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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柒迎着天香的目光将手臂微微展开,神态坦荡自若,“闻公子,我还没有糊涂到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地步。”

  冯素贞眸色沉静,不论苏柒是否说了实话,东女永宁王在朝堂上明显面色不虞,天香惹上王女的那一桩糊涂公案未必能顺利了结,自己对东女的动作多留心些总归是必要。

  见二人眉宇间均有些沉凝,苏柒意味深长地问道,“看样子,那位故人与二位有仇?”

  “没错!”天香猛点头。自萧七娘诬陷冯素贞致使她含冤入狱,便是她天香顶大的仇人了。

  “没有。”冯素贞微摇头。教不严,师之惰,她自然对学生的罪过负有一份责任。而七娘最终翻供一人担了刑责,冯素贞得以全身而退,这点微末睚呲她早已抛诸脑后。

  萧七娘的伏法甚至带来了好处,虓山一班心存侥幸的乌合之众真正领教了冯先生的铁面无情,归义军改编后不多久便风气一新,军纪严明。

  “哼!”天香负手拧身转向他处,明白无误的表达了她的不满。

  苏柒弯起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抬手往内室一让,“我带二位熟悉一下驿馆。”

  冯素贞轻轻颔首,“有劳苏大人。”

  天香百无聊赖把玩着甘蔗,跟着在驿馆溜达了一圈,又回到堂屋内被引着落了座。

  女官们很有眼色地奉上茶来,苏柒低头只抿了一口,便叫住了正准备退出去的女官,“清明都过了,怎么还不换掉岩茶。”

  三位女官闻言忙跪下磕头,其中一位壮着胆子辩解道,“因驿馆使用得少,还未来得及更换。”

  “错便错了,哪有许多借口,”苏柒眉毛也不挑一下,对那回嘴的女官道,“下去领罚吧。”

  “是。”女官红着眼睛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换了几个人奉上新茶,天香一看是明前龙井,倒是顺应节气颇为讲究。

  “那几位姐姐,不会有事吧?”熟悉的人换成了生面孔,天香不禁有些担忧。

  “闻公子倒是心软多情,”苏柒抬了抬眼皮,语含轻蔑之意,却对她的问题并不讳言,“她们被贬一级已经没有资格作近侍,大约在烧水劈柴呢。”

  怪不得人人都怕她,又不是什么大错,至于这么严苛?

  天香腹诽后仍忍不住道,“苏大人,我看她们……”

  原本置身事外的冯素贞放下茶盏,截住天香打算求情的话头,“东女上下有序,人尽其责,与苏大人奖惩分明不无关系,在下佩服。”

  “不敢居功,王上定下的规矩,鄙人不过是无分亲疏地执行罢了。”得到旁人的肯定,苏柒微微扬起笑意,她的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冯素贞,却在茶杯口的唇形胭脂上停留了一瞬。

  天香斜一眼冯素贞,虽说女官奖罚是东女自己的事,可不合常理的苛政便说不得吗?

  “我那随侍的丫头整天没大没小地拿话挤兑本公子,就该送来给苏大人好生调-教一番,让她见见世面,开开眼界才是。”天香明褒暗贬地讽刺起来。

  苏柒就当她在夸赞自己,一脸正经地应道,“闻公子舍得吗?经我手的人,恐怕便忘了旧人也未可知。”

  “我的人,本公子信得过。”天香视线不自觉的落在冯素贞身上,被苏柒言语一将,心底有些火起,冷不丁冲口而出,“苏大人,冒昧一问,你现有几位夫君?”

  苏柒原本自如的神情分明僵了一下,随即双颊染上一抹因尴尬羞恼而生的红晕,“闻公子对鄙人过分好奇了。”

  “苏大人如此出众,令人不得不好奇。”天香笑眯眯的,自动过滤了“过分”的字眼。

  “有趣得很,冯大人怎么看闻公子的所作所为?”苏柒将矛头转向天香,正常夫妇都不会容忍一方当着自己的面对异性产生兴趣。

  冯素贞微微一怔,自己的情报里怎么没有这一部分?她掩唇轻咳一声,“在下也很好奇。”

  出乎意料的答复令苏柒哑然失笑,再不回应反倒显得自己小气。

  “鄙人只有一位夫君,若非他是储君殿下的季兄,我倒是不介意多几个。”她又仿佛恍然间想起什么一般,冲天香眨眨眼睛,“嘘,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其实是很专情的。”

  什么嘛!天香真正糊涂起来,这人到底是不是萧七娘?自己到底需不需要防着她对冯素贞不利?

