孙内涵得挺对的。梁帆对我来说是可怜可爱的,我享受被他需要的感觉。

  我的家庭可能算梁帆家的反面。我从没有过父母双全,父慈子孝,慈父严母或者严父慈母之类的符合社会期待的家庭生活体验。我从小就没爹,母亲去世前把我托付给了她姐姐,现在则跟姨妈家的姐姐待在同一个户口本上。姐姐比我大一轮多,是做性别研究的学者,身兼老孙的人生榜样一职,日常爱好是打破像梁叔叔那样的老男人身上的魅力光环。

  我曾想带梁帆来我家。但现在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甚至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去尝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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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陪:指的是酒桌上的位置,副宾是所有“宾”中第三重要的,位置次于主宾和副主宾,跟副宾对应的是副陪,按顺序是“三陪”。

  面包与玫瑰出处:

  第一個喚出「麵包與玫瑰」這個口號的人,其實是 Rose Scheniderman(1882-1972),美國早期的社會運動與女性主義者,她也是為美國女性爭取投票權的重要推動者之一。在她的演講裡曾經出現過這樣的一句話:「勞工需要麵包,但是她也必須有玫瑰」(The worker must have bread, but she must have roses, too.)。所謂的麵包,代表的是工資;而玫瑰,則代表著尊嚴(dignity)。

  對於企業來說,勞工販賣的是體力和時間,於是企業總是認定工資即代表著體力與時間的對應價格。但是 Scheniderman 說,不是的,生活不單單只需依賴麵包而已,「女性勞工需要的是生活的權利(the right to live),而不只是生存(to exist)── 那種生命的權利(the right to life),就如同所有富有女性所享有的生活權利,包括陽光、音樂、還有藝術。」(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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