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蜉蝣症【完结番外】>第73章 那件名为后来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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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间,小县城某处,一场微雨淋过,洗亮了梧桐路的满枝青色。

  “抵达目的地附近,导航结束。”

  听语音助手这样说完,女生抬起头左右看了一圈,仔细比对领导发给自己的实景图之后,目光锁定在她将要去拜访的那间店铺。

  小楼共两层,没有设什么醒目的招牌,外部装修也和邻近的普通民居很是接近,却还是能从一些细微的地方看出店主的巧思与个人风格:譬如挂满廊檐的白鲸风铃和雨天娃娃,又如贴了一面玻璃橱窗的七色便签,再如门前的铁皮红邮箱,白漆小楷里藏着这儿的店名——查林街八十四号。

  正值每月固定的歇业日,门是关着的,把手上挂了块写有“今日闭店”字样的方木牌。

  女生试着推了推门,发现能推动,于是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书店内阒无一人,坐在结账柜台的胖招财猫代为接客,摇摆着手臂像说“欢迎光临”。

  留声机旋转几轮,唱出舒扬的乐声,有些耳熟。她在初高中的随身听里听过,是一首流行慢歌的伴奏。

  未经允许,她不太方便再往里走。女生刚准备在微信上联系店主,书架转角却传来窸窣的动静。

  “……猫?”

  她看向声音的源头,一时有被萌到。

  小小一只金吉拉,长着张娃娃脸,踩着猫步踏过木地板上的一米微光,像优雅地表演了一段走钢丝。它抖了抖银白色的长毛,一对圆溜溜的绿眼睛像抛过光的橄榄石,用好奇宝宝般的眼神将门口的访客上下打量了一遍。

  女生还愣着神,白猫倒先行一步跑向通往二楼的旋梯,肥嘟嘟的爪子扒住第一级台阶,仰起头连嗥三声“喵——”。

  “有客人吗,时夕?”

  猫叫引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女青年,嗓音泠泠的,很抓耳。

  她穿一套简约休闲的常服,腰间系条半身围裙,上衣袖口卷到肘部,露出肤白肌瘦的手臂。高高盘起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丸子状,鬓边垂留几缕碎须,恰如其分地映托出眉眼间那份他人鲜有的舒爽气,让人眼前一亮。

  “抱歉,我刚在打扫阁楼的卫生,没注意到有人来。”店主走下楼梯,首先谦虚地表示自己招待不周,然后轻轻勾唇笑一下,“你是今天约了我做问询的小姑娘?”

  这个笑极为随和,短短一瞬的工夫就消去了两人初识的大半生分感,却无意中惹得女生害羞不已。

  她脸微微一红,立正站好出示实习证:“啊,对,我是银舟总部新来的实习生,被上面派来跟您学习经验。前、前辈好……”

  证件被拿起看了一会儿,再交还手里。

  “你叫江蓠?”她感觉店主语气稍显惊喜,又很快回平,“名字真好。”

  诚心诚意的夸奖是使人敞开心扉的最佳魔法。

  职场菜鸟正愁不知怎么把开篇话聊得自然,一见来了机会便顺势谈趣道:“谢谢,您过奖了……这名字我爸妈当初翻遍字典都定不下来,最后是请我姥爷出马的——他当了几十年老中医,对草药什么的熟得很。”

  “这样啊,寓意不错。”店主微笑着点点头,看了眼江蓠随身携带的行李箱,“我记得你之后还要赶飞机回去吧,不如我们早点开始?”

