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蜉蝣症【完结番外】>第15章 14深夜便利店

  =============================

  又到了社畜们喜闻乐见的周末时光。

  然而总有人在去上班的路上。

  何夕顶着淡青色的黑眼圈,哈欠连天地走出人挤人的地铁站。

  熬夜成习惯后,睡眠质量陡然下降。昨晚她没睡好,牵连肠胃发了一早上的脾气。

  漫长的通勤,空空如也的肚子,何夕想打个小盹,却被饥饿感吵醒。

  何夕颓靡不振地走进出站口附近的一家便利店,从货架上抓下个面包以备充饥。

  “5块。”店员系着围裙,熟练地扫码收银,“早啊,何夕。”

  何夕一激灵,睡意吓得东逃西窜。

  她吃力地抬起不听使唤的眼皮,定睛瞧了瞧女孩笑眯眯的脸。

  “……时雨。”睡醒后没说过话,她嗓子还是沙哑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巧不成书,何夕暗想。

  时雨直率地回答:“打点小时工。”

  她把一头秀发束在身后,扎成低马尾,看着既干练又知性。

  何夕瞥她:“你确定你不是故意跟踪我吗?”这倒是像时雨会做出来的事。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痴汉。”时雨干笑两下,把小票给何夕递上,“单纯是巧合。”

  何夕:“……好吧,回见。”

  别的客人还等着付款,她不便多说。

  “生活愉快。”时雨热情送客,紧接着专心投入她的工作。

  沿着繁华街市走几百米,就是银舟的所在地。

  何夕解决了手上的面包,闲闲散散地仰躺在她的转椅上,想浅浅补个觉。

  早早开工的林远正在和他外婆视频,谈天说地。

  “外婆,看,这是我们公司,很大对不对?”

  他兴奋地举着手机,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

  “再给你介绍介绍我同事哈。”

  男生乐呵着,诚邀何夕入镜:“外婆,这位是何夕,南理的大学生哩。”

  屏幕那侧:“哦好好……”

  看在老人高兴的面子上,何夕决定等林远挂了视频再揍他。

  外婆慈眉善目,很是关心外孙的姻缘:“小姑娘多大,哪里人呀,有对象了不,你看我们林远……”

  何夕无声地瞪了眼林远,潜台词:“你小子完了。”

  致命提问加冷眼伺候,林远赶紧尴尬收场:“啊哈哈外婆,不能这么问啦,人家会很困扰的……”

  这神经大条的,何夕思量他要是追起谁来,难保不走弯路。

  何夕刚要闭上眼小憩,师傅就打来了电话:“好徒儿,你到公司了没?”

  “嗯。”何夕含糊不清地应道,知道这觉又睡不成了。

  师傅:“你去趟档案室,取一份编号xx178的档案,我过会儿找你来拿。”

  “得令……”何夕消极怠工,心不甘情不愿地一步步挪去档案室。

  一排排玻璃柜里的档案袋,见证了银舟自创立以来的风雨兼程。封在牛皮纸之下的,是鲜为人知的沉重人生。

  何夕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她的“任务道具”,可以回去交差了。临走前,她往一个上锁的柜子那儿多留心了两眼。

  里头只放了一份档案,编号为零。

  零号档案在银舟内部相当于机密,上面记载了些什么,无人知晓。据说那是黄新鸿创建这所公司的初衷。

  怎样的初衷才值得单独拎出来封存?何夕暗忖。

  她回到工位上五分钟,椅子还没坐热,就遇上实习生里的大姐大——江姨在抓后生当壮丁。

  她的委托内容是定期陪一对失孤老夫妇打打麻将,由于三缺一,她每次都随机抽选一名“幸运”同事求帮忙。

  何夕看江姨堆着笑走向她,瞬间猜到结局。

  “小何,你今晚有空能不能帮帮我?”她说,“江姨讲义气,以后你和朋友来我店里吃东西,我给你免单!”

