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告

  难得一天提前下班,李助理正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就收到了郁折枝发来的消息。

  短信里就简短的一句要求——

  “明天我要跟花落月出去约会,帮我安排一下行程。”

  李助理来回看了几遍,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出现幻觉了,就是郁折枝疯了。

  或者对面被人魂穿了、换人了。

  如果单单只是安排出去游玩的行程,那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看到这不明不白的短信,李助理还是打电话去问了郁折枝。

  郁折枝也拿做戏给周君曜看的那套说辞搪塞李助理。

  可惜李助理不像花落月那么好骗——或者说「漠不关心」,她跟在郁折枝身边好几年,对她的人际关系也算了如指掌。

  周君曜这些天可是安分得过头了,李助理还特意托人打听过,据说是周老爷子把儿子叫去谈了许久,叫他收心,这两天的行程基本上都围绕着周家的公司。

  放在以前,周君曜这么安静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那么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真的放弃了。

  这种情况,李助理已经告知过郁折枝,而郁折枝看起来比她这个助理还要不在乎。

  虽然觉得周君曜的纠缠很烦,但郁折枝可从未真正因为他耽误过自己的正事,多数时候她视而不见的敷衍大法也是相当熟练的。

  没道理周君曜那边偃旗息鼓了,郁折枝还要这么高调秀恩爱。

  郁折枝知道骗不过李助理,在她追问的时候还是说了实情,她觉得花落月只能被困在医院和住处往返来回,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还要因为郁折枝的爱恨情仇担惊受怕,叫她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李助理听着上司突如其来的善心大发,有一瞬间很想揪住她的领子狠狠晃一晃她脑袋里的水。

  但隔着电话,她做不到。

  当然就算当着面,她也不敢。

  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郁总什么时候这么有善心了?

  李助理很想提醒她,她和花落月之间是假的。

  一个付钱,一个配合演戏。

  相当公平的交换。

  如果不是郁折枝的帮忙,花落月连来A市给母亲做手术的机会都没有。

  无论从哪一点说,郁折枝都根本不欠花落月的。

  当然,花落月也不欠郁折枝什么。

  你情我愿的交易,至少到目前为止,花落月表现得都很不错,听话配合,不多嘴不多事,任劳任怨地把郁折枝身边的木头桩子演下去了。

  郁折枝选择瞒着父亲,那是她的私事家事,李助理也不好置喙什么,但那应该已经是底线了。

  两人相安无事地过完这个年,做完手术,花落月回X市,郁折枝定时去分公司视察,一切回归正轨,直至她们的协议期结束。

  但郁折枝现在在做什么?

  怜悯、不忍,然后心软,下一步就是付诸实践。

  再然后呢?

  可能就是产生感情,觉得不舍。

  李助理权衡利弊,最后提议说:“我可以找人陪花小姐出去玩。”

  “我人在这儿呢。”郁折枝说,“而且明天又没有什么事。”

  想要找点事、找点借口假装在忙,再容易不过。

  郁折枝赶在李助理开口之前定下了这件事:“放心,我有分寸。”

  她是有分寸了,可万一花落月多想呢?

  但郁折枝已经这样说了,李助理就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劝下去。

  李助理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最后问:“你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郁折枝说:“随便……”

  李助理:“……”

  李助理:“至少给个地理范围吧。”

  郁折枝说:“不要出A市就行。我们只有白天几个小时的时间。”

  李助理问:“郁总自己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郁折枝说:“看看她那个年纪的年轻人喜欢什么吧,二十岁……其实也怪可怜的。”

  李助理心有同感,但总觉得这话从郁折枝嘴里说出来有些怪怪的。

  “我明白了。”李助理阻止自己再深想下去。

  虽然对郁折枝的约会要求颇有微词,但在接下这个任务之后,李助理还是认认真真地做了安排。

  隔天早上花落月起床的时候,车和票都已经准备妥当。

  李助理知道她习惯性早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之后,还给她发消息问了下她的意见。

  花落月把这一切都当做工作任务去做,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等到郁折枝起床吃过早饭,李助理就已经在楼下等她们了。

  李助理安排的不是什么大热的景点,而是临近郊区的古镇和高山,比不上另一处的名气大。

  但也是历史悠久,附近还有一个大公园和大商场。无论两人是想爬山还是逛街,甚至玩极限运动都能找到去处。

  说是约会,自然不好再叫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

  李助理将连夜整理好的旅游手册往两人手里一塞,就转身回去继续享受自己的假期了。

  那背影决绝得就像是在说「求你们没事别来打扰我了」。

  花落月翻看着小册子上了车,十分自觉地担任起了导游的职责,问郁折枝:“郁姐想先吃午饭还是先逛街?”