  “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领着江蓠上到书店二楼的私人空间。

  猫猫原本也想跟来凑热闹,被主人柔声哄走:“时夕,我有点事要谈,你先自己去院子里玩玩,好吗?乖,下顿给你加餐……”

  啊……好温柔。江蓠看到店主过分宠溺地挠了挠爱猫的小脑袋,不禁想。

  会客的书房不阔不窄,正中恰容下一桌两椅。

  “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待她入座,店主如此关切道。

  “有饮料吗?”江蓠乖乖巧巧举起手,矜矜地说,“另外两种,我不太喝的惯。”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怕自己要求太多惹人家不快:“额,其实,那两种也可以……”

  不过她显然多虑了。

  对方依然盈盈地笑着,并回敬了她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

  一分钟后,两瓶常温的橘子汽水呈上了桌——三月份春寒料峭,不宜喝冰的,伤胃。

  “正式上课前,我能提个不情之请吗?”

  闻言,江蓠紧张地握好纸笔:“前辈您说。”

  眼前人捻着吸管翻搅玻璃瓶里漂浮的橙黄色气泡,笑容随心而动人,声若春和景明。

  “等会儿不必用‘您’这个称呼。”

  “叫我何夕就好。”

  “查林街八十四号”去年夏天开张,采取传统实体店结合自媒体营销的运营模式,不瘟不火地在十八线小城蛰居了半年之久,直到一个月前店主在个人社交主页上发起了名为“心愿福利院”的特殊活动,这才掀起网上一波声势汹汹的探店潮,生意也连带着起色不少。

  凡是线下购书的顾客,都可获赠一枚便签用来留下自己的愿望。书店负责登记许愿人的联络方式,并将心愿内容与一本所购书公布在官网首页,供有缘人领养。仅需几元手续费,就能体验一把“筑梦师”的身份,事成后更有许愿人同款书籍及回信作为谢礼,这般新奇的方式可谓巧妙地迎合了人们热衷于为未知与期待买单的心理。

  有网友评论,说“查林街八十四号”就像个小型邮局,邮送缘分,投递善意,当真不负店名的典故。

  江蓠早对这家特立独行的书店有所神往,毕竟店主可是曾与她同属一家公司,成绩斐然的大前辈。虽然人现在改行做独立经营,不再直接经手委托,但仍挂着银舟的特别顾问之名,会不时受托出山,指点指点后浪们。

  何夕花费半日工夫授人以渔,期间还下厨做了一顿甜咖喱款待午餐。

  码码齐写满几大张A4纸的笔记,再一瞧前辈借给自己翻阅的厚厚一册工作记录本,江蓠心里不由地生出了钦佩之情。

  “何……前辈是因为什么契机,决心成为代理人的啊?”

  她到底难为情,没敢直呼名讳。

  何夕托着下巴作回想状,指间来回把玩着一片晒干的梧桐叶:“说来话长。俗套一点的原因是为了混口饭吃,非要深究的话……”

  “因为有人送了我一次日落。”她弯弯眼睛,掩唇笑道,“这么说会奇怪吗?”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江蓠受了那么多实用的指教,这会儿已是完完全全的迷妹心态,看不得偶像自我否定。

  “怎么会奇怪,很浪漫的好吧!”她一激动,“腾——”地从椅子上蹿起,转而发觉这举动好像有些无礼,又悻悻落座,尴尴尬尬地摸摸后颈,“实不相瞒,我会去银舟应聘也是多亏了以前碰到的一个代理人,再加上后面发生的一些事……”

  见后辈有话要说,何夕显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介意说给我听听吗?”

  从一线退下来也快一年了,她还挺想知道银舟宣发部门的“坑蒙拐骗大法”更新到了第几代。

  江蓠羞怯地低了点头,两手端正放大腿上撑直了身子,面带浅笑说:“大概五六年前吧,我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突然查出了绝症,说就剩几个月了。我当时超级害怕,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相信那些玄乎的传说,去帮她找了一片四叶草,希望她许完愿望就能奇迹般痊愈……”

  听到这儿,何夕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叶子,眸光微微闪了闪。

  “……后来呢?”她问。

  “后来,四叶草在坐地铁的时候掉了,我一着急就把气撒到了旁边的一个人身上,大呼小叫让她把叶子赔给我。”江蓠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结果那个代理人姐姐不但没怪我,还特好心地给了我一片梧桐叶,告诉我它拥有实现愿望的魔法。”