  江姨家里开糖水铺,她把铺子交给女儿女婿后基本处于退休状态,于是就来银舟兼兼职赚养老钱。

  何夕诚实道:“……我不会打麻将。”

  江姨:“不打紧,上手摸两圈就会了,主要还是陪那两老唠唠嗑,不难。”

  “我晚上得回学校,太远了不方便……”

  “哎呀,就在这后面那条街。”

  “额,我不太会说话。”

  “没事你就坐着给老人家看看,他们喜欢小辈去做客。”

  ……

  何夕太嫩了,打太极的功力还不及江姨的三分之一。

  她就差举手投降了:“江姨,我再考虑考虑……”

  “都行都行,看你自己哈。”江姨好说话,摆摆手便作罢了。

  董思然路过,冷不丁插嘴,语调鄙夷而轻浮。

  “人一片真心,你就从了呗,小猫儿。”

  何夕不胜其烦,恶狠狠斜瞟道:“别这么叫我,恶心。”

  “切。”董思然松了唇角,顾自去饮水机那儿灌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身边传来此起彼伏的“黄总好”,给她这冤种徒弟敲响了警钟。

  黄新鸿一路和下属插科打诨,来到何夕位子前。

  他一手抽走何夕桌上的档案袋,一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好徒儿,晚上跟师傅去参加个师徒聚会如何,都是你的师兄师姐哦。”

  “……”望着师傅雅痞而叵测的笑容,何夕飞快权衡了一番利弊。

  “江姨,我考虑好了。”

  她胆大包天地无视了他们老总。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何夕眼中的穗州,是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重度失眠症患者。

  笙歌、觥筹,金迷纸醉。满大街的霓虹,换不来一盏寻常灯火。

  每逢此景,何夕总想念起她与剡里一同入梦的日子。小城的深夜,人迹稀疏,远山俱寂,没有什么能惊扰一场好梦。

  临近午夜,天空下起淅沥的小雨。

  错过末班地铁的何夕,站在便利店的廊檐下,伸手去接这些难得温和的雨滴。淋到第一丝凉意的那刻,她慌不择路跑向了最近的屋檐。

  麻将不愧为国粹,一打便上瘾。何夕本就困顿,再一消耗精力,直接倒在老俩口家的沙发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江姨喊了她五次,才把她唤醒。而赶不上地铁这事,木已成舟。

  何夕有想过打辆车回学校。

  遗憾的是,身后飘来关东煮特有的香气,浓郁诱人。

  饥肠辘辘的胃战胜了迫切归去的心。她关掉APP页面,推门而入。

  此时,店里只她一个顾客。

  “欢迎光临。”时雨在柜台后站得端正。

  何夕:“我猜你早就看见我了。”

  “没错。”时雨一笑,就连这室内的灯光都似乎更灵跃了些。

  “来点什么?”她问。

  “我要……”

  话说一半,不知天高地厚的掼门声打乱了何夕的原计划。

  十五六岁的少年将校服穿得吊儿郎当,大摇大摆地去冰柜里抱了三瓶啤酒。

  他挤开何夕,占据了收银台正前的位置:“小妞儿,结账。”

  少年站没站相,自以为酷得不行。

  “不好意思,我们不卖未成年酒的。”时雨温柔地和他讲理。

  “哪来的破规矩?别人卖得了偏你们卖不了?”

  “虽然很抱歉,但规定就是这样。”

  他心生不悦,一张臭嘴说个不停:“臭打工的还管那么多……嫌工资少,就找个人包养啊!都来这儿了还不把顾客当上帝,搞咩啊……”

  痞里痞气的发言,听得何夕杀心骤起。

  “知道我爸谁吗?他可是……”

  “……小鬼。”何夕压低气场,寒冷的瞳中掀起一场暴风雪,“不买东西,就滚开。”

  少年大怒:“X,你又谁啊,一边去!”

  何夕三两下按出110报警电话,扫一眼男孩狂妄而青涩的脸,道:“不识好歹的话,请你去警局喝个够。”

  悬在拨号键上的拇指,好像随时能摁下。

  高中生刚还对着时雨耍狠,一下面色铁青,说不出话。

  “不卖就不卖!有钱不赚,神经病。”

  男孩怕何夕动真格,撂下挽面子的狠话便灰溜溜跑了出去。

  “这小子太嚣张了。”何夕来气,“学什么不好要学古惑仔,全是家里给惯的。”

  “还有你。”她将视线转向时雨,面带愠色,“在那儿跟他客气讲废话,拖泥带水……”

  时雨:“我是想小事化了嘛。而且我相信你一定有手段对付他的,不是吗?”

