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班的程稀火了,因为一杯奶茶。
事情发生在九月的第二个星期一。
傍晚时分,天色还未开始暗下来,高二教学楼下,许多学生刚吃完晚饭,三五成群从食堂漫步走着,嘻嘻哈哈地不知道谈论什么趣事,也有同学抱着几本新买的教辅或闲书,一看是从书店那边过来的。
不过是非常寻常的一天,直到几声尖叫划破长空。
抱着书的同学怔在当场,人们停止了谈笑,望向新鲜的“案发现场”,露出十分复杂的神情。
有的同学投出怜悯的目光,像是要当场做祈祷,有的就没那么有“良心”了,憋不住气在一旁笑出声来。
只见男生头发上、身上都是流动的奶茶,白色的校服慢慢被浸染成褐色,还有几颗黑色珍珠点缀在他的身上,与男生黑一阵白一阵的脸色相映衬,竟然显得有些好玩。
离男生不过几步的闵悦也被波及,但还好只是裤子被溅到一点,没有对面的周泽凯那么狼狈。
闵悦笑看着狼狈的周泽凯,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闵悦怎么能不幸灾乐祸呢?她还想送上几斤奶茶,好生感谢这位侠人义士呢?
于是抬头看一看侠士姓甚名谁,只看见三楼正上方有一个短头发的人飞快地躲了回去,连对方是女生男生都没看清楚。
只知道那个方位,应该是八班的。
闵悦收回目光,把一包纸巾递给周泽凯,看着他身上的奶渍,哂笑:“怎么说,你发毒誓还挺准的,这么快就生效了。”
周泽凯接过纸巾的手停在半空,脸上很是不痛快,但自知理亏,没回话。
“就这样吧,我们彻底结束了。”
闵悦留下一个礼貌的笑,然后走过几个呆站在旁边看戏的同学,踏着晚自习铃声,隐没入这栋教学楼中。
事情发酵几天过后,那天的事情传至整个高二年级。
闵悦也知道了那天泼奶茶的侠士叫什么名字。
“是八班的程稀,和周泽凯一个班的。”
“程稀我知道,我和她高一一个班,她泼的?不可能吧?她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
“千真万确,八班有人说她后来还找周泽凯道歉来着,周泽凯气得没理她。”
“所以真如传闻所说,因为程稀泼周泽凯奶茶这事,闵悦觉得周泽凯和别的女生藕断丝连,不清不楚,于是就分了?”
“周泽凯长得帅花心谁不知道啊,他欠了风流债没还清楚就谈新的,闵悦知道了肯定得和他分啊!这票我站闵悦,大女主!”
“不是?他们在一起才几天吧?周泽凯不得发疯?”
...
传言传到闵悦耳朵里的时候,她一阵恍惚,自己这个当事人都有些好奇,上诉所说,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然而没过多久,闵悦差不多知道了答案。
周一下午体育课,好巧不巧,正好是高二二班和八班凑到一起上。
有同学看见三位当事人出现在一个画面里,明里暗里,连连起哄。
体育老师来了,看不明白大家脸上过于兴奋的表情源自哪里。
考试考得好?刘德华要来开演唱会?最后他摸了摸自己新剃的头发,总不能是觉得他新换的发型帅吧?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你们今天状态不错啊。”
体育老师人高马大,剃了个短寸,一只手叉着腰,皱眉瞧着两个班的同学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交头接耳,然后抬头看了眼悬在头顶的烈阳,悠悠说道:
“那就加跑吧,男生三圈半,女生不变。”
底下众人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回来,偷偷摸摸的八卦声慢慢转为正大光明的抗议声。
“还要跑啊?以为天热就不跑了...”
“能不能不跑啊老师!”
“你们女生知足吧,我们还加半圈!”
“不是吧,老师,还带偏心的啊?”一个男生嗓门大,冲破了其他声音小的抗议。
体育老师嘴角带着笑意,看了那个男生一眼,一边走动着,一边眼神随意地看着这群躁动的学生,“对啊,偏心你们男生。”
底下女生被这话逗得齐齐笑出声来。
“和以前一样,不能跑的提前在我这报名,男生女生都可以报名。”
“老师,我不能跑。”
几个女生首当其冲,纷纷举手,体育老师也没问原因,原因他大概知道,爽快地点头默许了。
只有一个女生举起的手,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慢慢走到女生的侧前方,带着点不太相信的眼神笑着问:
“你怎么不能跑啊?”
去年体育也是他带的闵悦,他记得闵悦可是在去年的运动会上拿了3000米一等奖的。
“肚子痛。”闵悦把手放下来,坦坦荡荡地答道。
体育老师点点头,随即补上一句,“那你们不能跑的,自己自由活动,先说好,回教室的不准闹腾,要是被隔壁班老师举报了,你们全得加跑。”
“好~”知道要迎来烈日下的长跑,底下同学不甘不愿地应道。
体育老师看了看表,正准备说最后两字,一个男生打断了他。
“老师,我也不能跑。”周泽凯个儿高,站在后头,直咧咧地看着老师。
“怎么,你也是肚子痛?”