  那位郡王应该就是她步入朝堂的纽带了,否则在东女的习俗里,女子有多位恋人并不是被人诟病的事。

  冯素贞琢磨着东女的权力结构,低头饮下半盏茶。

  一位女官叩门进来在苏柒耳边低语几句。

  “王上紧急传召,无暇招待二位,日常有什么需求只管向近侍女官提出。”苏柒歉意地起身施礼,又嘱咐几句注意事项。

  报信的女官在一旁候着,苏大人亲力亲为又如此殷勤关切甚是少见,便疑惑地偷眼瞅了瞅天香。

  苏柒离开之时挑着竹帘回首一望,“冯大人且稍歇,今晚夜宴见。”

  只剩冯素贞和天香两人之后,气氛反倒一下子冰下来,直到茶水见了底,天香起身到屋外要求续添,才打破了冷寂。

  “公子,东女储君的敌意从何而来?”

  昨天去了半夜,竟然仍未化解误会,冯素贞满心疑惑——天香到底做了什么?

  “玩叶子戏的时候,输了的人要回答问题,本公子哪儿能那么傻,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天香气鼓鼓的,谁能料到蓝景川竟阴魂不散。

  冯素贞恍然大悟,自己捋了一下思路总结起来,“所以,公子先是撩拨了她,然后拒绝了她,再然后又半途离席,最后还骗了她。”

  “你能不能别把我说得那么坏。本公子不过就是贪玩了一下。再后来做的选择,那都是情非得已,不得不为。”

  天香忿忿不平地咬了一口甘蔗,飞给她一记白眼,就算冯素贞面对那个状况也未必能比自己处理得好多少。

  “那此事何解?”冯素贞扶额叹息,早知道天香是个惹事儿的主,自己便不该携她一起出使。

  “这种事,该当问问经验老道的冯大人才对。”

  天香快被她气饱了,女扮男装骗了无数少女芳心的人到底是谁啊,凭什么现在反倒抢占了道德高地。

  “什么经验?”冯素贞蹙了眉反问,忽而心中一动,明白了天香话中含义,她垂下长睫,惭愧地轻叹道,“公子,你得爱上她,才能参考我的经验啊。”

  “……”这的确算得上委婉的表白,天香望着冯素贞温柔的女儿模样,心里一软,走过去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故作轻松道,“谁说的,若是她不原谅我,本公子一样能大义凛然让她杀了我;倘若她原谅了我,本公子一样能和她称姐道妹讨论臭男人。”

  这情景,好熟悉。

  冯素贞轻笑,“冯绍民的浅薄经验可不适用于所有公主。”

  “她若是真喜欢本公子,肯定会容让我的。”天香仗着被偏爱总有些有恃无恐,正是先皇在世时形成的思维定势。

  “日久生情与一见钟情终究不同。”冯素贞抚着天香的脸颊,眸中深情满溢,“公子仁爱宽容,当年我心知肚明,如今,你又了解她多少?”

  天香低头沉吟不语,许久才道,“至少,本公子能将心比心。”

  冯素贞胸口一痛,即是心疼天香对自己长久而隐忍的爱,又是难过天香的温柔将无条件给予那个被伤害的女子。

  “公子的诚心,至纯至真,相信足以打动她。”

  东女王宫内,苏柒与永宁的几位心腹在御前议事。

  “本王的意见,闻臭可以留,冯素贞必须死,东女没有一夫多妻的传统!”

  永宁私下已经问过蓝景川,她没有杀闻臭泄愤的意愿,那么便只有强留闻臭为婿这一条路。

  苏柒大惊失色,冯素贞武功再高,想要以一人敌一国逃出生天,恐怕也是痴心妄想。

  “王上息怒,边境线上的归义军整装待发,如此贸然行事,战事一起,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苏大人心系万民,难得难得,可储君被辱等同东女被辱,国格沦丧,国之不国,谈何小民生计!”一位年长又固执的蓝姓宗室贵族激动得口沫横飞。

  生民的死活动摇不了王上的意志,苏柒心下暗自懊恼,自己怎么跟冯素贞一样迂腐!简直失策!

  苏柒额上渗出汗来,她不想眼睁睁看着冯素贞毫无价值地死去,不在沙场上,不在庙堂中。

  以冯绍民的身份死去,还会有无数受过恩的人缅怀他。而冯素贞呢?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苏柒忽然间顿悟,终于明白冯素贞以女子身份出使的原因。

  先生不愧为先生,苏柒苦笑,随随便便就留下了威慑的余地,那么何必麻烦,就由她来代劳吧。

  “维护国格无可厚非,但归义军挟大破赞普之势,主帅冯绍民仍坐镇中军,冯素贞与他是否有亲缘关系尚不得而知。若激怒之,其孤注一掷,以灭亡东女,剿除王族为目的,王上该如何应对?”

  “……苏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啊。”几个贪生怕死的臣属开始交头接耳。

  蓝景川自然不愿为一己私欲,冒天下之大不韪,她起身款款一礼。

  “苏大人有何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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