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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民风彪悍的边关,一个孤身女子抛头露面,操持一大摊子事,难免被叵测之人盯上。

  一个女儿家一旦想做通常只有男人们才做的事,可能招来超出想象的恶意,冯素贞能感同身受,否则她也不会常以男装示人。

  这种伪装,让她痛苦却又无可奈何。

  冯素贞暗叹李兆廷任性,与当年厮混市井三载而一事无成,可谓一脉相承。

  “所以,是七姑娘惹了事端?”

  刘长赢摇摇头,他想着这整件事,怎么也是别人招惹了七姑娘才是。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与兆廷兄帮不上忙,她自己与三教九流打交道,难免有人有些想法。安定卫的副指挥使几乎每天光顾,开始时候,他还能做到克己复礼,可渐渐便有些原形毕露。”

  冯素贞问道,“他是求财还是求人?”

  “怕是他两个都要。我打探过,前阵子他出手阔绰非常,可惜赌博输了一大笔钱。而他正妻亡故已近一年,正该续弦。偏生七姑娘长个俊俏模样,又嬉笑怒骂泼辣非常,正对了他武将的胃口。”刘长赢来的早,安定官场早已摸个七七八八。

  冯素贞原本就打算为她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所以顺着刘长赢话道,“副指挥使官阶为从三品,手握卫所军权,七姑娘能得正妻位也是美事一桩。”

  赌博的技术么,只要不是染了赌瘾沉溺其中,她都可以传授一二。

  刘长赢干笑一声,“当初我也是这样劝她,可却招了她一顿说。”

  冯素贞一挑眉,“哦?为何?”

  “她说她绝不嫁给一个糟老头子,还说我把她往火坑里推。”刘长赢无奈耸一下肩,感到自己奇冤无比,“可据我观察,那副指挥使大约也就三十多岁,相貌堂堂,算得上年轻有为。”

  冯素贞凝眉对指,缓缓道,“三十岁的从三品,怕是承袭了祖上的军籍,不过手握军权,正指挥使也得让他三分,得罪他可不是明智之举。”

  刘长赢见她小心谨慎,一副老气横秋模样,笑道,“二十岁的驸马丞相都见过,三十岁的从三品还不稀松平常么?冯兄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见他拿过往的荒唐事打趣自己,冯素贞哂笑着无奈摇头,拱手道,“长赢兄,你饶了我罢。”

  刘长赢哈哈长笑一声,可思绪不经意停留在家破人亡、悲欢离合的往事上,不由得蓦得僵住了脸。

  “咳,言归正传,除了不是头婚,其他条件可谓是良人,七姑娘如此都不动念,只怕是有了心上人。”

  “谁?”冯素贞心下暗忖,难道是李兆廷,所以他才被下了狱?

  “我问过,她又斥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刘长赢摊了摊手,他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都讲不出。

  冯素贞暗笑他不长心眼,交情不深的外男贸然打探一个女儿家闺房私事,却还察觉不到任何不妥。

  “可这事与兆廷兄有什么关系?”冯素贞期待着一个符合她心理预期的答案。

  刘长赢想起被李兆廷折腾的那些日子,仰天长叹一声,“你自是知道兆廷兄的性子,向来不畏权贵,仗义直言,更何况是在醉酒时,真是没了一点儿拘束。”

  冯素贞自然领教过李兆廷的厉害,想当年他质疑其驸马身份,言辞激烈,句句剜心戳肺,要不是她仍是对他留有情意、又顾忌颜面,怕是会当场割袍断义、决绝往来。

  她皱了眉,疑惑道,“所以,兆廷兄是因言获罪?”

  以当今圣上的风格,对士人甚为尊重,文人雅士多有议论朝政之好,士族大夫更是为求个青史留名,敢于犯颜直谏。

  若果真因言获罪,反而不是小事。

  刘长赢摆摆手,“副指挥使也是个有脑子的,他指示下属借着朝廷加大通商征税的由头来核查税银。”

  冯素贞心下稍稍安定,“如此看来,势必是查出些问题。”

  “不错,官家有心要查,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也能找到些瑕疵,这次真就被查出营收和税金数目对不上。”

  冯素贞十指交叉,沉思片刻。

  这罪名可大可小,通常补缴税金后,再缴纳些罚金也就罢了。可有些,却偏要定一个偷逃税金之罪,非得关上几年才罢。其中,可供官家操-弄的空间巨大。

  “这副指挥使手腕也是了得,可我若是他,不会抓兆廷兄,定是要抓了七姑娘迫她屈服才是。”冯素贞仍是没想通这一关节。

  刘长赢露出‘你果然有一手’的表情。

  “原本也确是要抓她的,可架不住兆廷兄强出头,不仅揽下记账纳税的责任,还直言副指挥使用下三滥手段图谋女色,在那人来人往的堂里大闹一场。”

  冯素贞似乎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随口接道,“那衙役岂非当场把他拿下?”

  刘长赢哭笑不得,“可不就是当场拿了!不过他这一闹,那副指挥使倒是没敢动七姑娘。毕竟人言可畏——官家好歹是要脸面的。”

  冯素贞见他讲的口干舌燥,将自己没动过的茶盏递给刘长赢润润嗓子,“可我却担心,他后面憋着什么手段。”

  娶不娶得上美人倒是其次,有时候,非要找回自己丢掉的场子、面子才是执念。

  刘长赢接过茶,两口喝个底儿掉,“所以,七姑娘脚底抹油,不知去向。”因不知她底细,他心下隐隐担忧这弱女子的境况。

  冯素贞想着的却是,七姑娘该不会返回了塞外大漠,继续过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刀口舔血的日子。

  最好如此,不知能省她多少麻烦。单就一项,公主的任务,说和她与李兆廷,就让冯素贞头大如斗。

  “这案子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症结全在那副指挥使身上,待我仔细调查他一番后再做打算。这段时间嘛,兆廷兄……”冯素贞沉吟片刻,方开口继续道,“在牢里吃些苦头,倒是可以借此戒了酒瘾。”

  刘长赢点头,字斟句酌道,“其实,若冯兄说服七姑娘允了那婚事,此事就迎刃而解了。”

  冯素贞皱眉,“长赢兄,这副指挥使不像个好相与的,你我岂能因解救兆廷兄,而将他人做了牺牲品?”

  再说,人早就不知到哪里逍遥去了。

  刘长赢若有所思,缓缓道,“我只是觉得,这是最优解而已。”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曾经的相府公子,只能在此聊度余生。这锦绣山河,宗庙社稷,他本该责无旁贷,却明珠蒙尘于此。

  他也曾宁折不弯,犯颜直谏,可惜,那早年的棱角分明、志在千里,已被磨的了无痕迹,遇事自然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冯素贞为他感到痛惋,也许他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许他终有一日,可以一展壮志。

  见刘长赢再没什么其他交待,冯素贞不便久留,起身长揖,“我不在安定的这些日子,长赢兄对兆廷兄与七姑娘多有关照,在下十分感激。”

  刘长赢赶紧起身回礼,“言重了,他们也是我的朋友,理当尽力。”

  “冯姑……”张馨记得刘长赢早前的提点,转了口道,“冯兄留下来用个便饭吧。”

  “不必麻烦,我须得返回小院查检一番。长赢兄,嫂夫人,告辞。”冯素贞拱手推辞。

  刘长赢将她送至门外,突然压低声音道,“我想起来了,七姑娘留了话,请你回来去找隔壁吴二哥,拿回她的东西。”

  冯素贞心里疑惑,她隐约觉着,这七姑娘,恐怕是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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