  她说着指向书桌角堆叠的叶脉书签,岔开一句:“和前辈拿来做书签的梧桐叶一样好看,我用完了也不忍心扔,最后存起来当收藏了。”

  “那……你的朋友怎么样了?”何夕热切关心道。

  江蓠笑得更是晴朗,语调提了一个八度:“想来真是特别神奇,我拿着叶子一路赶一路祈祷,就盼着老天开眼呢,没想到一见面朋友对我说,她前面是误诊的,其实根本没事。”

  想起那时仿佛度过了世界末日的过望之喜,她再次热泪盈眶,边笑边抹眼角。

  “太好了。”

  她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幸好所遇皆善,所愿皆遂,所爱皆安。

  何夕抿着唇,稍许沉默一刻。

  等情绪舒缓得差不多了,她举眸露笑,嘴角却没先前抬得高。

  “所以,这就是你日后立志成为遗愿代理人的开端?”

  江蓠像打年糕一样连连点头,语气坚定:“我也想变成那样,替他人带去希望的魔法师。”

  注视着女生目光熠熠,意气勃发的面容,何夕深深地恍神了一刹那。

  眼底渐热,蒸起湿蒙蒙的雾珠,模糊视线,洗净心霾,似乎又能看见自己的二十岁。

  “江蓠。”

  “啊,在!”

  思来想去,她觉得鼓励还是简单点比较真诚。

  “要好好加油啊。”

  江蓠原定下午三点返程,但方才航空公司发来短信,通知她航班延误到了晚上起飞。

  正巧给她创造了一个逗留的理由。

  “前辈,我能不能再多待一阵?”她双掌合十在额前,拜托道,“……我想参观一下,看看书。”

  书店火了以后进门都得排个长队,难得今天有“包场”的良机,当然不可错过。

  何况店主是她人美心善的前辈呐,十有八九会答应。

  果然获了应许:“行,那你自便,我继续把二楼打扫完。”

  “谢谢前辈!”江蓠喜形于色,礼貌地鞠了个躬后便学着麻雀一蹦一跳地跑下了楼,引得何夕在她身后“噗嗤”笑出了声,直呼“小心地滑”。

  跑到旋梯底时,背后拂过一丝凉意。

  江蓠转过身。楼梯后隐藏着一扇虚掩的门,有凉风从外面吹来。

  她好奇地推开门一探究竟。

  外边是书店的后院,色调繁多,像一幅绚烂的水粉画。

  金吉拉猫跑跑跳跳追逐半空飞舞的蝴蝶,一到花圃跟前便猛打方向转弯,兴许是被主人教育过,花不能踩。

  百花斑斓缤纷,外形看着倒像同一品种。

  识图软件辨出它们是洋桔梗,还有个名字叫无刺玫瑰,花语简短一句,触动她的心——“我防备世界,只接受你。”

  满满一院的晦涩爱意,被人悉心照料呵护,在每个春天无声告白。

  置身此景,且听风吟,她拍着拍着照,不知为何竟有点想落泪了。

  挂钟摆锤敲五下,昼夜已准备好交接班。

  江蓠把看完的试读本放归原处,轻手轻脚地上楼,打算和前辈打声招呼再告辞。

  她自楼梯口望去,何夕依旧待在书房——她已将围裙解下,发髻拆散,半坐半靠地倚着一面书柜,用一副有线耳机聆听旧式录音机“咔啦咔啦”放的磁带。

  长发凌散辅以表情淡淡无澜,显得人气质愈冷,但眉眼只要稍微曲点弧度,整张脸便柔润活泛起来,像天空云销雨霁,现出彩虹。

  察觉到江蓠探头探脑地靠近,何夕稍稍仰头,摘下一边耳机递出去,和颜悦色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听。

