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五十岚，最近过得还好吗？”
采购完食材准备回住宅的五十岚音无毫无征兆地听到脑内传来一道男声，“啊！”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购物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死松井，吾辈不是说过让你来的时候打声招呼吗？！随随便便到别人脑子里来，真是无礼的家伙！”五十岚忿忿地拾起生活用品，本来被寺岛秃驴压迫出来买东西就够烦了，现在又来了个松井，五十岚语气不由变得暴躁：“你们一个两个的现在到底打算干什么？！”
“这一切究竟算个什么事？！为什么非得……”
松井月打断他的絮絮叨叨：“我劝你收拾东西的速度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五十岚蹙眉：“什么来不及？”
“嗨，五十岚。”穿着常服的千山代从黑暗的路口转角走出来，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俯身捡起一个滚落的苹果递给他，“好久不见。”
“！”五十岚音无先是瞳孔一缩，随后目光闪躲，惶恐地避开和千山代对视，“少、少主，”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你怎么来了……”
“你们现在住在哪啊？”见他没接，千山代用衣袖擦了擦苹果后自己吃了起来，“我找了你们好久。”
好可怕。五十岚音无用余光偷偷打量了千山代一眼，正好与她的视线碰上，随后便像触电一般全身颤抖不止，明明少主模样没有变，甚至比千年前要少几分狠厉，可为什么他感觉现在的她这么恐怖？他差点没忍住哭出来。“……我们……”
“算了，我先换个问题。”千山代说，“这一千多年里，你们一共享你的术式「重生」了多少次？”
“吾、我我记不清了。”五十岚音无说的是真话，为了延长生命，他在千年的时间里无数次使用术式，用新的皮取代老去的皮，一开始他还会进行记录，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脑子对数字早就不敏感了。
尤其是藤原弥的存在，让五十岚音无对数字的概念完全麻木。藤原弥每次使用术式，都会导致自身受到不同程度的反噬，而五十岚音无的作用，就是在藤原弥受到反噬老去后令她重新焕发生机。
在他们并肩的年岁里，藤原弥使用过太多太多次术式。
看他的表情，应该是真的不记得了。千山代将嘴里咀嚼着的苹果咽下后，问：“最后一个问题。既然藤原的执念是消除人类，为什么你们直到现在，都没有付诸任何行动？”
这是千山代最为困惑的一个问题，以藤原弥的智慧和胆识，怎么会让人类世代平安生活至今？即使藤原弥无法彻底将人类进行清扫，但也绝不会同意与之相安无事。想方设法地给人类制造麻烦才是藤原弥会做的事，而不是将所有注意和心思都花在她一个人身上。
如果说藤原弥花费了千年时间为的只是重新复活她这一个目的，千山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她和藤原弥并非交好到这种程度，而且她们曾发生过那样尖锐的分歧跟争执。
千山代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对藤原弥而言比消除人类更为重要？
这边千山代在沉思，那头五十岚也在思考，不过说在思考，倒不如说，他傻了。
对啊！五十岚忽而激动，为什么在少主问这个问题之前，他从来没意识到这会是个问题？！藤原一直对他们说，清除人类是她和少主共同的心愿，少主是受到人类的蛊惑才误入歧途，等他们将少主异世的灵魂召来令她重生后，少主一定会再次率领他们，重建「青」，重现曾经并肩作战的日子。
可是没有，松井将少主的灵魂引来他们这个世界后，少主并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不仅没有站在一起，他们与少主甚至成为了敌对关系。
不过这也怪不了藤原，毕竟她无法预料到少主的内心想法。
至于为什么没有对「消除人类」付诸行动——因为在少主死后，藤原一直在为「复活少主」而奔波，根本无暇关注人类，并不是她不想，而是实在分不出心。
哎？五十岚音无错愕地瞪大眼睛，为什么他会怀有这样的想法？！不对吧！既然「复活少主」的最终目的是消除人类，为什么藤原弥自己不能去实现？！她从未为此做过任何努力！
不……这也不太对，藤原弥从未为「消除人类」做过努力吗？她真的「一直」在为复活少主奔波吗？
“少主，”五十岚音无茫茫然张嘴，“我不知道。”
五十岚的回答虽然让千山代感到惊讶，不过她旋即意识到什么，“我明白了，”虽然不愿相信，不过一想到是藤原弥做的事倒也正常，“她对你们使用过术式，更换了你们的记忆。”
这也使千山代更坚定自己的想法，藤原弥费尽心思让她强大，一定有其他阴谋。
所以，如此善于算计的藤原弥，一定还没有死去。
“柊侑呢，她现在跟你们在一起吗？”千山代试探地问。
“柊侑？她跟藤……”五十岚倒吸一口凉气，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连忙找补：“她跟我们在一起，现在和寺岛在家里。”
