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蜉蝣症【完结番外】>第43章 42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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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夕归心似箭地回到学校,直向信件的集收处而去。

  外卖依然堆成了山,和她出发去福利院前别无二致。她在厚厚一叠,写给别人的贺卡与明信片中找了十几分钟,一无所获。

  不祥的预感渐渐升腾,像一支抵在她心口的枪,随时可能走火,给她致命一击。

  最初,何夕还能镇静地分析,也许是邮递叔叔工作失误投错了地方,或是被人不小心拿错了什么的。

  可当她去向邮递员和宿管求证时,得到的答复却不如她意。何夕开始发慌,联系学校保卫处查看监控,最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何夕请求保卫处能帮她找一找信。

  那边的负责人对她着急的样子视而不见,摆摆手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同学,一封信的事,你就别给我们增添工作量了,啊。”

  “可是这封信对我真的很重要,您能不能……”

  “哎呀你这人怎么就是说不通呢?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死要活的,我们还不得忙死?别找茬了,赶紧走人!”

  她被撵出来,叫路人看尽了笑话。

  何夕别无他法,兜兜转转重回宿舍楼下,用地毯式的搜索,将角角落落掀了个底朝天。

  结果可想而知。

  别提什么信件了,她目之所及的范围里,能和白色搭点边的东西唯有那只偷外卖的惯犯猫。

  何夕心灰意冷,精神处于崩溃边境。

  木兮的信丢了。

  她最后的支撑与希冀,化为了乌有。

  而且她清楚地明确一个残酷的事实:找回来的概率,比零还要显得无望。

  小时候,何夕最喜欢的布偶熊不见了。她把家里所有能翻的地方都翻过一遍,每次停下找寻时,两手空空。

  爸爸安慰说,总归是在家里的,不用急。

  于是何夕隔三天找一次,隔一个月再找一次,偶尔想起来随随便便找一次。

  最后累了,找不动,也找不到。

  许多年后,她仍放不下对那个毛绒绒的小家伙的怀念。

  它在,它当然在,可它在哪儿呢。

  是烂在阴沟里了,还是掉进了发臭的下水道?

  那可是木兮的信,木兮的文字,木兮要对她说的话,是她苦等到今天的解药。

  没了药,她只有病入膏肓,和死路一条。

  何夕冷冽地睨着蹲在花坛里偷腥的流浪猫,像是寻到了绝佳的迁怒对象。

  监控里没拍到什么可疑人员,那这只猫便有重大作案嫌疑。既然它能通过偷外卖修炼成精,难道还不能叼走一封信当玩具?

  愤怒在不知不觉中误导了她的逻辑,编出一套荒谬而自洽的说辞。

  “该死的家伙……”

  脚踹出去的那一秒,阿亮的音容猛地闪现于眼前。何夕遽然惊醒,将将站稳身子,有惊无险地截住了这一记夺命程度的飞踢。

  那猫虽然没受外伤,但吓得不轻,“吱哇”嗷叫着,屁滚尿流地蹿进了夕阳普照的矮树丛中。

  我……我刚刚干了什么?

  对、对不起……

  何夕捂住隐隐作痛的脑袋,卖力地想将时雨梨花带雨的容颜从脑海中抽离。

  “喂,你干什么的!光天化日之下虐猫,你胆子够大的啊,看我不上微博曝光你!”

  何夕回眸,见到一对情侣站在她身后。

  女生举着手机,像是在录像,态度咄咄逼人:“我都录下来了,你别想抵赖!还不识相点,道歉认错?”

  何夕没有心思与她舌战,冷眼道:“……视频删了。”

  女生讥笑道:“你说删就删,凭什么?”

  “……你聋子吗?”何夕不耐烦,上手去抢,“我让你删了!”

  女生被何夕较真的模样吓坏了,边扭打边呼喊:“救命,这人发疯啊——”

  “神经病啊你,滚呐!”男友护短,一把扯下何夕的口罩,照着面门就是一拳,“靠,这不朋友圈那疯婆子么,真特么晦气!”

