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番外二
躲在角落的千山代看到五条悟出现时怔愣了好一会儿，她暗自庆幸还好刚才自己走得果断，然后又将目光落到五条悟身上，时间到底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呢？那张脸依旧俊俏无边，但气质却全然不同，现在的他比高专时期成熟太多，虽然仍保留着与过去相同的几分懒散和傲慢，但不再毫无顾忌地显露锋芒，轻松的神情中透露出属于成年人的稳重和游刃有余。
她刚才听到那名粉发男生称呼他为“五条老师”，所以五条悟现在应该是在高专当老师吧，一联想五条悟作为老师给学生们上课的模样，她便不由笑出声，搞什麽，这家夥真的能教书育人吗？
而且，他现在的造型是怎麽一回事啊，哈哈哈，什麽五条盆栽。
笑着笑着，千山代合上嘴，注视着不远处欢声笑语的几人，莫名生出怅惘的情绪。她轻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她不是没想过去见五条悟他们，可以说，她回到咒术世界的第一件事就打算跟他们相见，但在知道这个世界的时间后，她便迟疑了。如果仅过去一年半载，她可以趁他们对她的记忆还鲜活时重新出现，向他们做出虽然离谱但确是事实的解释，她甚至打好腹稿如何应对他们一连串的质问询问疑问。
但这里的时间流逝并非与现实世界一样是一年，而是十二年。十二年前的她念初一，当时她肯定有经历过什麽让她印象深刻的事，或是遇到什麽打算长久维持关系的夥伴，但现在她早就记不清那时发生的一切，情景和人都已淡忘，情绪与感受更是淹没在长河里。
如果她原本好好地生活着，突然有一天遇到了十二年前对她而言相对重要的人，那麽她的第一感受绝对不是怀念，而是陌生和无所适从。已经过去这麽久，彼此之间的羁绊和情感早就淡得不能再淡，走在街上迎面碰上都不一定会认得出，那为什麽还要突然出现呢？明明这样只会让彼此感到困扰和尴尬。
手机发出振动，千山代边走边拿出来看，是她的任务目标出现了。千山代从怀中掏出一张做工精致的黑色面具，严丝合缝地戴到脸上，然后蹬着墙壁，跳跃升至房顶，跟随目标定位移动。
她过于专注，没有发觉在经过五条悟身后的房屋时，那个一直在吃玉子烧，跟学生们贫嘴的高专教师，偏头向后睨了一眼。
呼……
经过一个多小时激烈的战斗，总算将目标解决的千山代跌跌撞撞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她身上的伤很重，果然对现在的她来说要解决同级别的敌人还是太过勉强，虽然她吸收了对方的咒力，但用来治愈她的伤口还是杯水车薪。
千山代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在察觉到身后即将呼啸而来的庞大威压后深深地皱着眉，闪身躲进一个窄小漆黑的巷子中。
是谁……？
她屏息凝神地蹲在黑暗角落里，一对明亮双眼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巷口。
来人走得很悠闲，双手揣在上衣口袋里，像是饭后散步一般，哼着小曲路过巷口。
看到他径直走过后千山代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见他倒退回来，疑惑地发出一声“嗯？”他隔着眼罩注视着里头的黑暗，薄且润的嘴唇上扬，露出轻松的弧度，“小姐，你是什麽人？”
身上的疼痛让千山代稍稍一动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哪怕她还戴着面具，但在咳嗽时还是下意识捂着嘴，这两声咳嗽像要把她的肺给咳出来似的。
“你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五条悟不紧不慢道，虽然他说这话时没什麽情绪，但因为嘴角是上扬着的，语调便也随之沾上轻快，叫人听起来无端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欠揍感。
“有什麽事？”千山代语气沙哑，她故意压低声音，发出与平常说话截然不同的音色。
五条悟的脸面向巷子里，始终微笑着，一时没说话。
五条悟的沉默让千山代无端心一沉，他发现了什麽吗，为什麽不说话？她的心跳开始加快，捂着伤口，神情戒备地隔着面具在黑暗中与他对视。
他现在给千山代的感觉，很陌生……虽然是同一个人，但她从未在高专时期的五条悟身上感觉到这麽深这麽重的压迫感，他并没有做什麽，就只是站在巷口，周身散发出的对万物一视同仁的淡漠与支配便让千山代发怵。