“她跟藤原弥一起走了对吧？”千山代拆穿他，“我已经知道了，藤原弥没有死，所以你不用对我说谎。我现在想知道，她们两个现在在哪？藤原也跟你们在一起吗？”
五十岚不由咋舌：“少主，你是怎么知道……”藤原没有死的？
“她在桥洞下对我说的那番话，”千山代回，“虽然她已经尽量表现得很诚恳，但我总感觉她当时快要吐出来了。”
“而且那个时候周围充满白雾，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寺岛的术式呢？他的白雾能致幻。”千山代简明扼要将其点出，顿了顿，问：“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五十岚音无抿唇，“没有，她们两个都没有回来。”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亲耳听到五十岚给出回答后，千山代心下仍旧生出崩溃之情，“嗯，”她的声音有些颤，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少主？”五十岚音无不解地看着千山代红了眼眶。
“我当时就知道那个人可能……但我还是这么做了，抱歉五十岚。”
千山代的道歉让五十岚音无丈二脑袋摸不着头脑，不过瞧见她这般恳切，五十岚心中开始膨胀，这还是第一次！少主居然在跟他道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先让他享受一下——
他才刚要展开笑颜，就听千山代说：“死在桥洞下的那个人，是柊侑。”
“？！”五十岚音无的笑容就这么凝滞在脸上，他那副要笑不笑的神情将五官扭作一团，“你在说什么啊少主，怎么可能是柊侑？藤原跟吾辈说，她让吾辈做的那张皮是要给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替死鬼用的。”
没错，藤原早就料到少主会追杀她，所以提前让他准备好皮囊，等一切都安排好后，藤原便和柊侑一起出门去狩猎她嘴里的那位替死鬼。
然而他刚说完，还没等到千山代说话，自己先没了底气，既然替死鬼是别人，那为什么她们两个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藤原不回来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柊侑也一直没跟他联系？
五十岚慌了神，这一次不是因为做坏事被逮到或是由于胆小而慌张，而是别的原因导致的，引起他心痛和呼吸困难的慌张，“不、不是的，那个人不是柊侑，藤原不会这么做的！”
他们现在站在的这条路平时少有人走，现下夜已深，周围便显得更加荒凉，好在路灯的光亮够足，让人独自走夜路时不至于害怕得止步不前。
但即便光线再亮，这儿的寂静也是实打实的，因此千山代说的每一句话，都无一错漏地钻进五十岚的耳朵里，她说：
“藤原弥知道我会杀她，知道我了解寺岛的术式，也知道我会认出最后死在桥洞下的其实是柊侑不是她，就连我今天会找到你和寺岛，她也知道。除了她自己，她真是任何人都不放过啊。”千山代无声叹了口气，她无比讨厌和擅长动脑子的人做对手，尤其是藤原弥这种心思缜密的恶毒巫女。
藤原弥拥有千年的智慧以及千年未改的偏执，一旦被她放置在棋盘上，哪怕棋子拥有自我意识，恐怕都无法从遍布黑白棋的棋局中找出半条道路逃生。
“如果有什么她不确定的事的话，我猜应该是我时刻变化着的想法。”千山代继续说，“所以她现在在赌，赌我到底是会杀了你和寺岛，还是会放过你们。”
五十岚：“……”撒落一地的食材还没有全都捡完，购物袋被无情地冷落在一旁，但五十岚已经不再有心思去收拾这片狼藉。
天冷得实在叫人难以忍受，只是站了一会儿双脚就冻得冰冷，“告诉我吧五十岚，你和寺岛的住处在哪里？”
千山代：“藤原弥大概更希望我杀了你们两个。”
千山代：“我会照做的。虽然知道她有所阴谋，但我恰好也迫切需要更多的力量。抱歉，五十岚。”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说了很多声「抱歉」。
这是最后一次，千山代心想。
回到新宿的家后，千山代拖着疲倦的身子将身上满是血迹的衣服换下，她呼出一口冷气，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拿起干净的衣服走进浴室。
泡了个热水澡后，千山代盘腿坐到沙发上。这间房子是咒术世界的「千山代」的家，装潢和她在现实世界的差不多，看来不管是哪个千山代，她们的喜好都大差不差。
“松井，你回来了吧？”静谧的房间里，千山代突然开口，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荡了一下才散，“千年前的我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藤原弥改变了想法？”
松井月的声音从她脑子里传来，如果不是音色不同，千山代肯定数次怀疑自己精神分裂。
“对不起小代，我也不清楚。”
意料之中的答案。
“好吧。”千山代从沙发上跳下来，穿好衣服后再次出门。天太冷了，一个人待在静悄悄的房间里很是寂寞，她决定睡前去喝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