底下哄然大笑,有的人看看周泽凯,又看看闵悦,脸上带着专业看戏吃瓜人的表情。
“没...不是,我,”周泽凯支支吾吾,眼神闪烁不定,“我上周刚做手术,医生交代最近不要剧烈运动。”
“什么手术?”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手术。”周泽凯挠挠头,无辜地看着他,“就往肚子上开了刀。”
“那的确是不能跑,”体育老师语气和缓下来,加重了声音说道,“还有谁和他这个情况的,提前说啊。”
没过多久,体育老师捡起地上的茶杯往身后的小休息室走,跑步的去跑步,至于报名没跑的,有的去了书店,有的坐在草坪上聊天,还有的...被新鲜前任堵在操场铁门边。
闵悦一只脚刚踏出网状的铁门门槛,一只手被人抓个正着。
回头一看,果然是周泽凯。
闵悦把手甩开,不耐烦地看着对方。
“为什么不理我?还删我好友?”
“为什么要理你?以及,我们还有当好友的必要吗?”
闵悦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操场上,正在跑步的同学反过来将目光投到自己这边。
周泽凯背对着跑步的同学,低头沉吟,不知道从何反驳。
“...没必要这么绝吧,做普通朋友可以的吧?”
“我不缺朋友,你缺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闵悦笑着说,语气诚恳。
“行,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
“什么叫有意思呢?”
闵悦依旧看着操场,只是目光一直锁定在某个人身上。
她的视线收回来,落在周泽凯的眼睛上。身子也没再靠在铁网上,站直了些。
“瞒一个当然不算有意思,你和你们班的程稀...”闵悦视线又瞥到跑道那边,话锋一转,“做人要诚恳。”
说完,闵悦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过身离开。
“你还是舍不得我吧?”周泽凯突然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语气坚定。
闵悦止步,转身,果然,周泽凯面带胜利者的微笑,歪头看她。
周泽凯步步紧逼,“你吃醋了,你还在意我?”
“不好意思,”闵悦觉得有些好笑,“你不了解我,我从来不吃醋。”
闵悦说的是实话,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她没有为任何人争风吃醋过。
“那你提我和程稀是什么意思?至少证明你还在关心我吧?”
“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会好奇,自己和前男友感情存续期间,前男友和另一个女孩,哦不,多个女孩的‘奇闻轶事’吧?”
一大串话抛过来,周泽凯再次愣在原地,“我,我不是...”
“你现在想要和我解释吗?”闵悦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听到他们是怎么说的?”
“什么?”
“我和程稀。”
闵悦垂下眼,语气轻描淡写,“说你风流花心咯,招惹完别人,又谈了新的,结果人家不甘心找你算账,泼你一身奶茶。”
闵悦说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意望向前方的操场,女生们已经跑完,三五成群地站在一旁休息闲谈,依旧有好奇心重的,边说话,边把眼神撇到闵悦这边来。
“你怎么看?”周泽凯又恢复之前含含糊糊的语气。
“什么我怎么看?你自己的事,你不清楚么?”
“行,那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破罐子破摔的语气。
闵悦这才抬眼认真看他,像是震惊他的坦白,又或是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两双眼睛对峙,下午三点的烈阳打在他们身上,对峙的暗流间,仿佛流淌的是火山熔浆。
闵悦率先败下阵来,目光挪至别处,哂笑道:“真的假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何时,男生女生都跑完了步,三三两两一群,男生勾肩搭背,女生手挽着手,分流往操场两边的大门走去,大多数人带着八卦的神情,往闵悦这边的大门走来。
“当然有关系。”
周泽凯面对着闵悦,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人群朝他们慢慢走进。
闵悦看见了程稀。
短发遮住她大半张脸,两只招风耳从发间钻出来,让她这个看起来安静至极,一不小心就湮没人海的人,很容易让人在人海中看到。
程稀,程稀。
她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过往记忆像海水潮涨,猝不及防地像她奔涌而来,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怎么会知道那个女生就是程稀,明明在此之前,她只是看见她在三楼阳台快速闪过的残影。
短发女孩脸色苍白,被身旁扎着马尾的女生挽着手臂,缓缓向他们走来。
一步一步,像踩在闵悦的心跳上。
她在心里打了一个赌。
“我要追程稀。”周泽凯依旧在状况外,大言不惭地说道,“所以总得和你说清楚吧。”
短发女生停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们,她身旁的女生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成了O字型。
闵悦笑了笑,丢下一句“随便你咯”,潇洒离开。
她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