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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蜷缩着零星几朵凋零的花瓣,而原本房间内并无鲜花摆件。
天香拾起来放在掌心,歪着头思忖了一会儿。
以前在宫里泡温泉时,婢女们会撒些花瓣点缀其中,去皇陵后便不曾有过类似闲情逸致,再后来陪着冯素贞各种奔波劳碌,哪里会特意安排了沐休悠哉悠哉泡个澡解解乏呢。
一瞬之间,天香顿悟。
反应过来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天香心里简直如冰火两重天。
一半是追悔莫及,恨不能现在就把冯素贞绑过来将今日重新来过;另一半则是艴然不悦,就算自己不经意间拂了她的意,哪至于就抱着枕头搬去书房呢。
天香面无表情地啃着甘蔗,小脑瓜却飞速转着,等冯素贞再一次主动邀约是别妄想了,但自己也可以用同样的招数对付她啊。
向冯素贞汇报完公主近况的杏儿刚回来,就被天香抓了去焚香烧水摘花,各处来回折腾直跑得她两条腿都细了。
为了公主的幸福!
杏儿捏了捏拳头为自己打气,在庭院里挽个花篮边走边掐下一簇簇娇嫩的鲜花来。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花丛深处。四周偏僻幽静,光线昏暗,她听到两个小丫头头肩挨着肩窃窃私语。
“主子们都在,你还敢跑花园闲逛,被管事的发现我可护不住你!”
“谁闲逛了,驸马在下厨,他让我采些桂花回去。”
“驸马?”照顾花园的小丫头一手握着把小花铲,一手捂着嘴笑,“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嘛。”
小厨娘惊叹道,“你可真有学问!确实有人这么劝他的,可驸马皱着眉头说他不是君子……难不成,他竟是个小人?”
小花匠对她的理解力扶额一叹,意味深长道,“和公主殿下比起来,以他的地位而言,可不就是……”
咔啪——
杏儿好奇心起,不由得举步靠近,不巧踩断一根枯枝。
两个小丫头话没说完,就像受到惊吓的小鹿一般,各自分两个方向一钻,躲进花丛不见了。
得,杏儿无奈苦笑,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说辞,铁定又伤了驸马的心,公主怎么总是精准踩到她的禁区……
天色擦黑之时,在杏儿的帮助下,天香终于将一切准备就绪。
“你去叫姓冯的过来一起沐休,她要是同意,那就太好了!她要是不同意……哼,本公主与她可就扯平了!”
杏儿点头应下,心里却对公主的自欺欺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寻去书房,驸马果然不在,她只好去厨房碰碰运气。
冯素贞此时正端着一碗蔗水芋圆桂花羹,怔忡在厨房门口,不知该交付谁送去给公主合适。
见到杏儿远远走过来,她明显地松了口气。
“驸……”
“杏儿,这碗桂花羹你让公主多少进用些,是她最喜欢的甘蔗汁经文火熬制,清甜可口又暖胃。”
冯素贞说话神情淡淡的,并未流露多少关切之意,杏儿却能看出她鬓角渗出些许薄汗,应是一直守着灶台盯着火的缘故。
耗费不少时间。
驸马不是说有很多公事待办?
杏儿双手接过那碗兀自冒着热气的桂花羹,花香浓郁袭人,闻着便是公主会喜欢的口味。
她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口,低头敛眉,道出连自己都觉得缺乏诚意的邀请。
“公主请驸马一起沐休。”
冯素贞先是一愕,转念就猜透了天香的小伎俩,她暖玉般温润的墨色眼瞳里所暗含的温情蓦地冷淡下去。
“……别告诉公主,桂花羹是我做的。”
杏儿懵懂地点点头,下意识地对驸马很是敬佩,她可没有做了好事不留名不邀功的境界。
可公主不知道驸马深藏的温柔,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和好呢?杏儿愁眉苦脸地想。
待人一向宽和的冯素贞牵起一抹清淡的微笑,对她颔首道了声“有劳了”,便自她一旁错身而去。
回首望着那远去的单薄背影怔愣片刻,杏儿才发现她尚未答复自己是否同意应公主的约。
可冯素贞正是往书房方向去了,已是用行动表明了她的态度。
就知道会是这样,杏儿无奈一叹,公主想把事情糊弄过去,那也得驸马爷自己愿意难得糊涂呀。
端着桂花羹回去复命,天香见杏儿推门进来,抻着脖子眼巴巴向她身后瞧去。
心心念念的那个清丽身影并未如愿出现在杏儿身后,天香满脸失望地问,“人呢?”
“驸马回书房去了。”杏儿把冯素贞沉甸甸的心意推到天香眼皮底下,“公主,你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趁热用点桂花羹吧。”
“她…没说什么?”
杏儿摇摇头。
冯素贞的拒绝竟是连理由都不需要。
刚才还信心满满的公主殿下,一下子似霜打了的茄子,无精打采地拿起汤匙搅了搅面前的桂花羹。
低头无意识地抿了一口,魂不守舍的天香却品尝出了别样的滋味。
甘蔗汁?
