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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冯素贞的允诺,天香原地旋踵转身走到门口,拎起地上那一捆甘蔗扔到冯素贞怀里。

  “愣着干嘛?顶上吧!”

  冯素贞一把抱住那捆甘蔗,一脸迷惘,就只是这样?

  天香仰着小脸,得意洋洋的指挥,“听好咯!头上顶一根,两脚分开分别踩上,对对对,就这样。胳膊给我夹住!”

  冯素贞哭笑不得,依着她的要求摆好姿势,站在甘蔗上晃晃悠悠,心里却大大松一口气。

  “站稳了!晃什么晃!”天香对她近乎严苛——冯素贞那么好的功夫,会站不稳?傻子才信!

  “公子,甘蔗可是圆的……”

  “站桩的木桩不也是圆的么,你还不是站得稳稳的!”天香理直气壮地耍无赖。

  “……”冯素贞抿紧嘴角眉眼含笑,什么时候自己开始讲不过公主了呢。

  天香张牙舞爪挥动着甘蔗,挑着眉毛,反复纠正冯素贞的动作,“不许晃!再晃,小心本公子手里的甘蔗!”

  冯素贞依着天香指令,无有不从。

  天香翘了脚靠在床头啃着甘蔗,偷眼望着那个努力保持平衡的人,终于稍感愉悦。

  冯素贞陪伴在身边的安全感和旅途的劳累一齐袭来,天香上下眼皮不停打架,每次快要陷入沉睡的那一刻,就会被她死命摇头挣扎着清醒过来。

  天香就是要盯着冯素贞,不许她作弊!

  不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天香的自我挣扎都落入冯素贞的眼中,她眸光里满溢出疼惜之情,若非自己,公主不必承受所爱隔山海的身心煎熬。

  终于,天香抱着甘蔗陷入梦境,冯素贞凝视着她纯净无邪的睡颜,唇角勾出一抹无奈笑意,看来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翌日清晨,天香伸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睁开眼环视一周,才反应过来自己人在安定。

  扭头看到冯素贞竟然还站在那里,天香一骨碌坐了起来。

  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那人长身而立,双目微阖,神情肃穆,头顶一根甘蔗,稳稳当当。

  一本正经,却又滑稽可笑。两相对比,更是反差强烈。

  天香噗嗤一声笑出来。

  “喂,姓冯的,你就这么站了一宿?”

  冯素贞看到天香盘着腿坐在塌上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神采依旧,有她的笑容在,安定的天空都比往日更明亮湛蓝。

  “公子,你没发话让我下来呀。”冯素贞温和的答道。

  昨晚一夜无梦,只要是在冯素贞身边,天香总会比平日睡得沉些。她起身抻了抻胳膊,身体轻盈,心情尚好。

  天香走过来绕冯素贞一周,上下打量,姿势动作简直完美,存心找茬恐怕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本公子睡得那么沉,你就不会偷偷休息一会儿?”连动作都没半点走形,说她不是呆子,天香都不信。

  “可这是公子的要求。”

  冯素贞脉脉目光黏在天香转来转去的身影上,便是昨夜看了一晚,看到灯烛燃尽,看到晨曦初现,也看不够。

  “我若做到,公子便不可再生我的气了。”

  她话音刚落,天香突然发起袭击,用力拉扯冯素贞肘腋下夹着的甘蔗。

  纹丝不动——

  果真没松半分力气!

  天香伸手拿下她头顶那根甘蔗,随意擦了擦,咔嚓咬下一口,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道,“本公子说话算话,你下来吧。”

  “……”

  见冯素贞直挺挺站着一动不动,天香歪着头揶揄,“咦?怎么,还站上瘾了?”

  “公子,扶我一下。”被罚站了一宿,冯素贞浑身都僵了。

  “嘁!”

  天香往边上啐了口甘蔗,拽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扯了下来——哼,装什么装,谁不知道你武功高强,这点惩戒哪能受不住。

  冯素贞没有半分防备,一个趔趄往旁边摔去。

  天香一惊,手上用力把她往怀里一带,拦腰将冯素贞一把抱住,忍不住颇为嫌弃的翻了几个白眼。

  “啧!真是……”娇气!

  “闻公子,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冯素贞幽怨的叹了口气,“自己的妻子难道不该自己疼吗?”

  嘭的一下子,天香的脸胀得通红。

  “谁说本公子不懂!”

  心有不甘的公主殿下为了证明点什么,硬是连拖带抱把冯素贞扯到床上,把她的腿架在自己膝上,扔下甘蔗低头给她按摩,揉了两下就抬眼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好了没?”

