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那个女孩子在向花落月告白。
花落月脸上的惊讶不比站在拐角处的两人少,一时也没有注意到从另一头过来的人。
郁折枝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从理智上说,这件事与她相关,但这会儿走出去,也只会叫所有人尴尬。
小学妹伸手拉了郁折枝一下,又退回到拐角处,叫那边的人投来的视线落了空。
“这样撞破太尴尬了,还是……还是等一会儿吧。”小学妹很小声地解释,跟着又「嘘」了一声。
但是从她略带兴奋的神态表现来看,她分明就是单纯地想要看热闹。
郁折枝看了她一眼,没有戳穿她。
然后她们听见花落月带着些歉意的声音:“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告白的女孩子结结巴巴地自报家门:“我、我叫江、江一菡,江河的江,一二三的一,菡萏、荷花那个菡,我、我是自动化的,那个……那个,我喜欢你很久了,你能、你能……”
后面的话她磕磕绊绊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但也说明她们之前根本不认识——至少不熟悉,最多就是点头之交。
如果是熟悉的人,花落月肯定问也不问就直接找借口拒绝。
可眼前这个女孩子明显是一个很内向的人,一句话没说完脸色已经涨得通红,羞耻得像是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或许光是站在花落月面前这件事,就耗费了她很大的勇气。
花落月看着她忽的想起什么,问她:“夹在我课本里的那封情书是不是你写的?”
女孩子点点头,红着脸低头说:“还、还有一半,忘了夹进去。我、我一起带过来,这个——”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的后一半。
不同于前一半的情话大全,后一部分反倒更真切一些,写了喜欢上花落月的契机。
花落月当着她的面打开看了一遍。
内容与她猜想的差不太多。
先前看到那封情书的时候,她就没觉得是恶作剧,但她记忆里确实没有那样的一个人存在。
还有那句「我喜欢你很久了」,花落月本能地觉得那份喜欢,跟她自己是没什么关系的。
然而不管是不是恶作剧,原主都已经没有回应的机会了。
况且没有署名,所以花落月干脆选择了放置不管。
在这下一半的信里,她才验证了一部分猜想。
江一菡和花落月是同级,大一刚进校门的时候就碰过面,军训期间离得不远,时常能碰见面,算是混个眼熟。
有一次学校发书,要学生派出代表以班级为单位领取,江一菡和花落月都是自己班上被抽中去干活的人之一。
结果正在门口分书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雷阵雨,没经验的学生手忙脚乱地去抢救随手放到一边的书,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了个透心凉。
江一菡动作慢,也没带伞,先搬完的花落月帮她撑起了伞。
没多久雨停了,不同班级的学生便匆忙抱着书回去,害怕再遇上大雨,江一菡和花落月的宿舍甚至不在同一个区,从图书馆前面的路口分开,就再没了说话的机会。
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原主自己大概也早就忘记了,但江一菡却始终记在心里。
偏偏两人都不是什么外向的性格,原主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际,江一菡是在校园里迎面碰上她都会下意识闭紧嘴巴,紧张得连招呼都不敢打。
但每一次在校园里偶遇的时候,江一菡的目光总会追随她很久,直到彻底看不见她的背影。
只是原主根本不知道这一点。
不过,这种感情就真的是「喜欢」了吗?
花落月将看完的信仔细地叠好,又交还到江一菡的手上,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又问她:“那为什么又突然想跟我说这个呢?”
