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坛子

  下飞机的时候,郁折枝解锁手机又锁上的动作重复了起码几十遍。

  四面八方发来的或公事或私事的消息没有消停过,不用点开软件,都能看到未读消息涨得飞快。

  但这里面没有一条是花落月发过来的。

  花落月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不过这也不应当是件意外的事情,毕竟花落月最后一条消息就是来自于上午,她说要去亲戚家做客吃饭。

  这一句就算是告知她接下去很忙,没时间回复消息了。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但郁折枝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理智也不能全然抵消心理上的期待。

  最后一次查看完新消息,郁折枝忍不住低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地走向出口。

  这次她来X市完全不为公事,只是私人出行,也没叫司机,这会儿只能去外面叫出租车。

  当然,没叫司机这件事她也特意注明发给花落月看过。

  结果……

  看来距离打动花落月还差很多距离。

  郁折枝也只能认为一定是自己还不够努力,不够诚心了。

  等花落月出国了,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前一阵子要不是为了工作,事关着一整个公司的人的饭碗,有些事情实在是走不开,她都不想踏出花落月家的家门。

  但好在最基本的理智还在线上,郁折枝分得清轻重。

  以后要不要再拓展一点海外的业务?

  郁折枝一边暗自琢磨着,一边走到路边,还没等她抬手拦车,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叫她。

  “折枝……”

  是花落月的声音。

  郁折枝下意识转过头。

  或许是某种巧合或者默契,花落月正从某辆出租车的后面探出脑袋,然后冲她招了下手。

  看清她的脸,郁折枝一下子愣在原地,险些连手机都没抓稳。

  后面的出租车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示意前面接完客的司机赶紧走。

  郁折枝才回过神来,连忙走向花落月在的那辆出租车。

  花落月推开了后座的门,主动往另一边坐了坐,郁折枝绕到后备箱放好行李箱,然后也上了后座。

  “你是特意来接我的?”郁折枝问她。

  “只是正好有时间。”花落月说道,“原本我想过来等一会儿,要是二十分钟等不到,那我就回去了。”

  郁折枝问:“那你怎么不给我回消息?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花落月看了她一眼,说:“给你一个惊喜。”

  郁折枝有些郁闷地说:“要是错开了,这还叫惊喜吗?”

  花落月笑了一下,说:“等你二十分钟和给你一个惊喜,又不冲突。”

  要是没等到,自然惊喜也不必让郁折枝知道。

  郁折枝一边在高兴,一边觉得怪异,但归根结底好像也没什么不满,只是叹了口气,说:“该庆幸我们之间还挺有缘分的吗。”

  这么巧就碰上了。

  花落月将手肘撑在车窗边,撑着脸颊,侧着头看郁折枝,很放松地笑笑,说:“是啊,确实挺有缘分的。”

  要不是所谓「缘分」,她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这也是她逐渐松动的一小部分原因之一。

  这么多巧合,这么多缘分。

  哪怕放在书里注定炮灰的角色之间,也脱不开某种注定纠缠在一起的宿命感。

  花落月并不是信奉天命的人,这一点体现在挫折感上。

  前世的人生跌到谷底,又慢慢攀升。

  旁人以为她要就此消沉,然后又以为她要大红大紫,却始终没想到她的人生如同山路九曲十八弯,最后仍是绕回到了自己梦想的道路上去。

  这不是运气或巧合就能解释的事,更多在于她的不认命。

  但除此以外,连着三个互不相干的朋友、同事、客户向她推荐同一本书,三次出差都路过同一家店,回家路上总是看见同一个理发师工作……

  类似这样无关紧要的巧合发生的时候,她也会有「啊那就ta吧」,这样顺其自然的想法。

  交朋友有时候也能套用随性的这一面。

  至于恋爱,她那时从没有经历过,但对于这种毫无目的性的事,大约也可以套用「缘分」、「巧合」那一套,放在加分项上。

  怎么换到郁折枝身上就不行了呢?

  因为沈雪凛。

  因为对所谓剧情的惶恐抵触。

  现在沈雪凛结婚了、退场了,甚至来给她这个「炮灰」和第二女主角打了个助攻。

  剧情早已分崩离析,可也没什么惩罚与警告。

  太阳照常升起,街上人来人往,车上的午间新闻播放着最新的国内外要闻,没有一个字与花落月有关。

  她和「剧情」,都只是这个浩瀚广阔的世界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存续也好,灭亡也好,都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有时候花落月也忍不住想,那些巧合真的是所谓「剧情」吗?

  以及那些「剧情」真的是真实的吗?

  不回消息坐上出租车来机场是心血来潮,但她也蓦地想看看,她和郁折枝之间的「缘分」彻底脱离了剧情之后,还剩下多少。

  她叫司机靠边准备下车的时候,一转头就精准地看到了人群中的郁折枝。

  不过这些微妙的东西,她并不准备一一说给郁折枝听。

  随着出租车开回市中心,花落月才想起来问郁折枝:“你这两天住在哪里?”

  郁折枝反问:“你住在哪儿?不会是亲戚家吧?”

  如果是亲戚,她就有点不好意思去蹭房子住了。

  花落月摇了摇头,说:“法院附近的一个平价宾馆,定了两天的房。”

  她特别强调了一下「平价」两个字。

  不是那种脏乱差胡乱将就的小旅馆,但比起郁总平时出行的规格来说,绝对是相当简陋的地方了。

  郁折枝闻言愣了一下,问:“你定的什么房?”

