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场合不对, 周易虽然意外,但也没有垮下脸。她素来喜欢对我动手动脚,这次也不例外, 她一改懒散的样子,站直了身,不管周遭人多少的余光都在我俩身上, 贴着我的耳朵:“晚上回家说。”
回家。
我发现周易好像竭力的想要和我说明我们还有家,我们感情始终如初,她现在这副模样真的好像她妈妈。可她是不是忘记了, 我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被家里赶出来身无分文的齐简臻了。或者说, 她是不是真的以为,她不说我不问, 我们就可以和好如初了?
“在这里说。”我板着脸,手上端着装样子的酒杯随手放在了一旁, 同她面对面。我常常说赵壹笙不笑的时候凶巴巴的,但实际上我也是一个德行,或者说, 我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太好接触。眼下,我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易,我明显瞥到了站在一旁的李航一直给我使眼色。
是,今天是唐纳德攒的局, 周易是唐纳德的亲学妹,是他邀请来的咨询高层。
我不能不给面子。
人在社会上混,该给的面子要给, 能怎么办, 哪怕面前的人是我最熟悉的人,是我的前妻, 可她同时也是大领导的客人,是我必须微笑以待的合伙人。我只能重新端起自己的酒杯,冲着周易微笑,点头后,转身。
周易的身份摆在那里,她来给我小蛋糕就已经引来不少的目光了,这种场合我们不是主角。她自然也不能追过来,我站到赵壹笙这伙人中间的时候,瞥到周易看着我,我皱了皱眉,更加不爽了。
“Iris想没想过以后跳槽做PE啊?”有人这样问我。
PE
Private Equity(私募股权投资),问这种问题的,我简直觉得对方没有带脑子。我今年33岁,已经是bulge bracket的D了,还很有可能成为申城的ED,我得是脑瓜子被人踹出去多少脑花才会选择跳槽去做PE?的确,做我们这行的离开投行之后大多数都选择去buy-side(买方),也有一些人转到了industry/commerical banking,像赵壹笙这种后来去做in-house M&A/Strategy的也有,但那不是我的追求。
我要做到MD。
不求什么最年轻的MD或者什么亚裔MD,那些无所谓的定语都很没意思,只是要做到那个位置就好。如果非要说原因,那就当我是赌气要证明给周易那对没眼力见的父母自己有多出色吧。
从头再来?大可不必。一天到晚都是和客户吃吃喝喝,我可不想让自己年纪轻轻就脂肪肝。
“我们Jane可不用跳槽。”这种场合我当然不能怼人,正想着该怎么回复这个没眼力见的,庄亦清不知道从哪出来了,她直接挽上了我的胳膊回那个人,又偏头看了看我,“是吧,Jane。”
我笑着点头。
不过,姐妹,你干啥要叫我Jane。我感觉很奇怪诶!
在场的大家职位差不多,平日里阴阳怪气也惯了,忽然来个庄亦清这种搅局的,顿时觉得新鲜。几个人目光纷纷看着庄亦清挽着我的胳膊,我也低头,看了下她的手,没说什么,和大家介绍:“Viola,BGC咨询高级合伙人庄亦清,庄总。”
在场的不是没有咨询,眼前不就正好有一位咨询大佬。
卓舒清笑着和庄亦清拥抱,话题自然而然跑到了卓舒清身上。我站在一旁,偶尔迎合,脑子里还是周易癌症的事情。觉得有些没意思,我默默地退出了话题,走到外面。
“妈的没劲。”赵壹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她见我一个人站在这,也不知道从哪顺过来一根烟,递给了我。一边点一边和我吐槽。
赵壹笙果然还是那个赵壹笙,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但碍于场合又很小心地压住了音量,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我们,这才和她说:“你怎么还这样?”
她瞥了眼我,眼神里满满都是“你不也这德行”
我耸肩,默认。我适应不了这种场合,所以一直在做这行,给人做PPT画大饼,可赵壹笙是怎么回事?她可是后来想不开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并购的,怎么也受不了这种场合了。
“我在高科的时候,祝施那狗逼不爱应酬,都是我出面。烦都烦死,还让你去做PE,我的妈,快点离那群酒囊饭袋远点吧。尤其是CJ那群,什么几把东西啊,大肚子鼓鼓,脑子空空,不对,满脑子黄色废料。垃圾!”显然赵壹笙对于刚才有人说让我去做PE也有点微词。
我笑笑,就说为什么我会和赵壹笙玩得好呢。
“无所谓别人怎么说吧,我是不打算辞职的。为了我司的employee cafeteria(食堂),我一定会干到退休的!!”我雄心壮志!为了食堂和永远报销的各种开支!