  冯素贞抿嘴笑道,“好多了。”真是毛毛躁躁的性子。

  天香手上一边用力,一边凶巴巴道,“哼!本公子宽宏大量,这次就先饶过你。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萧七娘现在仍是旁人眼中冯绍民的小娇妻,就算冯素贞没有任何逾矩之处,天香仍然会接受到来自方方面面的伤害,比如昨天吴二哥的“无心之言”,更何况,还有她十分在意的李兆廷。

  “喂,听到没?”天香见她半天没反应,手上攥了拳用力锤了一下她的腿。

  冯素贞回神点头,将手抚上她紧握的拳,凝视着她青春洋溢的容颜,缓缓郑重道,“公子须谨记,你我之情,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我心里,只得公子一人,也只愿与公子一人共赴白首之约。”

  天香蓦地羞红了脸,慢慢扬起唇角,弯了眉眼,反手牵紧了她,“记下了。”

  “那,我们该会一会杨大人了。”公主的金钗,还在他手里。

  天香直视冯素贞不设防的眼底,那里只有清澈坦然的磊落。李兆廷人在牢里,久拖不决难免夜长梦多——冯素贞果真就是个操心劳碌命。

  “好啊,”天香挺了挺背脊,不就是个卫所从三品,“本公子去给你撑腰。”

  冯素贞忍俊不禁,闻臭大侠的所谓撑腰,也就在她那根甘蔗上吧。

  天香芳馨盈怀袖,冯素贞依恋地倚在她肩头,柔顺地低语道,“公子,谢谢你。”

  果然,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冯素贞光风霁月,天香坦坦荡荡,正是一双璧人,佳偶天成。

  …………

  副指挥使官邸门口来了两位男子,通过卫兵给杨宁城递了名帖上去。

  等了许久,方有人带他们进去。

  副指挥使杨大人正襟危坐于厅堂之上,听到二人脚步声反而端起茶盏,慢慢喝起茶来。

  好个官僚做派。

  冯素贞稍欠身,拱手道,“见过杨大人。”

  天香却是侧身站着没有行礼。

  等了半晌,杨宁城喝过茶水,才打着官腔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冯素贞受他怠慢,却不以为意,只淡淡一笑,“草民冯绍民,因夙安楼税金一案及拙荆萧七娘之事,特来拜见。”

  “哦?”杨宁城睁大眼睛,似乎提起了兴趣,他放下茶盏,目不转睛盯了冯素贞片刻,又皱眉打量了天香一阵。

  只见厅下站立之人,俊逸非常,一身布衣长衫,却举止有度,不卑不亢。而另一人眉清目秀,不拘礼节,一派潇洒之气,任侠之风。

  杨宁城心下纳罕,此二人自称草民,见到他却不跪不拜,绝非等闲之辈。

  “我不去找你麻烦,怎么你反而有胆来见我?”

  冯素贞听他如此直白,反到微笑回道,“杨大人不是一直在等着在下吗?”

  杨宁城捋了捋下颌的胡须,“你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本官吗?”

  冯素贞知他所指为和离书,摇头道,“没有。”

  他面色沉了下来,冷声道,“那你来做什么?”

  “来劝谏杨大人。”

  冯素贞面上保持着一以贯之的笑容,言语上却是咄咄逼人。

  杨宁城眉心深拧,这人口气倒是不小,可见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本官忙的很,没时间闲聊,送客。”

  冯素贞扬一扬眉,反而一撩袍自行在椅子上坐了。天香更是离谱,一拧身坐在了另一侧桌子上,一脚踩了椅子,挑衅地看着他。

  “你们?大胆!”

  杨宁城气得拍了茶案,正要叫人,却见冯素贞抬手止住他。

  “杨大人,听完再赶人不迟。”冯素贞并不等他回应,单刀直入问道,“邸报上写明,近几月皇上清查各级官员借支账目,要求三月内必须清偿,否则以贪腐论处。此事不知对大人可有影响?这笔钱,现在可有出处?”

  这句话已然预设了前提,便是杨宁城确实借支挪用了公款。

  “大胆刁民,竟敢妄议朝廷!”

  “朝廷颁布法令如此,何来妄议?”冯素贞冷笑着拱一拱手,“大人许久未再露面,想必这笔钱已经有了出处,既然燃眉之急已解,望大人对萧七娘及李兆廷高抬贵手。”

  杨宁城脸色突变,腾的一下站起来,锃的一声,腰间长剑已经出鞘寸余——那天潜入之人已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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