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下来

  蔡心悦咬着牙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就在李助理开口的那瞬间,她有种自己其实是被审问的犯人的错觉。

  长时间处于高位的人的气势,对于一个从未出过校门的学生来说,还是很能唬人的。

  最后还是花落月先解释:“她昨晚喝醉了没地方去,我就带她回来暂住了一晚。”

  看看开着的房门,还有客厅沙发上的被子也能知道,晚上两个人肯定是分开睡的。这个解释才让李助理眉头稍稍舒展开了一些。

  也有可能她不想当着蔡心悦的面训斥花落月什么。

  “我等会儿直接带你去医院。”李助理说道,“那边办手续有些地方需要你作为家属签个名。你尽快收拾一下,我在楼下等你。”

  李助理说完转身离开。

  直至大门被关上,蔡心悦仍然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她才转过头,有些无措地看了花落月一眼,问:“她是不是生气了?”

  花落月说:“不知道……”

  蔡心悦这下却更认定了李助理肯定生气了,于是更有些不安:“是因为我?”

  花落月说:“不是……”

  蔡心悦很难不多想,但能够联想到的东西无非也就是关于花落月那桩用于交易的婚姻。

  她下意识又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却没办法将猜想直白地说出来。她怕花落月会觉得难堪。

  “先去刷牙吧。”花落月晃了晃锅里的煎蛋,假装没看到蔡心悦脸上的纠结。

  李助理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但站在郁折枝那边的角度想想也不难理解。

  她们不知道原主的壳子里换了个人,根据以往的测试结果认定她喜欢女人。

  两个年轻又漂亮的女生共处一室,其中一个还是同性恋,换做其他人或许也要如临大敌。

  但花落月不知道该怎么跟蔡心悦解释,看看有些忐忑不安的蔡心悦,担心直说出来只会让她越发不安。

  还是等李助理走了之后再跟她好好解释吧。

  花落月想着,最后也只能开口提醒了一句:“洗漱完要快点吃早饭了,让李姐等太久也不好。”

  蔡心悦看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乖乖进了卫生间继续洗漱。

  等到再出来的时候,花落月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两碗阳春面加上煎蛋,碗边衬着两片菜叶,一眼看过去也算赏心悦目,叫人很有食欲。

  蔡心悦有心想夸两句,但想到楼下还等着的人,又默默闭上了嘴。

  没了闲谈的心思,两人吃饭速度也提升了不少。

  吃完早饭,蔡心悦想帮忙把碗放进碗池,花落月在后面说:“碗筷就放在那里吧,我晚上回来再收拾,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卧室里只有被压到枕头底下的手机,蔡心悦随身背的包昨晚压根没打开,这会儿拎起来就能直接走。

  花落月也换好了衣服,跟蔡心悦一块下楼。

  进入到电梯里的时候,蔡心悦还有些不安,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跟花落月说:“要是她真的骂你,你就给我打电话。”

  花落月顺着她的话问:“然后呢?”

  蔡心悦想夸口说带人过来一起骂她,但想想自己那一团乱麻的人际关系,还是改了口:“我帮你骂回去!”

  花落月不由失笑,安慰了一句:“没那么严重。”

  蔡心悦问:“真的?”

  花落月笑:“最多就是以后你给我带菜就只能送到小区门口了。”

  说着她顿了顿,抬头看了眼面前干净整洁的电梯墙壁,慢慢地说道:“毕竟这里也不是我自己家。”

  郁折枝在房子的问题上表现得很大度。

  但这也不代表花落月真的能够因此放下所有的顾忌,将早晚会成陌路的人的客套话当真。

  只是没想到现在连同班的女生都需要避讳。

  听花落月说得云淡风轻,蔡心悦想到她家的情况,不免伤感,却也知道这话是事实。

  眼看着电梯就要到一层,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花落月拍了拍她的肩,在电梯门打开之前又放下,笑着提醒了一句:“你还是回去好好补课,免得最后挂科还要重新补考。”

  蔡心悦撇了下嘴:“你也太不相信我的实力了。”

  李助理就在楼下的路口边等着,两人出了楼道门看见她,都下意识闭上了嘴。

  李助理正好打完电话回头看到她们,还顺口问了蔡心悦一句:“需要我顺路送你一程吗?”