身后忽然传出了一声笑声,我和赵壹笙默契地回头,看到周易站在我的身后。她的手上还端着一杯红酒,在背后的明亮灯光下,显得是那样的……
宛若神祇
她眼里的笑意转瞬即逝,从我熟悉和怀念的小女孩周易又变回了高贵的合伙人。她走上前,和赵壹笙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转而看向我,笑着调侃:“JPM的自助餐这么好吃吗?”
我耸肩,算是回答。这行的餐食说实话都不错,但有一说一,JPM的饭的确要比MS的好吃太多,当然,这不排除我之前在MS忙成死狗永远只能吃垃圾三明治的原因。
“聊聊?”周易和赵壹笙很熟悉了,她可不在乎会不会冷落赵壹笙。
所以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我很佩服周易,其中有一点就是周易对待外人的态度上。她可以和CEO唐纳德同桌吃饭,也能像现在一样,近乎无视邺城新贵赵壹笙的存在,视若无人地和我说私人话题。她很傲,当然她也有傲气的资本。
赵壹笙捏了捏我的肩膀,很是识相地离开。临走,还是吐了口烟在我和周易中间,果然引来了周易的咳嗽声。
坏心眼儿。
我笑了笑,随后下意识地拉着周易往另外一侧走去,一边走一边把口中的烟吸了两口,找到垃圾桶,按灭。
“我知无不言的,简臻想知道什么,就问我吧。”周易背靠在墙上,不管自己的后背会不会被蹭到。这样的举动是过往的周易断然不会做的,她素来在乎自己对外的形象,就像是这种在晚宴的时候跑出来和我说话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现在却发生了。
在我们离婚后的三年,邺城,JPM的中秋晚宴上。
我想知道什么呢?
坦白讲,我不清楚。在周易面前,我那点小心思她最是了解不过,她就像是个老道的捕鱼达人,而我就是她的笼子里面被她所喜爱的一条,小丑鱼。
“是查到了我在赛达西亚的医疗记录了吗?”周易望着我,语气温和。好像根本就不在乎我查到她医疗记录这件事情,和我不一样,她自小就在接受近乎美式的教育,对自己的隐/私很是在意。但此刻,她好像早就猜到我会这样做一样。
我讨厌被人看透的感觉,哪怕这个人是周易。
“我想,能帮你这个忙,并且能查到的是李航。”周易终于站直了身子,她向我走近,说出她的猜测,“简臻,你我是合法的婚姻关系,李航查我的医疗记录,这侵犯到了我的隐/私,若是我想,我可以告他的。”
告李航?婚姻关系?
“你敢?”我笑出了声。
周易极为在意自己的名声,对自己高要求严标准的,她能允许自己去控告自己的前妻的朋友?不会的,就像是我们离婚时,就算我不出面让赵壹笙的律师团解决问题,周易就算生气也只能忍着,她才不会做让自己人设崩塌的事情。
“他是你朋友,我不敢。”周易很是坦荡,但她说,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信你个鬼。
“我想和你说的是,李航的确是把很好用的刀,但简臻,你要知道,刀刃要对的是外人。”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教育我了。我实在没有原来的那种好脾气了,我面对着她,盯着她的眼睛,嗤笑:“难道你不是外人吗?”
“周易,我们离婚了。2019年12月30号我提出了离婚申请,你填了D80A的表格记得吗?”我这话说得其实蛮不留情面的,B国的法律对我们这样结婚一年后终止婚姻关系不是分居的婚姻状态有着明确的规定,基本上只能以对方有不合理行为进行婚姻终止。其中不合理的行为就那么几个选项,physical or mental cruelty、verbal or physical abuse、being irresponsible with money、being sexually unfaithful(精神虐待、身体虐待、对金钱不负责任、性不忠),我当时的思维一直不在线,为了让周易净身出户,给她打了视频电话逼她填写了D80A也就是性不忠的表格。
这是我手握她的重要把柄之一。
也是我能够拿到周易全部财产的原因。
提到离婚,周易果然避开了我的目光,她望着远处。因为这样的神情,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像是一层小刷子,遮住了她眼里的光。
“我在赛达西亚做了手术,筋膜外全子宫切除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