  郁折枝刚吃完早饭还没到一个小时,跟着瞥了眼小册子,说:“先去爬山吧。”

  花落月欲言又止。

  郁折枝看了她一眼,说:“我还没有虚弱到爬不动山。”

  她也是有定期锻炼的习惯的。

  花落月只好说:“那就先去爬山。”

  但还没到半山腰,郁折枝就不得不承认试图劝阻她的花落月很有先见之明。

  临近年底事忙,郁折枝连轴转了近一个月,别说锻炼身体,作息几乎都没有多少规律的时候。

  虽然工作时还精神抖擞,但换成体力活动,就叫她有些捉襟见肘了。

  花落月看看她脸颊微红,气喘吁吁的模样,非常体贴地说:“我觉得有点累了,不如我们去前面的凉亭休息一下吧。”

  郁折枝这回终于没再逞强。

  她们在凉亭里面坐下,各自握着一瓶水,相顾无言。

  郁折枝看着成双入对的行人来来往往,轻咳了一声,问:“你觉得爬山无聊吗?”

  来爬山的几乎都是中年以及以上的人。

  爬山当然是一场有益身心的活动,只是对于「约会」来说,就有些单调了。

  郁折枝并不是真的把这当成约会,但也是这会儿后知后觉,花落月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未必会喜欢这项活动。

  但谁叫李助理给她们选了这么个地方呢?

  郁折枝理直气壮地把责任推给助理,完全忽视了着重圈出的商场以及古镇的选项。

  花落月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又朝前看了看,说道:“半山腰好像就有缆车,我们可以坐缆车下山。往上走要容易一些。”

  郁折枝也不想把时间完全浪费在山上,简单休息了一会儿,便跟着花落月继续往前走。

  与她的疲惫不同,花落月脚步轻快,走出去几步不时还回头看看郁折枝,像是生怕她支撑不住倒在了半路上。

  郁折枝很想说她没有那么脆弱,不用拿那种眼神看着她。

  但最后还是没说,只是加快了脚步,与花落月并肩往前走。

  郁折枝在半路上问:“以前爬过山吗?”

  花落月点点头,然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如果小学时候春游爬公园的小土山也算的话。”

  郁折枝猜也是,从花落月的家庭背景来看,说不定连市都没怎么出过。

  这么想着,她也就不觉得爬山是个糟糕的主意了。

  “以后有机会,多出去看看。”郁折枝又开口说道,“多见见不同的东西,对你没有坏处。”

  这是郁折枝的忠告。

  坐着缆车下去的时候,只有她们两个人,郁折枝又忽的问花落月:“考虑过出国吗?”

  花落月说:“暂时还没有考虑。”

  郁折枝说:“前段时间你老师就给我打电话了,说下学年有个出国交换的机会,你想去吗?”

  花落月愣了一下,问:“郁总希望我去吗?”

  郁折枝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边抱怨似的说:“这段时间我已经给你挡了至少十个邀约了——还是说,你比较希望混进圈子里天天跟他们应酬?”

  花落月知道就算自己想,郁折枝也不会允许。

  更何况她不想。

  出国交换的事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倒不是为了成绩或者履历,只是单纯想去看看这个世界到底跟她前世有多少异同。

  放假之前老师就找她聊过,这一学期她的成绩突飞猛进,老师也是知道郁折枝的事的那一个,知晓她目前没多少经济压力,就特意跟她提过一次。

  那时候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出国是笔不小的花销,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这不像是她母亲的医疗费叫她无可奈何,而且她也很清楚那对她未来的职业规划并没有太多的助益,更多只是出于私心。

  而且她不确定什么时候郁折枝就需要她的配合。

  所以最后她还是谢绝了老师的好意。

  没想到后来老师又给郁折枝打了电话。

  花落月猜郁折枝突然提起来,也只是临时起意,不由有些疑惑:“郁总希望我去吗?”