“没事，”半晌，五条悟终于开口说话，“你很怕我吗？”他无辜地问道。
“……”千山代蹙眉望了他数秒，确实没感觉到他有攻击意图后，便没接他的话，而是扶着墙打算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不回答我我可是会很伤心的喔？”
下一秒，千山代感觉手臂一紧，她的身躯僵硬一瞬，扭头看向像幽灵一般站在她身后的五条悟。
“我带你去医院吧？”五条悟低下头，笑着问她。
他两一个戴眼罩一个戴面具，谁也看不到谁的眼睛，但却莫名其妙在这里进行对视，这场景无论怎麽看都让人觉得诡异。
“不用。”千山代郁闷道，她甩了一下手想将五条悟施加在她手臂上的力度甩开，本来是很潇洒干脆的动作，结果她甩了甩，发现甩不开，五条悟依旧拽着她。
“……”搞什麽！！他的力气也没有很大啊！为什麽会甩不开啊？？这样显得她的故作潇洒很呆逼唉！
黑暗中顿时传出一道很轻的笑声。
“啊，抱歉抱歉。”五条悟放开千山代，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是无害的，“我不是坏人，对小姐你完全没有恶意。”
“……”千山代点了点头，继续走。
“可是你身上的伤真的很严重喔，”五条悟目送她离开，很体贴地又问了一遍：“确定不需要我带你去医院吗？”
“不。”千山代言简意赅。
“啊——”五条悟语气失望地拉长音，“好吧。”
“居然被拒绝了。”五条悟露出苦恼的神情，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呢？他明明长得很帅气无害啊，为什麽会有女生这麽戒备他？
被这麽对待的话——
他会很伤心的哎。
待在出租屋里静养了半个多月，千山代扭动手腕关节，身躯笨重的感觉终于消失，她看了眼今天的天气预报，然后走进房间换了身衣服，今天是采购日。
解决准一级诅咒师领到的酬金还够她畅快地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千山代甚至有想过要不然继续在出租屋里腐烂算了，等钱花光了再去接任务，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实在太堕落，她连买一套房子的钱都没攒够，怎麽可以这麽没志气！
千山代，你重回咒术世界时的决心呢！你的梦想你的抱负你的男模呢！这些你都忘了吗？！给我振作一点——
按理说，她在新宿是有一套可居住的房子的，那套房子是这个世界的「千山代」所持有，自从她的灵魂离开她的身体后，「千山代」便被正式宣告死亡，那麽作为同是千山代的她，搬进去其实是有理有据的事吧？而且她有打听到，那套房子目前没有被回收拍卖，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还在千山代这个死人名下。
难道真的是神明送她的礼物？
但她最终还是放弃这个主意，搬进去住被发现的风险太大了。咒术师的任务地点分散在东京各处，每天都要奔来跑去，她担心五条悟他们出任务路过那个地方时会驻足打量，要是她刚好出门被撞见，那就完了大蛋了。
还是买一套新房子令她安心些。
心里想着事，从楼梯下到一楼时余光忽而瞥到不远处的一抹白，差点把千山代吓得魂都飞了。
她动作迅速且流畅地躲到楼梯墙边，猫着腰往楼上走，同时从墙上露出一对眼睛盯视站在路口的五条悟的动向，她不由低咒一声倒霉，返回出租屋中等了半小时，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从走廊往下看，发现那头耀眼的白发终于消失后松了口气，刚打算下楼，想了一下，戴上帽子和口罩。
警惕地打量四周，千山代怎麽也想不通为什麽五条悟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在做任务？不对啊，她所在的街区平静祥和得要死，听说去年还被颁了个什麽文明奖，在这里绝无可能出现特级诅咒。
还是说，受伤那天真的被他发现端倪了……？千山代真想咬手指，但刚抬手发现自己戴着口罩，便只能作罢，她为了养伤在出租屋里躺了半个多月，脑子一段时间不动有点生锈，现在一开始想事情就像老旧的机器迟缓地运作，除了听到齿轮咔擦咔擦的声音，她没有半点思绪！
哎呀真是……烦死了！不想了！
她自暴自弃地将五条悟的出现归为偶然事件。
总不能真的认出她了吧，五条悟跟她可是有十二年没见，先不说他是否还记得她的长相，在他的认知里，千山代早就死了！有了这个做前提，根本没必要去求知她到底是不是他所认识的人才对。