江一菡拿过那封信就知道花落月的意思,脸上难免失望与低落。但花落月的态度平和,不见轻蔑或抵触,多少让她心里觉得好受了一些。
“因为前、前一段时间……”江一菡声若蚊蝇,“我看见你和你们班上那个女生在一起……”
她看见的是蔡心悦。
原先她以为花落月天性冷傲,不屑与人交际,加上自己生性腼腆。于是便踌躇着不敢接近,连跟人打听追问都不敢,也只有路上偶遇的时候多看两眼。
——是不是真的喜欢她自己都不确定,至少是有些意味不明的好感的。
直到看到花落月跟蔡心悦走在一起说笑,江一菡才发现她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高冷,想跟她交朋友的念头就冒了出来。
然而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对「友情」的追求好像并不那么纯粹。
有一回她撞见蔡心悦和她的室友一起出去吃饭,两个室友也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老婆」长、「老婆」短地互相叫着。
旁边有人觉得她们有病,在她们走后嘀嘀咕咕地嘲讽咒骂了许久,却被另一对真正是情侣的女人怼了一通。
江一菡坐在角落听完了全部的热闹,最终被那两个女人说服了。
女生和女生之间也可以有爱情,也可以当情侣,现在甚至还能结婚。
江一菡懵懵懂懂,再次看到花落月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但她这样腼腆的人,单单是对友情的误解绝不至于叫她能鼓起这样大的勇气来告白。
情书之后又是当面送花。
并非一时冲动而又后悔。
她自己大概也并没有抱有太大的期望,花落月认认真真地拒绝,她失望,却并不绝望,也没有吵闹。
最后她也只是期期艾艾地问:“那、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花落月怔了怔,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抱歉,我不会喜欢上你。如果只是一时新鲜,我对你来说可以只是个不重要的过客。但如果你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却又真的喜欢我,我这样铁石心肠的人或许只会让你觉得更加痛苦吧。”
“这个,我就收下了。”花落月抱着那束花,又祝福道,“以后你一定会遇到更合适的人的。”
江一菡没有再纠缠的意思,但还是没忍住争辩了一句:“不是一时的新鲜,也不是错觉,我是真的喜欢你。”
花落月看了看她,说:“谢谢……”
然后又问她:“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江一菡微微仰着头,盯着她看了半晌,脸颊又一点点泛红了,最后闭起眼睛,说:“我之前路过活动室……觉得你抱着吉他唱歌的样子特别帅特别酷。”
她们的对话终结于后台小门口传来的喧闹声。
有人陆续出来,花落月说要回去找同学,江一菡只好转头离开。
旁边的人看见她,只当是她来给表演的人送花祝贺。除了站在拐角处围观的全程的小学妹和郁折枝以外,没有人多想。
江一菡匆匆往外走,低着头,恰好与拐角处的两人擦肩而过,也没有注意到小学妹不太自然的神色。
郁折枝回头看了她一眼,想到她最后那些话,不由的失笑。
花落月「帅」或者「酷」吗?
听起来像是形容那种很有个性的人,却很难叫人联系到花落月身上去。
过去谨小慎微战战兢兢,领证之后多数时候都显得温顺。除了极少数在反击之中展现的攻击性以外,花落月一向是顺从得好像是没脾气。
或许是表现得坦然,没再叫人觉得小家子气或是过分谄媚讨好,但也看不出什么个性来。
郁折枝也不需要。
记忆中的沈姐姐就是个温柔的人,在形容词里挑挑拣拣大概也就一个「温婉」最为合适,漂亮温柔有气质,毫无攻击性,很难轻易觉察到她身上的力量感,但她为人又无疑是极为坚韧的。
郁折枝很难想象出柔韧的沈姐姐标新立异、特立独行的模样,就连高声说话都少有,对着难缠的熊孩子从来也只是慢条斯理地讲道理。
花落月自然是学不到她那样的神韵,但这样听话温顺的模样才能依稀贴上沈姐姐的影子。
这样就足够了。
至于花落月私下里到底是什么样,有没有什么疯狂出格的一面,她一概没兴趣。
后台门口的声音大了起来,后出来的人跟花落月打着招呼,不断劝她一起出去聚个餐,由学长请客。
花落月笑着应和几句,却是半点没动摇,只说晚上回去还有事。
蔡心悦在旁边帮她找借口:“下次嘛下次嘛,落月为了我们的事连医院都没顾上去,现在忙完还不得让她先去看看妈妈。”
其他人闻言也就不再劝了。
走过拐角的时候,趁其他人没注意,蔡心悦跟走在最后的花落月挤挤眼睛,打了个手势,示意回头再审问她。
花落月朝她笑了笑,然后一抬头,就正对上了郁折枝投来的视线。
“郁——姐。”花落月叫了一声。
她的声音在看见郁折枝的刹那就低下去几分,温和、柔软,像轻风一样。
郁折枝视线在她身上定格一两秒,忽的笑开,将手里的花递过去,说:“还是来迟了一步,希望你不要生气。”
花落月当然只能说:“没有。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郁折枝跟那些满脸好奇的学生解释说是花落月的姐姐,没人觉得奇怪,跟着叫声「姐姐」,夸一声「姐姐真漂亮」、「姐姐真年轻」便过去了。
没人没眼色到去打扰别人家的家庭聚会。
几人飞快地跟她们俩道别离开的时候,只有蔡心悦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为什么总是只有花落月的「姐姐」来?
蔡心悦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