  花落月答:“标间……”

  双床标间。

  最便宜的一间房。

  郁折枝又问:“你一个人住?”

  花落月点点头。

  郁折枝半点不犹豫了,不假思索地说道:“那我跟你一起住。”

  花落月不置可否:“住不习惯可以换酒店,那附近还有一家五星级。”

  “我像是那么娇气的人吗?”郁折枝有点不服气地小声嘀咕。

  花落月只回给了她一个微笑。

  出租车司机在法院附近的路口停下了车,跑这一趟车赚了两趟的钱,省油省事儿,司机师傅心情不错,主动下车来帮郁折枝搬行李。

  搬完回驾驶座的时候,他还不忘送上一句:“祝你们约会愉快!”

  两人齐齐一愣,心说有这么明显吗。

  一路上两人也没什么亲密的举动,什么惊喜缘分用在朋友里也试用。

  难不成她们现在光是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对情侣的氛围了?

  郁折枝想到这儿心底还有那么几分小窃喜。

  旁边花落月比她先反应过来,扭头就朝身后看。

  隐藏在一丛树荫后面的就是一家招牌粉粉嫩嫩的情趣酒店。

  花落月:“……”

  这误会可就大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到郁折枝挺高兴地递过去两张钞票当小费,司机也欢欢喜喜地一踩油门,直接跑了。

  花落月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戳穿这个误会。

  挺尴尬的。

  郁折枝提着行李箱就想往法院那边的方向走,花落月伸手拉了她一把,在她转头往旁边看之前,直接拖起人就走。

  “是往这边走。”花落月提醒了一句,然后加快了脚步。

  郁折枝也顾不上多想什么,满脑子都是花落月主动牵她的手了。

  而且不是拉一下就放开,而是将人一直拉到了她定的宾馆大门前。

  前台客气地请她们做登记:“两位证件请出示一下。”

  登记完,她直接递过来一张房卡。

  花落月看了郁折枝一眼。

  郁折枝问了前台一句:“双人间?”

  前台点了点头,有些奇怪地说:“是啊……”

  郁折枝点了点头,说:“我们就是一起的。”

  原本再订一间房的想法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房间在五楼,郁折枝反倒十分积极地拉着花落月进电梯,语重心长地说:“这样省得浪费。”

  顿了顿,又说:“回头我把房钱转给你。”

  花落月乐了乐,她还是第一回 看见郁折枝计较这些小钱。

  不过说到底,这也是为了体贴她的感受。

  不说有没有效果,至少用了点心的。

  花落月任由她拉着自己进了房间。

  房间在走廊的尽头,推门进去,开了灯,十几平米的小房间,正对门是窗户,两张床,电视机,小书桌,再加一个卫生间。

  乍一眼看过去还算整洁。

  花落月以前出差或者出门旅游,对于这样的宾馆房间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一旁的郁折枝看到这拥挤的空间,却忍不住皱了下眉。

  花落月朝她看过来,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要是不习惯你还能换酒店」。

  或者换房子。

  反正郁折枝在X市也是有房产的,只不过距离这里稍微远一点而已。

  但至少住着舒服。

  郁折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些提议:“我觉得这里也挺好的!”

  花落月没忍住笑了笑,看她那副急切的样子,还是安慰了一句:“那就暂时将就两天吧。”

  她们也不是一直待在宾馆里,行李放下来之后,便又出了门。

  先是去找负责花父案件的律师了解了一下情况,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们便去附近的商场逛了逛,准备随便找个地方吃饭。

  但她们还没进门,就听见旁边有人试探着叫了一声:“花落月?”

  花落月转过头看去。

  长发飘飘的年轻姑娘,一身白裙,细根凉鞋,化了淡妆,看起来气质温婉动人,也不乏青春靓丽的气息,算是叫人眼前一亮的小美女了。

  看到花落月的时候,她面上一喜,几乎下意识地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但紧跟着,她又变得有些局促不安了起来,下意识避开了花落月的视线。

  花落月其实一开始就认出了她是谁,但脸上却表露出几分茫然,礼貌地浅笑着问她:“请问你是?”

  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另一个女人快步上前,一把拉过白裙女人的手,冷冷地对花落月颔了颔首:“一面之缘而已,可能是我们认错人了。阿菡,我们电影要迟到了。”

  说完她便拉着白裙女人,匆匆转身离开。

  白裙女人欲言又止,被身边人拉走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花落月一眼。但到最后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朝花落月笑了笑。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郁折枝感觉的到后来的那个女人的敌意与不友好,不由地挑高了眉毛,有些不爽地问:“那人跟你有仇?”

  花落月扬了扬嘴角:“或许算是吧。”

  郁折枝惊讶,她还以为花落月这样的性格,一辈子都不会跟什么人结仇呢。

  然而花落月又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对于对方显见的怒意和不满,她好像也没有觉得不高兴。

  那些想法在脑海里转了几个来回,郁折枝却做不到她那样的心平气和。

  “不会又是你过去的什么「好朋友」吧?”郁折枝很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不要显得太酸了。

  可惜并不是很成功。

  “不算朋友。我们不熟。”花落月摇了摇头,“只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郁折枝心放下去一半,但没控制得住自己那张嘴:“那你记性可真好,这种路人甲都记得这么清楚。”

  花落月瞥了她一眼,忽的展颜一笑,慢条斯理地说:“其实也不能算是路人甲。”

  郁折枝心又提起了一小截:“嗯?”

  花落月说:“她以前跟我表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