除了冯素贞在皇陵为她榨过甘蔗汁之外,她还从未在其他人手中喝过类似的东西。
“味道不错,是谁做的?”天香问。
杏儿心里一紧,干笑道,“叫不上来名字的小厨娘。”
她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天香看杏儿神色反常,就猜到这丫头有什么瞒着自己,紧接着就将她一军。
“去请她过来,本公主有赏。”
天香暗忖,她要真能找个小厨娘来,那也得将这桂花羹完整复刻一遍,自己恐怕才能信了她。
“啊?这……有必要吗?一般人吃到好吃的鸡蛋,也不会想去认识这只母鸡呀。”
杏儿被问得满头大汗,各种推三阻四找理由。
天香懒得再与她啰嗦,冷脸寒眸肃声问道,“刚才驸马是从哪里回的书房?”
公主对有关冯素贞之事心细如发,竟到了一个字、一口汤都成为破绽的地步。
根本瞒她不住。
杏儿一看公主真生气了,又句句问在关键上,赶忙把冯素贞卖了个一干二净,低头小声回道,“从厨房。”
天香挑眉斜睨着她,得意洋洋地笑得合不拢嘴,抬手用甘蔗一戳她的额头,“说,是不是姓冯的亲自做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
杏儿果断倒戈相向,连说带比划演绎起来,“可不是嘛,为了给公主做桂花羹,驸马采了新鲜桂花,榨了甘蔗汁,亲手搓了芋圆,用文火精心熬制,在厨房少说也得守了一个时辰。”
天香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桂花羹的温度刚刚好,她心情大好,胃口大开,双手捧起碗来畅饮了一半。
这不就是臭驸马率先服软了嘛!
天香喜滋滋地嚼着软糯香甜的芋圆,嚼着嚼着,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就停下了动作。
杏儿原也与她一起开心,但眼瞅着公主在呆怔半晌后又开始垂头丧气,伤心地耷拉个脑袋,像个塞了满嘴松子的小松鼠一样。
她不解地问,“公主,你又怎么了?”
天香抬起小脸儿扁着嘴委屈得紧,“可她却不让你告诉本公主!”
意识到冯素贞温柔的呵护并非意味着回心转意,天香喜上眉梢的动人神情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
杏儿毕竟心向着自家公主,忍不住嘟囔一句,“驸马爷真是小气,公主不能在沐休时与旁人去游玩吗?”
天香一阵心虚气短,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不相干的人,冯素贞当初可是因她而起过让贤的念头。
“本公主只是自己一人出去透了口气,别乱说话凭空污人清白。”
“……”
杏儿无言以对,公主驸马虚空设靶斗个不亦乐乎,被折腾的倒霉蛋可是她啊。
天香用完桂花羹,杏儿把空碗撤去,回来一看,公主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蜷腿呆坐,竟自顾自泡起了热水澡。
“公主……”杏儿想呐喊,你不能自暴自弃啊,快去向驸马解释清楚!
“嘘,别乱!本公主正在思考怎么降伏臭驸马呢!”
……降伏…?杏儿扶额,敢情光风霁月的天下第一美女在公主心里就是个妖孽?
此时此刻的冯素贞正在书房奋笔疾书,花在做羹汤上的时间,她必须在今夜找补回来。
忽然之间,她觉得背后隐隐约约一阵阴风拂过,没来由地浑身发冷打了个寒战。深秋的夜风,果然寒凉透彻骨。
她搁了笔起身,在将半掩的窗扇阖上之前,望着天香所在之处漫出昏黄光影的窗纸,轻轻叹了口气。
也许,她的确是小题大做。
天香自由洒脱、不拘小节,天性使然,她被繁重的任务压迫狠了,自然要找个机会疏解烦闷。能与天香说上话,又善解人意的人,在东女,除了蓝景川,还能有谁?
也正是为了给天香解乏祛郁,冯素贞才在百般纠结下,按捺着难以启齿的羞赧之意,托杏儿带了一句话给她。
可天香与旁人早已约好了,拒绝她又有什么错呢?
那她们是什么时候约好的,为何天香不早一些告知自己?又为何不能问问她,想不想一起出行?
有些疑惑不能反复咀嚼,冯素贞耐心等待着天香能给她一个答案,可小公主倔脾气上来似乎不愿意体谅她。
罢了,时间久了,总有一天会释怀。
明天在书院便假作无事发生,继续像之前一样与天香探讨法典,应该就能顺其自然和好了吧。
尽心尽力整理好细纲,冯素贞熄了灯强迫自己尽速入睡,法典编撰需要她保持旺盛的精力。
寒秋孤冷,辗转难眠,冯素贞睡得极不安稳。
夜半时分,在她半梦半醒之间,一个温软的身躯悄然贴近,自背后将她紧紧拥进胸怀。
熟悉的暖意和馨香立即抚平了恍惚的梦境,轻而易举地圆上了支离破碎的情节,梦中的公主偷偷摸摸潜入书房,轻手轻脚爬上了狭小的贵妃椅,满怀歉意地深深拥抱了她。
冯素贞轻蹙的眉心舒展开来,自然而然扣住天香圈在她腰间的手,将之抱在怀中与她十指相交。
就这么简单啊……
害她想了好久,准备了各种狡辩说辞……
天香得意地窃笑,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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