  蔡心悦连忙摇头,说:“我坐公交车就好,离上课还早呢,还是不耽误你们去医院忙正事了。”

  李助理也就客套一下,闻言没有再坚持,转头叫花落月跟她一起去医院。

  临分别前,蔡心悦趁李助理没注意,偷偷给花落月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花落月朝她点了点头,蔡心悦才放心地往车站走去。

  李助理带着花落月走的是另一个方向。

  事实上距离她跟医生约好的时间也还早,但有些话当着外人的面不太好说,李助理虽然对花落月的行为很不满,但也知道多少顾及一下她的脸面。

  李助理带着花落月先去了医院附近一家早茶店,要了个包间。

  “早饭吃过了吗?”李助理翻了翻菜单多加了两样,没给花落月提出建议的机会,“多少再吃一点吧。”

  这是有话要聊。

  花落月也就把多余的话都咽回去。

  等到服务员把菜单拿出去又关上门,李助理抬起头来看了花落月半晌,才开口说道:“谁让你随便把人往回带的?”

  完完全全就是质问的口气。

  花落月微微皱了皱眉,但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我们只是朋友关系。”花落月尽量语气温和地解释,“我也不至于对身边的朋友下手。”

  “你这么想,但别人未必能这么想。”李助理说道,“而且你不要忘了,这可不是旅馆或者你自己家,想带多少人回来就带多少人回来。再说要是被人撞见再拍了照片,你知道会给我们带来多少麻烦吗?”

  花落月定定地看了她片刻,轻易地道歉:“抱歉,是我疏忽了。下次不会了。”

  换做别人这么快低头认错道歉,李助理可能会觉得对方是在敷衍她。

  但花落月坐在她对面,视线不闪不避地看过来,从中感觉不到半点愤懑不满或者委屈不解。

  就好像家长在教育很乖的小孩子,告诉她下次不要这么做了。这样不好,她也不追问为什么,只是听话的点头,然后记在心里。

  ——花落月有没有记在心里暂且不得而知,但态度却毋庸置疑的良好。

  李助理憋着的一口气快要软和下去,但转瞬又想到花落月接连两次叫家长的辉煌理智,顿时又不觉得她真如表面上那样温顺听话。

  而就算真的听话,也不能表现得太过纵容。

  就像是在溺爱中长大的小孩儿尤其容易长歪,一方态度过于随和柔软,便会叫另一方觉得什么都无所谓,然后一步步得寸进尺。

  郁折枝身边最不需要这样拖后腿的人。

  李助理再想想郁折枝在花落月身上花费的心思——除了对感情本身避之不及以外,郁折枝可没有任何亏待花落月的地方。

  要不是运气好长了那样一张脸,花落月现在怎么可能还能清闲地坐在这里喝茶?

  说不准已经退了学,被不知道哪里的黑心老板骗去打工还债,起早贪黑地受累受苦,却连母亲多一天的医疗费都交不起。

  如果没有郁折枝,花落月的人生或许会就此坠入泥潭,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而花落月呢?

  就连一纸婚约也是她自己点了头应下来的,除此以外就再没有付出什么。

  如果再连「洁身自好」、「守规矩」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郁折枝岂不是更像冤大头了。

  况且也不是叫她一辈子守身如玉,五年之后花落月也才二十五岁,正值最好的年华,有这样的相貌学历,以及郁折枝会给她的「分手费」,想再找个新的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们也并没有耽误到她什么。

  这么一想,李助理就更觉得理直气壮,故意扳起脸色也轻松许多。

  “我也不是一定要干涉你的交友,但至少做一些容易叫人误会的事之前多想想,注意一下影响。”

  李助理先说软话,跟着又伸手虚指了一下医院的方向,又点了点桌子,“别忘了你现在为什么还能这么轻松地坐在这里——又是因为什么才能叫你有底气去选择给你妈妈做手术。”