  郁折枝说:“算是吧……”

  花落月问:“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找个理由帮你免去那些应酬——不是说了吗……”郁折枝淡淡地说道,“而且那对你又没有什么坏处。你跟罗莎都能无障碍交流,出国待上一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缆车很快到达了终点,她们直接往山下的镇子走去,准备找家餐厅吃饭。

  路上郁折枝继续说:“我本来想等你妈的手术结束之后再跟你聊这件事,她那边……要是运气好,还有半年多的时候也足够她情况稳定下来了,我会找最好的护工和保姆照顾她的。”

  更有可能的是她根本熬不过这个冬天,花落月自然更没有后顾之忧。

  郁折枝没有说得太直白,顿了顿才又说道:“而且我想了想,出去见见世面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要是实在害怕,我也可以叫人陪你去。”

  “不用……”花落月下意识说,“我一个人就可以。”

  她顿了顿,看了眼郁折枝,才迟疑着问:“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郁总会突然想到这件事?”

  之前找家长是不得已为之。

  但后续的成绩也好,未来规划也好,理应不在郁折枝的关注范围内。

  如果说郁折枝到现在都不记得她学的专业,花落月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郁折枝却突然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单单只是不想让花落月跟圈子里其他人有交集,方法多的是,况且就算出了国,一年之后她还是要回来的。

  那时候距离她们协议结束还有好几年的时间。

  如果从正常人的逻辑去思考,似乎郁折枝的这些提议是真心地为了花落月的未来考虑。

  “在你眼里,我是那么斤斤计较又小气的人吗?”郁折枝反问。

  花落月摇了摇头。

  郁折枝转头去看周围的人,已经到了镇子上,年轻人的比例瞬间便高了许多,大多三三两两结伴,其中不乏手牵着手的小情侣,一个个都是朝气蓬勃的模样。

  那些人一看便是学生,十来岁二十来岁,一眼就叫人想到「年轻」和「青春」。

  其实花落月跟他们应该也差不多大,但看起来总是沉稳安静得过头,以至于郁折枝都时常忘记她其实才二十岁。

  二十岁的年纪,在很多幸福美满的家庭之中都还只是个孩子,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之下,还时常冒出幼稚的冲动,也正式大胆试错的最佳时期。

  郁折枝基本上没经历过这个阶段,但也并不觉得正在经历着这个阶段的年轻人有什么值得讨厌的地方。

  这也可以算得上一种幸福的象征。

  “我不希望你对我有什么情感上的期待和依赖。但也并不代表我多么憎恨你,我不喜欢你,但也没那么讨厌你、目前这个阶段,你跟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没有亏待自己人的恶习——至少在学业和生活上,我完全供得起你。”

  郁折枝犹豫过要不要说得这么清楚。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哪怕她并不情愿,也或多或少对身边的人产生了更多的了解。

  她也意识到,花落月确实足够「乖」,不是最初想象中的蠢货与麻烦精。

  也确实给她挡掉了一些麻烦。

  而且她还顶着那样一张脸,郁折枝发现自己要坚持宣称自己厌恶她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样的情感转变距离爱情意义上的好感还差很远。但也已经足够郁折枝渐渐把她当成「自己人」来看。

  郁折枝确实不会亏待身边的人——尤其是对于那些听话又能干的人。

  更何况花落月本身就是她用钱换来的,额外付出的那一点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郁折枝决心不再浪费时间跟自己较劲。

  “这个世界很大,人也很多,你早晚都要走出去,看更多的地方,见更多的人,然后真正走上自己的那条路。”

  郁折枝转头看向花落月,神情不再那么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说不上多么温柔,反而认真到有些郑重的意味。

  “你这一辈子很长,不能仅仅看到我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