  江蓠腼腆地收下好意:“谢谢……失、失礼了。”

  “不会。”何夕贴心将磁带倒回开头。

  录音的主角是一个年轻女孩,那温和的声音同何夕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谨以此诗,献给我最爱的,二十六岁的何夕……”

  她徐徐地念起诗来,用情之深,具现在每处停顿,每个标点,甚至隐隐地含着一点哭腔。

  江蓠蹲在那儿默默听着,魂全然是找不着北的状态,好似谁人酿了一罐蜜酒,往她耳中缓缓地倒,酒香熏得心肝肺腑一通烂醉。

  “生日快乐。”

  “明年我还会在的。”

  录音到此结束,她下意识瞥向身旁——那双总含笑的眼睛悄悄漾了红,兜着些微涟漪。

  “前辈。”

  “……嗯?”

  “她是你的朋友吗?”

  何夕取出磁带,小心擦拭过后将它装回盒子,收进书柜,按编号列入最上层一排。同样的录音带还有好几十盘,编在“二十六”之后的暂未拆封。

  “她是我的玫瑰。”

  何夕说话时,明明在笑,可江蓠却觉得,这是她今天在前辈身上见过的,最悲伤的表情。

  分别之际,江蓠冷不丁问道:“前辈,你还认识别的叫‘江蓠’的人吗?”

  正要帮着开门的手应声顿住。

  “为什么这么问?”何夕侧眸,脸色略显讶异。

  江蓠吐吐舌头,抖机灵说:“我刚才瞎逛的时候,看到墙上裱着幅很漂亮的素描,画家跟我同名同姓。”

  书店进门最显眼的位置,不随大流搞个招商引资的广告位,偏留给一幅画技尚可、画师却查无此人的风景速写,真不明白店主用意何为。

  何夕似乎想到什么,扭头望一眼背后挂的画,再看回江蓠闪闪发光的双眼,笑颜平和道:“你喜欢吗,那画?”

  江蓠不假思索:“喜欢啊!荞麦花,可是我除了大海以外最喜欢的东西了,逢年过节还会给自己买个几束呢。”

  连旅行箱的箱身上都印了图案,她说的喜欢,确实不是客套话。

  “既然如此……”何夕几乎是未经犹豫便取下了画框,大方道,“就送你吧。”

  江蓠瞪圆了眼,一脸难以置信。

  “送、送我?”

  “对啊。”

  “这,无功不受禄……”

  趁她懵懵懂懂还没表意推辞,何夕手快地用泡沫纸打包好了画作。

  “没事的。”她笑着说,“难为你大老远跑这一趟,就当带个纪念品回去。”

  看着江蓠心慌意乱地跪下来开箱置画,嘴里机关枪一样吐着“谢谢”,她再一次无故施惠,口气照样轻松,像说一桩举手之劳的事。

  “下个月银舟组织团建,就选去靠海的地方吧。”

  “我会向上边提议的。”

  那一刻,何夕在江蓠心中的形象从“偶像”瞬间晋升到了“天使”。

  用仰角看去,在粉丝滤镜的加持下,她周身仿佛圣光普照。

  “前辈……”江蓠感动得露出个哭唧唧的小表情,有点儿搞怪,“你这样会让我舍不得说再见的。”

  何夕猝不及防被逗笑。

  “不说也没关系,该相逢的人,总会相逢的。”她伸手拉了江蓠一把,神色怡然,“只要你想,不论以何种形式,我们都能再见。”

  可算是奇妙,炖烂了的心灵鸡汤由她说出来,喝着居然还蛮暖胃。

  早春天气多变,清晨没下够瘾的那场雨此时又淅沥沥地折了回来。

  客运车站离书店尚有段路程,何夕便建议江蓠把店里的伞撑走。

  “不用麻烦啦。”

  江蓠歪歪头笑,婉拒道。

  她向屋檐外迈出一小步,仰头望纷纷细雨。

  “我听过一句话,说是‘故去的人都住在云里,下雨时会再来看你’。”