  因为郁折枝。

  “我知道……”花落月说道,“我很感谢郁总。所以不会有下一次了。”

  “但愿如此。”李助理说完最后一句,“别忘了你是签过协议的。做人还是要有一点契约精神的。”

  花落月说:“我知道……”

  -

  郁折枝隔了两天才听李助理提起花落月和蔡心悦的事。

  这两天公司里正是最忙的时候,把李助理派出去处理花落月和医院的事更是给她增加了额外的负担,不少事都要亲力亲为,几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直接住在了公司。

  等到李助理回来交接好医院那边的事回来,只剩下一点收尾工作,郁折枝才终于得空喘口气。

  快到下班的时候,李助理特意回公司一趟,找郁折枝汇报了一下情况。

  郁折枝坐在椅子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抽空低头看两眼手机上的新闻。

  李助理坐在对面一边整理文件,一边跟她说起蔡心悦在花落月那儿借宿的事。

  郁折枝对蔡心悦印象还挺深,两次意外就不说了,能叫一向孤僻的花落月承认是朋友,显然为人是有些特别之处的。

  李助理说到担心别人看见她们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地腻在一起产生误会,郁折枝也表示认同。

  不过上次花落月解释了一通之后,郁折枝回头想想又觉得想得太多。

  “她们俩同班同学,就算没了蔡心悦,还有蔡小红蔡小花……总不能不让她交朋友。”

  郁折枝敲了敲桌子,说道,“如果要她跟男生交朋友,你不觉得传出来的闲话更多吗?”

  李助理不假思索地说:“不这么「交朋友」难道不行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些人多能造谣。”

  郁折枝抬了抬眼皮,扫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不行……”

  李助理愣了一下,问:“为什么?”

  郁折枝说:“如果她既没有出色的能力,还孤僻阴沉到没有朋友,唯一的优点就剩下脸——岂不是显得我目光很差为人很肤浅?”

  李助理顺着她的话想了想,有点被说服了。

  郁折枝继续往下看新闻,一边说道:“所以就算有人真的喜欢她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她自己在这几年里忍得住守规矩……平时多提醒两句就行了。”

  问题就在于李助理不怎么相信花落月能一直「守规矩」。

  诚然花落月表现得很温顺,而且那样的家庭情况也叫人忍不住同情。

  但怜悯同情是一码事,涉及到自身的利益需求时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那就是她们找上花落月的初衷。

  更重要的是,花落月年纪还不大,过去家境也不好,这样的人很难说能不能经受得住诱惑,最后迷失自我,闹出不可收拾的麻烦来。

  以往圈子里某些富豪只想跟情人玩玩结果却被对方当真,最后闹得家宅不宁平白惹上一身腥的事例也不少。

  虽然跟郁折枝这边的情况看起来并不一样,但当中也不是没有共通之处,也值得她们借鉴警惕。

  李助理觉得在帮助花落月解决困难的同时,也要注意防患于未然,有些底线是绝不能越过的。

  尤其是「背叛」郁折枝。

  至少在人前绝不能露出半点这样的痕迹。

  办公室门一锁,只她们两人坐着就是私下里闲聊,说话便没那么多顾忌,李助理跟着又说起借机敲打了花落月的事。

  郁折枝听到一半,翻新闻的动作已经停住。

  她抬头看了李助理一眼,问:“你跟她那么说了?”

  李助理愣了一下:“什么?”

  她不是当汇报工作说的,啰里八嗦闲话说了一堆,一时也不知道郁折枝问的哪一句。

  郁折枝提醒她:“房子的事。”

  李助理反应过来,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那个房子也是因为你才租下来的,不然她一个穷学生这辈子都不一定有机会住那么好的房子。

  现在不早点长长记性,到后面真把这些当作理所当然再得寸进尺,闹起来再骂可就不管用了。”

  但郁折枝提的其实是李助理随口那一句「还真把那地方当自己家随便造了」。

  “提醒就提醒,你拿这些话威胁她干什么?”郁折枝有些不满地说道。

  “这也算威胁?”李助理奇怪,“我只是陈述了一下事实。”

