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蜉蝣症【完结番外】>第3章 02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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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出学校才几百米,他们就堵在了早高峰的车流中。

  从小被父亲灌输了太多要守时的观念,一贯散漫的何夕听着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都快坐不住了,恨不得去路边扫辆单车骑过去。

  迟到,会令她平白无故丢面子。这可是大忌。

  “别急,要去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再往前挪个两条街就是。”

  她师傅一点不担心,跟着车载广播哼歌,手指在方向盘上悠哉悠哉打节奏。

  何夕本想问师傅,委托人不会等得慌吗,但一看这糟糕的交通状况,识趣地闭上了嘴。

  “先看看资料吧。”黄新鸿取过后座上的公文包,拿出个文件夹丢给何夕。

  闲着也是闲着,看看无妨。起先她不以为意,直到资料第一页的照片映入她眼帘。

  女孩子皮肤白皙,面容清秀,十分符合当下的主流审美。长得显小,却不过分幼态,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少女感。她笑得很自然,丝毫没有拍证件照的拘谨感。

  视线往下,何夕看见了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时雨。

  再下面两行是她的年龄和住址,分别为19岁、穗州市苍澜区福利院。

  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实现遗愿?

  怀着疑问,何夕将文字接着读了下去。

  “蜉蝣症?”

  见徒弟目光有些错愕地看向自己这边,黄新鸿便知她果然不是冷漠到极致的人。

  黄新鸿:“你不知道这病?”

  何夕:“略有耳闻,现实里没见过。”

  那是种前几年才被社会关注到的新型病症,媒体称之为“最残忍的慢性死亡”。发病机制尚不明确,只能推测与基因有关,因此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方案。

  一旦患病,患者的生命就只剩下几个月到一年不等。前中期,患者的身体机能几乎与正常人无异,最后几天,代谢水平会在短时间内大幅下降,器官加速衰竭,导致死亡。

  就如蜉蝣那样,蛰伏数月,一朝身死。

  “比死更痛苦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何夕听师傅缓缓说,“国家为这个特殊的群体,也是付出了努力的。这个孩子,就是政府和公司合作的公益项目的受益人之一。”

  根据目前的统计,蜉蝣症患者多是在十五至三十岁之间的年轻人。本应大有作为的年纪,被命运判处死缓,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将近百分之八十的人,在最终期限前倒在了自己对死亡深深的恐惧之中。真正死于蜉蝣症的,不过寥寥。

  当初在网上了解到这个病,何夕一度担忧这种事有一天发生在她身上。她试着想象了一下患者的心态,惊恐得吓出一身冷汗,几天茶饭不思。

  而她的第一个委托,竟然就来自一位得了蜉蝣症的女生。

  “她……还剩多久?”何夕抿了抿略微发白的薄唇,问。

  “从检查来看,最多到明年三月。”黄新鸿的语气带着一丝惋惜。

  他侧眸观察何夕的反应。

  她已恢复了那副淡薄的样子,睁着漆黑的眼睛望向窗外明媚的天,不声不语。车鸣愈发聒噪,她置若罔闻。

  抵达穗州三院,何夕跟在师傅身后来到住院部六层。

  这里有几间专门为蜉蝣症患者准备的病房。受政府的特殊关照,他们住院与检查的费用都是全免的。

  师傅停下脚步,回身拍了拍何夕的肩:“去见你的委托人吧,我在外面等你。”

  透过门上的毛玻璃小窗,何夕窥见一个隐约的身影。草草做了点心理建设,她轻轻推门而入。

  没有插满管子气息奄奄的将逝之人,只有个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看书的女孩。有人进了病房,她也没抬头,全然沉浸在书里。

  她身形消瘦,甚至比体重常年不合格的何夕还瘦上一截。那病号服兴许大了一码,衬出种稍显孱弱的骨感。

  何夕绕过床尾,走到病床的另一侧。

  走近后她看清了封面上的书名——《王尔德童话与短篇小说全集》。书页左下角一句“玫瑰已长好了”,说明读者正阅读着夜莺死去的那一幕。

  “你好,我是你的遗愿代理人。”

  何夕朝病榻上的女孩伸出手。即便不爱和人打交道,基本的社交礼仪她还是懂的。

  “我叫何夕。”

  笑得刻意反而难看,何夕选择干脆不笑。

  名叫“时雨”的委托人迟迟不搭理她。尴尬了一分钟有余,何夕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装无事发生。

  怕不是遇上了比我还社恐的人。她思忖,抱着双臂靠在墙边发呆。

  许久,书册合上,发出“啪”的一声。

  “《越人歌》里的那个何夕?”

  循着声音望去,她对上一双麋鹿般灵动的眼睛。

  时雨真人比照片更好看。同是立体精致的五官,她的骨相却比何夕柔和得多。相貌本就不错,怀里揣本书,更添些许书卷气。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高中时背过的片段行云流水地在何夕脑海中排列组合。

  她愣一愣,而后颔首淡淡道:“是。”

  时雨掩下睫羽,晏晏一笑。

  为了不浪费宝贵的时间,何夕迅速说明了她的来意。

  何夕:“时雨小姐,请问你有任何想委托我实现的愿望吗?我将尽我所能帮你如愿。”

  真是有够官方的话术。她腹诽。

  时雨:“任何愿望都可以?”

  何夕后知后觉她话里有话,可惜一个清晰的“对”字已蹦出了口。

  “除了违法和我做不到的。”她赶忙补救。

  “那……”女孩歪着脑袋一想,说,“和我做朋友吧。”

  “朋友,我?”何夕诧异。

  时雨点点头。

  “抱歉,恐怕不行。”她委婉地拒绝。

  时雨:“为什么不行?”