  “打伞不方便他们认出我,所以淋点雨也挺好的。”

  言罢,江蓠回身冲何夕招了招手,由衷谢过前辈一整日的关照,满怀欣悦地踏上了归途。

  梧桐小道又一次迎来送往。

  何夕久立檐下,目送江蓠像个未成年的孩子一般,踩着飞溅的水花,步伐明快而雀跃地走远。

  耳畔雨声嘈嘈切切。

  良晌,她垂下长睫,唇角半翘,顾自低语几句。

  “又下雨了啊。”

  “……是你回来了吗。”

  正低头整理着上架新书,她听见不速之客擅闯的脚步声。

  “抱歉,我们今天不开门……”

  何夕抬眸,定睛看清来人的相貌,面色旋即明朗,称谓带笑。

  “师傅。”

  斜风晦雨中,黄新鸿大衣翩翩,款款走入门,收拢长柄黑伞,搁在门边。

  “近来可好啊,何夕。”他脱帽,捋着蓄长的胡子笑了笑,“自己开书店,还适应吗?”

  年逾花甲的人了,走路久一点都需要拄拐,灰黑的眸子却仍炯炯如昼,不减当年风度。

  何夕自觉搬来一张藤椅,请师傅落坐,说说笑笑道:“还行,不亏不赚,能养家糊口。只是欠师傅的房贷,恐怕得还个十年廿载的了。”

  黄新鸿失笑,随口同她打趣:“那不然,回银舟再打几年工?”

  “……别,您可饶了我吧。”

  “呵呵,开个玩笑。我倒是想干到八十岁,但岁月不饶人呐。”

  ……

  模范员工在关键上升期提离职,这事没几个人敢干,也没几个老总肯批。

  因此何夕和黄新鸿递辞呈那时,特地写了一篇二十一世纪《陈情表》,什么父母在不远游,什么志不在此莫强求,记在脑子里倒背如流,铁了心说服师傅放她解甲归田。

  然而这招后手最终没能用上。

  师傅一面调侃“女大不中留”,一面利索地受理了辞职申请,同时当场签下房屋所有权转让协议,惊得何夕愣愣怔怔,谢也不是,拒也不是,两头为难。

  “拿着吧,一点小礼,不成心意。”

  他面目深沉温厚,像一位见惯了风浪的老船长,宽慰着即将还乡的水手。

  “船要到港,人要上岸。”

  “而你一直是你,这点很好。”

  何夕离开不久,黄新鸿也紧接着卸任了银舟最高掌权者的身份,退居幕后专注于公益事业。常年的日夜操劳与多地奔波,使得身体频亮红灯,他终于不得不退休,搬回老家杭平颐养天年。

  “徒儿,你这儿备了茶水没有,为师鞍马劳顿,想喝上几口解解渴。”

  一别数月,师傅喜欢把徒弟动不动呼来喝去的恶趣仍然没变。

  “要现磨的……”

  话音未落,菊花枸杞飘香的保温杯就端到了面前。

  “咖啡对心血管不好。师傅,多喝热水。”狐狸笑被何夕依葫芦画瓢地学去,完美复刻。

  “得,学精了啊。”黄新鸿乐得开怀,接过杯子啜一口热茶,悠悠道,“最近有回穗州看过吗?”

