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叶玲珑第四十四次考虑辞职这件事。

  二十点三十七分,她在“钉钉”软件上考勤打卡下班,关灯关电脑,随着银行网点卷帘门“哐”地一声落地上锁,叶玲珑和孙莉机械性地完成了最后的设防布控工作。

  “叶、孙设防成功。”玲珑在网点工作群习惯性地回复信息。

  她回头看了眼漆黑一片的大楼,终于是清静了,只有外面自助银行区域时不时传出“交易正在进行中”的响声。

  像是个一刻不停转动的陀螺终于停了下来,叶玲珑的头却还昏昏沉沉的。孙莉挽住她的手说,“车修好了吗?我送你回家,有事跟你说。”

  “没,嗯。”

  前天晚上下了场暴雨,叶玲珑开车跟快递小哥撞了下,索性人没大事,她在滂沱大雨中等着交警、保险公司处理完,回到家中已经将近十点多了。

  停车场隔的有点远,路坑坑洼洼不好走,两个人踩着高跟鞋都走得有些累。孙莉想了想说,“我还是决定辞职。”

  玲珑瞥了她一眼,这话小孙莉已经说了快一百遍了。

  “这次是真的,我辞职信模版都要来了。”

  “下家找好了吗?”叶玲珑问她。

  “裸辞。”

  孙莉说得很潇洒,但脚却不小心崴了下,还好被叶玲珑扶住了。玲珑搀住她的手臂说,“那就辞吧,真羡慕你。”

  “嘀”一声,孙莉的小POLO解了锁大灯自动亮了起来,在停车场里显得特别刺目,因为这是唯一一辆剩下的汽车了。

  “别露出这副表情。”孙莉搂住叶玲珑说,“明天我找领导谈,辞职流程走起来都好久呢,还有三个月脱密期。”

  这时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是没完没了无休无止的工作群,网点负责人在问某个客户的贷款上报了没,是政府领导推荐过来的关系户,急着要钱。

  玲珑想幸好今天加班做完了,她回复好信息就把手机塞回包里去了。

  孙莉发动汽车,随手打开广播,正好在放SHE的老歌《你曾是少年》,歌词里有怅然若失与无可奈何。

  唱到“有些时候你怀念从前日子,可天真离开时你却没说一个字”时,叶玲珑透过反光镜看着银行发光的招牌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条线。

  她感觉自己变麻木了。

  “对了,你这个月底存款任务能完成吗?”孙莉转过头看着玲珑,“反正我下定决心要走了,有几个客户给你,省得完不成又被扣钱。”

  叶玲珑隔了半天才说,“完得成。”

  她想了想又改口,“还差一半。”

  “那就给你。”

  孙莉边开车边唠叨,说A的钱在开放式理财产品里到月底愿意帮忙赎回,B想要提前还款钱答应了先存卡里放过月底,C公司账有钱可以转到老板个人卡上。

  “玲珑你在听吗?”孙莉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问道。

  “嗯。”

  其实叶玲珑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辞职了。

  “对了,老秃头最近有拉你去喝酒吗?”老秃头是她们网点的负责人,也是上级行某领导的亲戚。

  空调吹得叶玲珑有点冷,她调小了风口说,“没了,我说我胃溃疡。”

  上一次喝酒,叶玲珑被某个老板灌得狂吐不止,酒桌上他们起哄“一杯酒五百万”。第二天老板加了她微信,发了很多露骨的信息,玲珑就把这个油腻的老板拉黑了。

  结果就是他账上原本的百来万也立马转走了,老秃头还当众批评她维护客户不利。

  “就觉得挺没意思的,还是辞职了算。”孙莉说道。

  她跟叶玲珑聊着天,吐槽起客户和领导,又吐槽着死板的制度和落后的系统。但玲珑似乎并不想说话,她只是随口嗯啊几声。

  叶玲珑来自一个单亲家庭,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妈妈带着她。她很懂事也很乖,985学校金融专业毕业后,玲珑考进了一家国有银行,妈妈很满意。

  只是银行的工作与她想象中并不相同,开始玲珑安慰自己这是刚刚走出象牙塔的不适。

  她在柜台里呆了一年半,做过大堂经理,最近刚刚提拔了客户经理。

  机械繁琐的工作让叶玲珑越来越麻木、疲惫不堪。她工作在监控之下,时时刻刻要保持微笑,给予客户最好的服务体验。不能有投诉、不能有差错,却有无止尽的指标任务和会议培训。

  她觉得好累。

  “玲珑?”孙莉在红绿灯口转头叫了她几声。

  “啊?”

  “你最近是去相亲了吗?怎么样?”

  “哦。”

  叶玲珑记不清手机微信里跟相亲对象的聊天记录是四天前还是五天前的了,他们同时回复了一句“现在有事,下次再聊”。

  大概是因为尴尬,彼此间并没有新的对话发生。

  这时一旁车道停下一辆SUV。车窗敞开着,叶玲珑先看到了方向盘上那双修长的手,是个女人,女人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打着。

  然后视线里是她流畅纤瘦的手臂曲线,锁骨上有一根好看的项链,再然后叶玲珑就听到孙莉探过头说,“萧行长好!”

  叶玲珑看到她转过来的脸,哦,原来这个漂亮的女人是萧卿。

  萧卿对着两人点了下头,这时红灯变绿灯,她们没来得及说更多的话就各自开走了。

  叶玲珑想起了第一次遇见萧卿时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