  唇角磕到了牙,瞬时血流如注。

  “……”何夕擦去嘴边的血,眼神仍旧阴狠不仁。

  她趔趄着走近那对男女,嘴里振振有词:“删了视频,现在,立刻,马上……”

  女生害怕地躲在男友后头,用看杀人狂一样的目光,惊惶地看着步步紧逼的何夕。

  男生摆出了防御的姿态,警告她:“你再过来我动手了啊,别给脸不要脸!”

  “打啊。”

  何夕面无惧色,走到离人三步远的地方,捏住他颤巍的拳头,对准自己的额心。

  她发出一声嗤笑,万念俱灰地说。

  “尽管,朝这儿打。”

  邻舍阿姨正在看本地卫视的晚间新闻。电视机开得大声,时雨隔着墙壁也能听清主持人播报的一桩桩民生纠纷。

  生活总是不怎么太平,她想。

  这时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听陌生人开门见山道:“你好,请问是何夕的朋友吗?我是她辅导员。”

  “……我是。”时雨一边穿鞋准备出门,一边心焦地问,“那个,何夕出什么事了吗?”

  “她在学校和人起了点冲突,闹到了派出所。调解程序都走过了,但她不肯回学校,说让你来一趟接她回去。”

  “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给您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入了夜,室内外的温差急剧扩大。时雨来不及换厚衣服,一门心思赶去接何夕。

  南理附近的街道派出所,灯火通亮。

  “何夕——”

  时雨满头大汗跑进大厅,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左顾右盼地急寻何夕的人影。

  最先找上她的人,却不是何夕。

  “哎,我跟你讲,你朋友脑子指定有病好吧,话没说两句就上来打人,脑瘫一样!”情侣中的女方还咽不下这口气,指着手臂上几道红印子,冲时雨嚷嚷。

  时雨连连鞠躬道:“对不起,她平时不是这样,真的很抱歉……”

  “道歉有用要什么警察!?你知道刚才让她认个错她有多不乐意吗?跟要她命似的!合着我欠她的是不是?!”

  “好了宝,我们大度一点,不跟疯子一般见识哈……你今天受委屈了……”

  小两口卿卿我我地求亲求抱,时雨无暇理会他们,径直绕过两人去找坐在阴暗墙角处的何夕。

  她委身在阴影中,双目涣驰地俯视前方的地面,神色寒峭,仿若深陷于霜寒与阴霾。

  何夕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用来遮羞的口罩也不知道丢到了何处。头颈和脸上,满是青青紫紫的淤伤,怵人眼目,怎么也不像是个施暴者该有的神气样儿。

  时雨在她面前蹲下,替她整好凌乱的仪表,轻声问:“何夕,你没事吗?”

  何夕扫她一瞬,眼眸深戾无温,毫无回应。

  时雨没辙,就先去找辅导员了解了前因后果,紧接着替何夕求情。

  “老师,这件事情可不可以暂时不通知她家长?何夕前不久才被人施过暴,心理上还没走出来,她今天绝不是故意的……”

  看辅导员疲惫的脸色,想必她这几小时里肯定是操碎了心,累到不想多说:“不论如何,事端是她先挑起的,她有责任。而且她这是再犯了,要是又被传到网上,学校可吃不消管。”

  “那,她会被处分吗?”

  “这个我说了不算,院里会开会决定的。”

  “老师,求您行行好,跟领导解释解释,这不能全怪何夕……”

  “好了,你跟我说没用,还不如带她去看看医生。有病还是快点治的好。”

  言罢,辅导员头也不回地甩手离去。

  时雨无可奈何,重返何夕身前:“何夕,跟我回去……”

  可何夕突然站起来,路过她,像路过一团空气,兀自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步履匆促地拐上了大马路。

  她在路边找了台自动售货机,付了款买酒。时雨追上去,恰巧看见何夕从取货口拿出一罐啤酒,一把扯开拉环便仰头猛灌。

  “何夕你干什么?你不是不喝酒的吗?!”时雨既吃惊又恼火,直接上去抢下易拉罐,摔翻在水泥地上,“你怎么变成这样?!”