  “十二月底回过一次。”何夕说,“去给小满当元旦晚会的助演。”

  提起上次的经历,她不禁想笑。

  彩排进行中,只有她们那个节目场下有应援团,甚至请了专人当托儿上台献花。何夕事后还被蜂拥而至的一帮高中生围住,又是求合影又是求签名,简直重度社死。走出体育馆问小满怎么回事,小孩却心虚又臭屁地撇撇嘴说和她没关系。

  直到开演前,何夕在入场观众里碰见和小满同校但低一级的冬至,才真相大白。

  做了唇部修复手术的少女性子外向了许多,脸蛋秀气,笑容可掬。

  “小满是学校里的明星啦。”

  她热心解释道。

  “人好看,会乐器,考试永远拿第一名,是被很多很多人仰慕着的存在。”

  这句夸赞把她自己说得脸红了。

  “前两天姐姐你答应了她上节目,小满都高兴坏了,到处和别人说教她弹琴的老师要来……具体说法我也记不太清了,总之就是夸得很神啦,全校没有人不知道那种。”

  “大家这么热情,应该是觉得大明星的老师,一定更厉害吧,所以都抢着一睹真容。”

  得知来龙去脉,何夕甚是欣慰。

  写信抬头时用惯了“致笨蛋何夕”的小满竟然会在背地里夸她,那偶尔社死一次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大傲娇教出小傲娇,这道理还算说得通。

  “欸,冬至,你的发卡是哪儿来的?样子蛮别致的。”

  何夕看女孩的一侧头发别着枚纯手工制作的羊毛毡发卡,顺口问道。

  “哦,这个……”冬至抬手摸了摸脑袋上可可爱爱的等于号,模样开心又羞涩,“这个是小满送的。”

  何夕当场挑飞了眉毛,内心奔过成群结队的羊驼。

  她反思了一下,总结:也许自己不该教小满“学以致用”这个成语。

  那几天何夕在穗州顺便见了不少老熟人,但林远两口子除外。

  银舟派给林远带的小后辈和川菜馆服务员的口径犹如复制粘贴:休年假,出国游,北欧某岛国。

  她当机立断打开微信,往两边的聊天框里各送上一个“新婚快乐”,并点赞了纪琛晒证晒极光的朋友圈。

  董思然正好有事飞去穗州,一看何夕也在,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人绑走陪她扫墓。

  “我记得你妹妹的祭日早过了啊……”何夕没什么怨言,只是奇怪,“而且你怎么不带你男友?谈对象谈崩了?”

  上回她远赴山城帮他们新开的文身店剪彩,那两人还夫唱妇随地撺掇她办卡买套餐来着。

  董思然那会儿已戒了烟,只因着何夕老是念叨“抽烟折寿”“想看她多活几年”云云。她漫不经心地嚼着泡泡糖,朝何夕的脑门不轻不重赏了一记弹指。

  “别瞎想,我跟他好着呢。”她将车载导航的终点设在一处公墓,“只不过,带去扫墓有点不方便。”

  目的地眼生,措辞语焉不详,何夕开动小脑筋稍加回想,便知一二。

  她一时懈怠,没管住作死的嘴:“嚯,某些人还真是长情……”

  气球大小的泡泡“啪”地碎了,余光中惊现寒芒一撇,她始觉自己离挨揍不远了。

  “……口误。”

  “敬业,是敬业。”

  不改口还好,一改口被揍得更惨,卧床不起敷了整整一星期跌打损伤药。

  日晖灭,凉灯明,春雨未歇,共处一间小店的师徒俩似有叙不完的旧。

  夜色入深,黄新鸿瞄一眼表,忽而正色道:“好了,闲话到此为止,该和你说正事了。”

  当着何夕的面,他掏出提包里四四方方的小黑盒,扣在桌上推向她手边。

  “师傅,这是……”

  “按规定只能家属领取,但她说过想回家,所以我动用了一点关系。”

  何夕明显淡眸,木然凝望着盒子,探出手,想要触碰却瑟瑟缩缩不敢向前。

  黄新鸿接下去说:“医学院的同僚跟我透露,蜉蝣症的相关研究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第一批治疗药物也顺利进入了临床试验阶段。最快,明天的报纸上就会登出消息。”

  往后,奇迹将不再仅限于想象与祷告中。

  “……挺好。”

  半刻默声后,何夕长长地释了一口气,唇边勾起一道明媚又忧伤的薄弧。

  “我想这也是她希望看到的。”

