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转天二人应约来到副指挥使官邸,这一次,刚报过名讳,人就被恭敬带了进去。杨宁城坐在正厅,见二人进来竟然起身笑脸相迎。

  冯素贞见他如此前倨后恭,难免一怔,回头望向天香,想着恐怕是这淘气公主私下里已经教训过人了,但见天香也是一脸讶异,心中不禁纳罕。

  原来这副指挥使发现他奉命监视保护的人,竟然与冯闻二人过从甚密,他左思右想还是打算将刺客潜入一事压下,万一,大水冲了龙王庙也未可知。

  杨宁城笑着将一木匣托在掌中,亲自打开将里面所盛之物展露在冯素贞眼前,问道,“怎么样?”

  见金钗完好无损静置于内,冯素贞点头确认了赌注,转身来到赌案前,啪一下展开手中折扇,在胸前轻轻摇着,“杨大人,是你先掷,还是我先掷?”

  “来者是客,不如你先。”副指挥使一伸手,做出个礼让的动作。

  对这场赌局心怀不满的天香抱着甘蔗一直冷眼看着,听他这么说,忽然出手拦道,“诶,既然我们是客,那杨大人岂能失了待客之道,一支金钗赌一条人命,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就算冯素贞有把握赢,天香也想让这位副指挥使再放些血本,岂能任由他拿着本属于公主的金钗作为赌注。

  杨宁城嘴角抽搐一下,暗笑此人天真,如今人命贱如草芥,只看这人是三六九等里的那一等而已。

  “这位公子,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天香一仰脖,飒然道,“本大侠坐不改姓、行不更名,天下第一大侠,闻臭是也!”

  “闻大侠,失敬失敬。”杨宁城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心中难免轻视,捏着鼻子客气恭维一句,却没打算就此退让,“本官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冯公子自称草民,而这金钗,绝非寻常之物。如此一支金钗赌庶民的一条人命,有什么问题呢?”

  被他的反问一激,天香怒火直冲头顶,脱口而出道,“她才不是庶民!她是我大明的……”

  簪花状元,无双驸马!比那承袭的从三品高不知几个位阶去。

  冯素贞手腕一抖,哗一下合上了折扇,顺便截住天香的话,“公子,多说无益!”

  她当然明白天香的所思所想,但因为杨宁城所说句句属实,口舌之争自然无用,庶民又如何,她们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和这位副指挥使过招。

  折扇轻压在掷具之上,冯素贞已经做好准备,她眼中流露出势在必得的自信,“先买后开,押大押小?”见杨宁城将木匣推到小字上面,她微微一笑,手中折扇横着一挥,“杨大人,且看仔细了!”

  天香一颗心是提着的,可哪有什么悬念,当金钗被冯素贞拿回手中时,她心满意足地咬开甘蔗,笑嘻嘻夸道,“不愧是我的有用的。”

  冯素贞将金钗仔细收好,抬眼见副指挥使满脸的阴沉,故意一挑眉问道,“杨大人,难道今天就为我一人设赌?就赌这一局?”

  杨宁城拉着脸不说话,明知故问,这里除了她二人还有谁在?

  冯素贞又刻意打量四周,赌具茶点一应俱全,她勾起唇角拱手谢道,“多谢大人,为草民这一局费心耗力的置备,可惜,没能令大人尽兴,惭愧惭愧。”

  赌徒的心态就是赢了还想再赢,输了更想翻盘,杨宁城面露不舍,摇一摇骰子,听那声响实在悦耳动听,忍不住道,“你我再赌一局,那样你就不必惭愧了。”

  冯素贞忍住笑,欣然接受了新的赌约,“不知大人拿什么做赌注?”

  她神态轻松踱步到一旁茶案边,端起一杯冒着热气的岩茶浅浅抿了一口,见并无异常且温度适宜,才转身递给天香。

  冯绍民如此行事,这闻大侠竟想也不想,就着他用过的杯盏继续饮了茶,副指挥使脸色有些难看,士人们的“翰林风月”已经波及到江湖中人了?区区庶民哪里配得上谈什么风雅,虽然这二人确实是丰神俊逸,观之令人赏心悦目。

  杨宁城与身边侍从耳语几句,那侍从低头退下,不一会儿就拿来了地契房契,“本官将这官邸做了赌注如何?”