  “……我这算是被夸了?”何夕揣摩了下时雨的逻辑,火气突然蹿不上去了。

  时雨轻扬眉尾,答非所问:“来吃夜宵吧,见义勇为的热心市民。”

  插曲一过,便利店又回到了那个清静的样子。

  时雨应何夕的要求,每种丸子都给她盛了一串。

  她们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

  何夕嚼着关东煮,看街上细密的雨丝挂在檐角廊下,随风摇曳。时雨托着一侧脸,用食指在水雾凝集的玻璃上画着毫无章法的图案。

  夜色如墨,雨幕空濛。渐弱的雨声交织成一首残响乐章。

  时雨轻轻哼起歌来,旋律动听,拨人心弦。

  “你在唱给谁听?”何夕啜一口热汤,问她。

  “想听的人。”她眸光清冽。

  何夕:“故弄玄虚。”

  时雨:“不解风情。”

  两人相视一瞬,时雨笑了,何夕却呆板得像块冰。

  管不好现实,谈何浪漫。何夕抛出实际问题:“你换完班,怎么回去?”

  “骑车,大不了撑个伞。”时雨解开发绳,一席黑瀑倾泻而下。

  她随意地理了理发尾,和着空气中冗余的湿度,理出几分纯欲的韵味。

  何夕蹙眉,不敢苟同:“路那么远,又下着雨,这也太危险了。”

  她脑洞不是一般大:“再说你一个落单的弱女子,碰到个雨夜屠夫之类的,岂不是凶多吉少。”

  “何夕,你是侦探小说看多了吧……”时雨捧腹,笑得挤出了眼泪。

  “不准笑了,我说正经的。”何夕摆出凶人的态势,打开微信搬救兵,“你等我叫个人来。”

  “哦。”时雨乖乖憋笑,没几秒钟就破功,“噗呲,雨夜屠夫……”

  何夕无奈,心说她爱笑就笑吧,谁让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脑子里奇奇怪怪的异想呢。

  半小时后,替时雨看管便利店的同事与前来接送的车几乎同时到达。

  “晚上好,姑娘们。”黄新鸿西装革履,放下车窗与等在店门口的二人致意。

  “何夕,你竟然请得动黄先生?”时雨稍显惊讶,跟何夕耳语道。

  何夕一脸理所当然:“一天到晚压榨自家徒弟,也该轮到他帮我个小忙了。”

  上车后,两人一人分了一边窗户,中间隔着一条宽广的银河。

  黄新鸿瞄眼后视镜,侃道:“两位,怎么不坐近点啊?”

  一冷一热两种声调正正好好重叠在一起。

  “我喜欢坐窗边。”

  冷暖对冲,车里霎时尬住了。

  “噢,兴趣一致,不错。”黄新鸿识趣地打了个马虎眼。

  车子在静默中开了一段,沐雨而行。

  看腻了街景的何夕倏忽间出声道:“时雨。”

  “什么事?”时雨转过头来。

  她仍旧凝望着窗外:“以后,不要打工到这么晚了。”

  “原因呢?”

  “我之前说过了。”

  尽管是出于妄想与都市怪谈的角度,但何夕的担心不无道理。

  时雨莞尔一笑:“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吗?”

  何夕:“不是关心,是害怕。”

  她眼里的世界像被大雨洗刷过一遍,空无一物,连气温也保持在绝对零度。

  “纯粹自私的那种害怕。或者说,自我保护。”

  黄新鸿听出何夕情绪不对,及时帮腔:“何夕她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时雨,你不用往心里去。”

  时雨心领神会,笑一笑便随口把这个话题跳了过去。

  “以后会注意的。”她说着,声音渐渐低过衰弱的雨,“反正,‘以后’也没剩下多久了。”

  对于她的丧气话,何夕会作何感想,这一点时雨不得而知。身侧人的灵魂迷失在了雨中,久久徘徊。

  福利院和南禹理工不在同一个方向。

  何夕请师傅在两条路线的分岔点放她下车。

  “师傅,借下车上的伞。”

  “你是要走回去?”

  “对,不能再辛苦你绕远路了。”

  倔徒弟心里想着自己,黄新鸿别提多感动。

  “那你小心,到了给我们报个平安。”

  “好。”

  明知“我们”包括了时雨,何夕仍然毫无顾忌地答应了下来。

  她撑着伞,送别远去的商务车。

  何夕向空中道了声“晚安”,轻声哼唱起她从时雨那里学来的音律,转身踏上归途。

  她背影苍凉,步履迟缓,只身走入这场荒芜的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