  后来二人又絮絮地聊了两句别的事,有意冲淡了骤然伤感的气氛。

  黄新鸿掐着时间,动身返回杭平,去赶一场慈善晚宴。

  “慢走啊,师傅,保重身体。”

  “嗯,你也一样。”

  他单手戴上圆礼帽,站在雨中侧身回眸,投下笑意深长的一瞥。

  “对了,有空记得去看看信箱。”

  “会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准哦。”

  时夕安安静静地趴在书房门后,四脚匍地,像模仿狮身人面像。

  一天没被亲亲抱抱举高高,它沮丧到家了,委屈巴巴地想主人今天怎么就这么忙。

  但它敢摸着小鱼干发誓,自己绝没有因为被冷落一时就报复性地跳上书桌“哪吒闹海”,害主人的宝贝相框摔地上一命呜呼——都怪那只讨厌的蝴蝶,溜它溜到书房里,还专挑刁钻的地方停下来隔空嘲讽。

  可它只是一只不会讲话的小猫咪,还原不了事发经过,除了卖萌求主人原谅以外,别无他法。

  竖起的耳朵捕捉到断断续续的足音,它连忙蹭掉肉垫上的泥水,仰高脖子迎向前。

  主人出现了,手握一封开过的信,发梢和脸庞湿哒哒的,沥下点点雨水。

  “时夕……”她环顾着一地狼藉,叹出很轻的一声“唉”,无奈又好笑,“你又闯祸了啊。”

  小白猫倾身蹭蹭主人的裤腿,先好命地撒个娇,再跑到坏掉的相框旁低头认错,等着挨罚。

  出人意料地,主人并没冲它发脾气。

  明明是千叮万嘱三令五申耳提面命不准碰坏的说。

  “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走过去,抱起贪玩的金吉拉拥入怀里,不打也不骂,只笑吟吟地揉揉小猫的鼻子,提醒道,“下次换成带照片的,你可不许再打坏了。听见没?”

  时夕许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敲鼓似的晃晃脑袋。

  它懒懒散散地躺在主人的怀抱,眼睛半睁半眯,享受着全身按摩,忽地感到主人把脸埋进了它的毛发,抽搭搭的呼吸与湿热的液体一齐烫灼着后背,吓它一跳。

  据时夕长期对人类的观察,主人可能是哭了。

  它朝朝暮暮地跟了主人那么久,最知道平日里看似乐观开朗的她,私底下有多么脆弱。

  可是,主人难得有一天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从天亮坐到天黑,为什么要哭?

  喵星人心思蠢萌,想不通。

  总之……作为主人最爱的小猫咪,它不能视而不见,肯定得做点什么。

  手心突然变得热乎乎,柔软黏腻的触感像一股温泉般流淌,痒酥酥地润着心窝。

  止住泪抬眼看看,她的猫正伸着粉嫩嫩的舌头舔舐自己的掌心,样子笨憨憨的,像极了曾经那人对她爱昵的形容。

  ——你帮我选只猫吧,我以后按你的标准挑。

  ——让我选啊?嗯……那就,选只像你的。

  她呆呆愣了片刻,回神时如梦方醒。

  蝴蝶蹁跹飞近,栖在窗台默瞰着一人一猫的偎依。

  小白猫弓身想扑,被主人轻轻笑着,安抚着摁回怀抱。

  “时夕,你也想她了是不是?”

  何夕含泪,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搂紧爱宠,最是声柔道。

  “那我们来给她写信吧。”

  她抱着猫坐到桌前,由撕开的信封口抽出一张边缘泛黄的白纸,展平案上,提笔落书。

  致亲爱的时雨:

  见字如面。

  近来天气愈有转暖的迹象。

  今天师傅告诉我,木棉花已经开遍了穗州城。

  看来,春天已至。

  你好吗?

  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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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陪伴,完结撒花~剩下一篇超长的全糖番外将在之后陆续呈上>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