  冯素贞手中折扇缓缓摇着,“杨大人在说笑么?这宅子虽大,恐怕还抵不上京城一进的四合院,且难以变现,要来何用之有。”

  杨宁城脸上有些挂不住,有时候出不出得起赌注,也是一个人实力和胸怀的象征,他很快定下心神,厚颜道,“本官一向清廉,只有这座宅子可做赌注。不知你想赌什么?须得是本官有的才行。”

  天香被他的恬不知耻狠狠恶心到了,忍不住就冷哼了一声,若他清廉,又如何会挪用公孥去赌博?

  “那是当然,”冯素贞倒是不以为意,只用折扇轻轻一点自己光洁的前额,“我赌大人头上的乌纱。”

  副指挥使闻言一愣,他心中甚为疑惑,这赌局再怎么输,自己的乌纱帽平白无故也不可能让这个白身得了去,遂扯动嘴角冷笑,“好大的口气,不知是怎么个赌法?”

  “简单,我若赢了,杨大人须得听我调配,去剿了那塞外的匪盗。”冯素贞向关外方向指了一指,挑着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终于将底牌揭开。

  “本官虽执掌兵权,可也不得擅自用兵,尤其不得在国境之外用兵,你这……”话说到这儿,杨宁城瞪着眼珠子方恍然大悟,这局就赌他擅自调兵遣将,而这不仅是丢乌纱帽的举动,严重点可是要脑袋搬家。

  天香咔嚓咬下一大口甘蔗,心里很是受用,真不愧是自己的有用的啊。

  见他态度忽然暧昧,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天香忙不迭地在一旁煽风点火道,“莫非杨大人怕了?”

  副指挥使此时脸色如锅底般黑,他缄默片刻,方沉声回道,“本官只有亲卫三百人,其余都不得擅用。”饶是如此,擅自出关执行任务,已是超越了他的权限。

  冯素贞负手走了两步,回眸笑道,“勉强也够了,大人,请。”

  …………

  盯着一张塞外地图,冯素贞已沉思许久,她清晰记得先皇的话——有兵才有权。因为做过天下总兵,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归根结底浓缩为一句话——有钱才有兵。

  如何才能有足够支撑军队的钱财?利润最丰厚的当然是风险最大的贸易,商业版图延伸出去,要穿过茫茫大漠,摆脱沿途匪盗,到达遥远的西方。

  她盯着地图上那处小小的绿洲,面色沉沉,除恶务尽,那萧七娘怎么办?

  “喂,姓冯的,你还不得空呀?”天香除了晚饭时候与她打过照面,便再未有机会说话,此时也不敲门,直接探头进来。

  刚才过来就见她写写画画,现在又对着个地图出神,天香迈步进来转身合上门,从身后轻轻将她圈住,在她耳边低语道,“又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让自己那么累?”

  四下无人,放松了心情,任由自己倚靠在天香怀里,冯素贞展露出温柔的笑容,隐去了刚才眉宇间的肃煞之气。

  她并没有反驳天香将天下大事都交给男子承担的想法,毕竟,在儒家礼法体系下,她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便是这一套思想。

  “正因为是小女子,若是想求些什么,更不得半分松懈。”

  有什么是长公主殿下不能给予她的呢?天香心念一动,有些不甘地追问道,“你所求的是……?”

  冯素贞眼中盛起柔情,回身将天香拥在怀里。

  “天香。”冯素贞很少直呼公主的名讳,此时这样唤她,天香听起来,便有一种特别的郑重其事。

  有些莫名的紧张,天香喉间一哽,憨憨地问道,“……干、干嘛?”

  冯素贞轻柔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再多给我些时间。”

  “嗯?”天香迷糊起来。时间?她们还很年轻,时间难道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么。

  “我所求的是……”冯素贞言语一顿,停了好久,久到天香都以为她忽然之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听她终于轻启红唇,嗫嚅道,“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纳采纳征免不了的,总不能凭白、凭白将人家姑娘……”

  天香一阵剧烈的心悸,这人突然说什么痴话!

  “你!你把话说清楚,谁家的姑娘?!”这呆子说话是故意要急死人的?天香胸口有些窒息,死死抓住她的衣裳逼问。

  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

  冯素贞双颊绯红,眼波流动,在她耳畔喁喁低喃道,“东方家的姑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