  淡黄液体涓涓流淌,在她们脚下汇成了一条酒气熏天的河。

  霓虹流彩,陆离光怪,将何夕冷硬的表情割划得支离破碎。

  她轻哂道:“你是我谁啊,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何夕,你忘了吗,是你喊我来的……”

  “……是么。”她微不可察地将眉尾上挑,“辅导员非得问我回不回去,我随口说说,你还真来。”

  时雨怔怔地,往后退了半步。她细想稍许,觉得何夕定是一时难以接受丢失信件的打击,才神经质地满世界和人置气。

  不要急,她会回来的。时雨小心翼翼试探道:“何夕,只是一封信而已,你听我说……说不定,说不定木兮这个月没有给你写……”

  “不可能!”何夕闻言瞬息变了脸色,厉声笃定,“木兮从来没失过约,他不可能平白无故抛下我!”

  “凡事都有破例不是吗,这只是一次,等下一次……”

  “不行!木兮说过会永远陪我的!”

  何夕对木兮的依恋,根深蒂固。

  “说好是永远的……少了就不作数了!”

  心房颤索,好似被食肉的虫类钻了空子。时雨稍显酸楚地问:“何夕,木兮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

  何夕两眼通红,紧攥着一双手,指甲嵌入肉里,渗出鲜红的血。

  “比任何人都重要。”

  除了一味地赌气,何夕没法再思考其他事。她无视时雨的遮挽,扭头向路中间跑去。

  强光飞驰而来,惊扰长夜。轿车疯狂鸣笛,呼啸着驱逐擅闯者。

  何夕却在那片白光里停住,魂不附体地,抬头望向不夜城的炫目夜空。

  不好看啊。

  她想。

  连颗星星也看不到。

  车轮与路面摩擦生热,烙下一长串拖曳的刹车印,弥散难闻的烧焦味。

  “何夕!”

  时雨飞扑向她,堪堪避过了一次非死即残的撞击。

  两人摔在绿化带里,压坏了不少无辜的花草。

  “啪!”

  时雨急出了泪,情急之中甩了何夕一个耳光。

  “何夕你疯了吗?!”俯身摁住人后,她颤抖着泪眸,诘问道,“有什么事值得你这样?!你在想什么?!”

  何夕仰面朝天,双目溃乱,静静看着时雨的泪一滴接一滴掉落。

  脸上新伤旧创层层叠叠,各有各的疼。

  时雨打下来的时候收了力,否则这半边脸会比现在更不好受。

  泪珠滚热,“啪嗒”几声砸在挨打的部位,化学反应般,剧烈而灼心。

  事态都成这般崩坏了,何夕却还要不识时务地犟嘴:“……起开,离我远点。”

  星零惭愧从她眉宇间退场,阴鸷重新占领她的脸庞。

  “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我是死是活,都和你没关系!”

  她使足了力,蚍蜉撼树般边挣边踹。

  何夕当下的状态,必须用点非常手段才能制服。

  “得罪了,何夕。”时雨抹干泪,脱下薄开衫,拧成长长一股,“我得带你回去。”

  她钳住何夕的双手,拉拢至胸前,牢牢抓在一起。

  身下的人警觉,抵死反抗。

  “你干什么?住手——”

  “我不,不要回……住手,放开!”

  从身位到气力,何夕都被时雨全面压制,她吼得再凶,也难逃沦为鱼肉的终局。

  棉布像绳子般绕着上下交叠的手腕,不留空隙地缠了个严实,最后系上两个挣不脱的死扣。她越动弹,绳结便越收越紧。

  “时雨!你听不见吗?!”

  “我让你放开我!”

  时雨拦下一辆空载的出租车。她噙着泪,将何夕从地上拽起,狠心地把人塞进车后座。

  车子驶向苍澜区福利院,何夕在车厢里又蹬又踹,狂躁难安。

  被拘束后,自由进一步丧失,内心那团焦炙的怒焰熊熊燃烧,焚燎了她千疮百孔的心。

  “放我下车!我不要跟你回去!”