  何夕:“这是规定。”她还掏出手册给时雨看了看。

  册子上面白纸黑字列了十条要求:

  一、代理人应以委托人的意愿为第一行动准则。

  二、代理人需对委托内容做严谨的可行性评估,必要时可与委托人协商讨量。

  三、遗愿受理过程应充分尊重委托人的隐私及身心状况,并严格遵守国家法律法规。

  ……

  十、出于对双方的保护,代理人应避免与委托人产生任何超脱于工作范畴的关系。

  “可是,你刚才说任何愿望都可以。”时雨笑着眨了下眼,天真有邪,“做朋友,应该不违法吧?”

  何夕叫苦不迭,她只想划个水,哪料到摊上个搞不定的主。这种情况下她要是直接说她做不到,岂不是显得很没礼貌。

  “不好意思,我……我先请示下上司。”她抛下一句缓兵之计,出门找黄新鸿求助。

  时雨貌似不甚在意,再次低下头读起她的王尔德。

  医院走廊上,黄新鸿听了何夕的报告,若有所思。

  “你认为不妥的理由是什么?”他捋着胡子问。

  何夕实在不愿承认她社交苦手的本质:“守则第十条,明令禁止。”

  “你确定守则都背熟了?”

  “嗯。”

  黄新鸿只是笑笑,也不夸她记性好。

  按理说师傅不该和她打马虎眼。毕竟千叮万嘱代理人守则的可是他老人家本人。

  “你漏了一条附加的。”他把手册翻过来,“在封底上。”

  何夕凑近找了好一会儿,勉强认清一行字:

  十一、若出现上述规定中第一、第十条冲突的情况,则优先遵循第一条守则。

  深灰小号字体配上纯黑背景,这隐藏条款藏得也太玩赖了。

  黄新鸿:“要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

  何夕:“……”

  这不是无不无语的问题,她现在更加确信银舟就是条“贼船”。唉,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谁让何夕不会游泳呢。

  “好吧,我试试。”她冷着脸,生无可恋地瞟了瞟时雨的病房门,“如果我做的不好,请别怪我。”

  “这话该和你的委托人说。”师傅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既来之,则安之。何夕收起为难的神色,第二次走进病房。

  时雨还在看书,长发散在身后,有几缕搁在了肩头。

  这次她的注意力很快转到了何夕身上。

  何夕:“时雨小姐,我考虑过了。”

  时雨:“所以?”

  何夕:“我可以受理你的委托。”

  “谢谢。”女孩沉寂已久的眼底掀起一瞬雀跃。

  “那么,我需要做点什么吗?”何夕语调机械,像个等待执行程序的机器人。

  时雨也不回答,兀自微微笑着看她,颇有几分让她自行体会的意思。

  何夕没了辙,用床头柜上的便签给时雨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一扭头,看见师傅站在门口抬了抬戴表的手腕,示意她尽快结束会面。

  “今天就先不打扰了,告辞。”

  “好。”

  说完,时雨埋头扎入童话世界,直到何夕离去,再无一点反应。阳光越过玻璃窗,笼罩她侧颜,素净、朦胧,而美好。

  回去时,何夕郁闷了一路。

  “我这种人不配拥有朋友。”她冲着空气发牢骚,“她会后悔的。”

  “师傅。”

  一回生二回熟,何夕这会儿也不那么抗拒这个称呼了。

  “要是我真受不了,你还是让其他人去当她代理人吧。”

  黄新鸿没把话说死:“必要的话,我会干预的。但我希望你做好自己的本分。”

  有这句话她安心许多,至少她仍有余地丢掉这个烫手山芋。

  “既然你选择了临终关怀这条路,就要有相应的觉悟。”他又问了一遍与三天前同样的问题,“何夕,你为什么来银舟应聘?”

  这其中理由乱七八糟,她挑了相对明晰的说:“因为不想让人生烂的太彻底。”

  同学出国的出国,考证的考证,个个目标明确,唯独她的规划是一团浆糊。就算她尽力不在意,见多了身边人的上进,难免自暴自弃。

  她自己没法跳脱作茧自缚的境地,幸好还有人能帮她指一条明路。

  何夕:“……也因为,一个人的建议。”

  “谁?不是朋友,还能是恋人不成?”黄新鸿开着车都不忘调侃。

  “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算何种存在。”她冷冽的气场少见地消退许多,“但他帮了我很多很多。”

  黄新鸿和蔼地笑了。

  “要这么说,你更不能辜负人家的期望。”

  “我尽量。”

  在宿舍楼下和师傅道完别,何夕再一次目睹了肥猫的作案现场。这次性质比较恶劣,它打翻了一盒炸鸡,酱汁洒了半个圆台。

  放信件的那半边尚不至于遭殃,何夕走过去翻找了一番,原本死气沉沉的眼里闪过一抹光。

  她拖拉着脚步上楼,手里多了一封信。

  微信又给她推送了。好友申请,来自一个用卡通玫瑰花做头像的人,备注:时雨。

  何夕顺手通过验证。发完打招呼的消息,两边一时都没了下文。

  一进宿舍,她马不停蹄打开空调降温。何夕敞开衬衫领口,瘫陷在她舒适的电竞椅上。

  空虚席卷而来,她疲惫地将信举到眼前。普普通通的白色信封,毫不起眼,连封口用的都不是火漆。

  何夕累了,暂时不想动脑。

  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

  那就,来读信好了。