  “除了现在那间房,她哪里还有家?”郁折枝反问。

  “……”李助理下意识想说个地方,最先想到的却是学校。

  花家的房子早就卖掉了,母亲住医院,父亲住监狱,亲戚都将他们一家人拒之门外,要不是因为郁折枝找上了花落月,她现在寒暑假也只能住学校。

  但学校也住不满三年,毕业之后,一个负债累累的穷学生也不可能立刻买得起房子。

  租房子或许也都够呛。

  就算是现在跟了郁折枝,实际上花落月也是无家可归的。

  李助理跟花落月说的那些话,落在对方耳朵里或许就跟「不听话就把你赶到大街上去」的意思差不多。

  平日里李助理处事妥帖,之前花落月的调查资料大多也经了她的手。

  理论上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她还是毫无顾忌地当着花落月的面就那么说了。

  本质还是把花落月当成了郁折枝花钱买来的附属品,数遍整个圈子里,也没见哪个富家子弟包养的小情人还敢跟金主唱反调的,明里暗里自然是想着法儿地谄媚讨好。

  毕竟他们才是花了钱的那一方。

  而郁折枝跟花落月的婚姻关系也只是没有感情的一纸协议,一方出钱,一方出人,本质上与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

  但郁折枝将人带回来也没有玩弄对方的意思或是别的什么需求,在花落月没有什么明显过错的情况下,李助理那些话说出来,确实是有些过了。

  李助理沉默下来。

  郁折枝却意识到她的态度问题,她伸手指了指李助理,又指了指自己,说:“协议的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我跟她结婚不是为了昭告所有人我们是在纸上用钱写出来的伴侣关系。”

  李助理慢慢反应过来,有些僵硬地点了下头。

  结婚是真的,哪怕另有协议、定了财产规划、约好了婚姻存续期限,郁折枝和花落月之间也已经是法律意义上的婚姻关系。

  现在的她们就是夫妻。

  郁折枝自己都要克服心理障碍在偷拍的镜头前表现出对花落月的亲近,有些不自然也还能说是羞涩不好意思。

  但身边的助理却是这样的心态,不自觉间表现出轻视傲慢,不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这场婚姻有问题吗。

  “就算没有演给外人看,那已经是结婚证上跟我写在一起的名字了,就不能叫她再那么寒碜。更何况只是花钱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不至于那点小钱都要跟她斤斤计较——”郁折枝抬眼看向李助理,“你明白吗?”

  李助理哪还能不懂她的意思,缓缓叹了口气,点头。

  其实也不止房子的事。

  后来去医院办手续,她也没忘对花落月耳提面命。

  本意是叫花落月把协议的事牢牢记在脑子里,还有念在郁折枝的恩情上,日后可千万别再闹出什么麻烦来。

  但花落月表现得太过顺从,好像从她嘴里说出来一切刺耳的提醒都是真理,一一应下来,李助理也就不觉得自己过分了。

  没想到郁折枝反而格外在意这种事情。

  被郁折枝这么一训,她也知道是自己僭越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还没当着外人的面直白地表现出来。

  李助理有些迟疑地说:“那……回头我跟她道个歉。”

  郁折枝不置可否,随手将啃完的果核丢进垃圾桶,一边抽过桌上的湿纸巾擦了擦手,才说道:“把那个房子过户到她名下去。”

  李助理顿了顿,提醒道:“她住的那房子是租的。”

  郁折枝自己在X市另有房产,但都在花落月学校的反方向,太远不方便,可单单为了一个五年的协议对象就临时跑腿买套房,李助理又觉得没有必要。

  谁知道花落月大学毕业之后会去哪里工作呢?到时候看她表现再决定也不迟。

  租下来的房子当然没办法过户给花落月,中间至少还隔着一个原房东呢。

  郁折枝嘴角翘起一点弧度,要笑不笑的模样,拿眼睛睨着她。

  李助理知道那是她即将要生气的前兆。

  郁折枝将刚拿起来的文件拍到桌上,语气平淡地问她:“直接买下来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