  “时雨,你别逼我恨你!时雨——”

  她把车门踢得“哐哐”作响。

  司机师傅面露难色,插嘴道:“妹子,你朋友这情况,要不先送医院去看个急诊?”

  “我没病!唔唔……”

  时雨拉过何夕,撂倒在怀里,一手蒙住何夕乱嚎的口齿,道:“师傅,您专心开车就好,不用管我们。”

  “哦,行……”司机瞄了眼后视镜,看两人纠缠不休,多半熟识得很,接单时萌生的“撞见人口拐卖”这一念头不消自散。

  何夕使出浑身解数,也难敌时雨的约束。恼羞成怒之下,她高高仰起头,冲着时雨的右手掌咬了一口。

  咬完人,她大抵实在是挣得累了,仰倒在时雨腿上,自暴自弃地喘吁。

  “……我恨你。”

  她自下而上瞪着时雨泪湿的双眼,不计后果地妄言道。

  “你们,都不懂我。只有木兮……只有他。”

  “时雨……你和木兮,没有可比性。”

  “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感情了,趁早……死心吧。”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人若想宣泄,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时雨泪光瑟瑟,轻抚着何夕汗涔涔的后颈,眼神里未掺丝毫怨念。

  她不会告诉何夕,她那副遍体鳞伤但拼命挣扎,力竭前还要恩将仇报来上一口的模样,和自己当初捡到阿亮的时候毫发不爽。

  简言之,都让人心碎至极,却无从责备。

  被架回房间后,酒劲慢慢上来了,何夕缚着手倚倒在墙边,微醺又犯困,再也耍不起威风。

  “时雨……你又多管闲事。”

  她恹恹欲睡,口里低沉地嘀咕了一句。

  “那我该怎么做?”时雨顿了下擦药的动作,直视她余寒未消的眼睛,半忧半怜地问,“看你酗酒,还是看你寻死?”

  何夕垂睑,缄声默语。

  她本就不胜酒力,喝醉后再一闹腾,精力消耗过大,导致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枯蔫不振。

  时雨把人绑回福利院时,何夕已无力大吼大叫。她面如死灰,像一具坏掉的木偶,净身上药都任由时雨摆布。

  但纵然冷静多时,时雨仍能从她空洞的眼中读出些许“怨愤”的情绪。

  “好了,你先去睡,我去楼下洗个澡,晚点上来。”

  她解下何夕的束缚,愧疚地揉了揉那双红通通的细腕。

  腕周蹭破了一圈皮,正往外渗着一丝丝稀释过的淤血。布料磨出的浅沟上,还嵌着数不清的勒痕。

  时雨想,她有必要给何夕道个歉:“对不起,我万不得已才……”

  何夕一言未发,目光阴郁地甩开她的手,起身上床,面向里侧躺着,拒却一切形式的交流。

  事已至此,她们注定要吵这场隔夜架。

  点上安神的香薰,关闭屋里所有光源,时雨扶着墙,轻悄悄挪向宿舍门外。

  她死咬着牙关,一瘸一拐地下了几层楼。

  花洒喷出的水向着地漏汇聚流失,时雨跌坐在破了角的瓷砖上,忍痛卷起黏连着血肉的裤管,清理小腿上的伤。

  扑倒的那下,她正好跪在了绿化带的边缘。

  手掌上拓着一排牙印,深度不只浅表。时雨含泪,怎么也抚不平这串印记。

  明明下肢的伤势更重,更值得关注,但她却偏偏对这处咬伤,耿耿于怀。

  她不是没被猫咬过。

  以往的只能算小伤,可这一回,真真正正疼到了心坎上。

  时雨和木兮,在何夕心里的分量是不一样的。

  天平失衡,向一侧倾斜到了底。

  怎能不痛心呢。

  她不惜泪流成河,也要与之维系交集的那只小狐狸,早已被另一个人驯化了。

  浴室里回响着水流的拍溅声,像下了一场永不间断的阴雨。

  她淋着雨,抱膝掩面,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