偶然，嗯，他的出现绝对是偶然。
这麽想着，千山代的肩膀忽地落下重量。
“嗨，你好，”陌生又熟悉的上扬语调，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带着甜味，缠上千山代的脖颈，顺着裸.露在外的肌肤蔓延至头脑，引得她身躯小幅度战栗。
千山代迟疑地转过头，有了帽子的遮挡，她跟五条悟的视线中间隔着帽檐，彼此都不能很清楚看全对方的相貌，不过通过她所能及的视线范围里，她这才发现五条悟今天戴的是墨镜。
“打扰了，请问你知道伊藤甜品店怎麽走吗？”五条悟语气困惑地问，“我在附近绕了几圈都没发现地方。”
千山代不由松了口气，看吧，果然他出现在这里只是偶然。
“你往这条路走，遇到第二个岔路往右拐，再走大概两三百米就到了。”千山代始终避免与五条悟对视，在回答他问题时又换了个音色，比她平常说话要高几度，有点尖且夹。
“噗。”
似乎听到五条悟发出一声笑，千山代略微抬头，发现他脸上仍在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后认为是自己听错了，她朝五条悟颔首，示意自己要离开了。
“谢谢你，还好遇见你了。”五条悟嗓音沉润。
“嗯。”千山代不想跟他过多纠缠，刚往前迈了一步，她的手便被五条悟双手握住。
“……？”千山代下意识甩开。
嗯，这次甩开了。
“啊呀，抱歉，”五条悟诧异地眨了眨眼，没想到她反应这麽大，他看了眼手背被拍打后泛起的红，没在意，而是将手背在身后，双眼弯弯，弯下腰凑到她面前，笑容灿烂得像个二百五，“我没有恶意，只是想问问你现在是否有空？作为指路的报答，我想请你吃伊藤店推出的新品。”
“不用，”千山代尽量让自己忍住不要去压帽檐，这家夥突然靠这麽近干什麽，而且他这什麽语调，像在刻意卖萌一样，搞得她浑身不自在，“我没空。”
“……”五条悟眨了眨眼，“好吧。”
这是让她走了的意思吧？千山代试探性地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五条悟一眼，发现他在对自己挥手道别，彻底放下心来，在远离他的视线范围后加快脚步。
急匆匆地拐了两个弯后，千山代发现自己眼前落下一道阴影。
“……”千山代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五条悟。
“那个——”五条悟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故作老实地挠了挠后脑勺，“说来惭愧，我在找甜品店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小猫，忍不住跟着走了一段路，等它跳进院子里后我才发现自己迷路了，还好又遇见你了，可以麻烦你再给我指一下路吗？”
千山代震惊，因为她竟然从他无奈的语气里捕捉到一抹撒娇之意。
她懂了，时间并不是完全没在五条悟身上留下痕迹，虽然他长相没变，但他脑子变了啊，变没有了。
千山代冷着脸和声音又给他指了路，她没掩盖自己语气中的不耐烦，“找路不是很难的事，麻烦你稍微用点心。”
“好的，谢谢你，再见~”五条悟半点没生气，反而语气热情地同她告别。
这下多少让千山代不好意思了，他以前脾气有这麽好吗？
“不客气。”千山代闷闷地回了一句，没再看五条悟，她走得更快，生怕又被他碰上。
不过这次直到她走出街区都没再遇到五条悟，千山代很快将这段插曲抛之脑后，但她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或者说，是由于她对五条悟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专时期，以至于她对他的警惕太过松懈。
高专时期时的恶劣性格和傲慢态度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从五条悟身上消失，恰恰相反，它们半点没被他抛弃，而是钻进他身体的更深处，坚硬的骨头里有，流淌的血液里也有，它们无处不在，只是被它们的主人很好地藏了起来。
他不仅能够隐藏自己的真实品性，还能够忍耐自己的情绪，即便它们无数次想要喷涌而出，但都被他给忍了下来，并不是不去流露，而是不能一股脑地爆发，只有徐徐将它们编织成一张无形却坚固的网，才不会吓到天真的目标，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牢牢牵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